“沈老板姓沈,我姓付,两家姓,担不起沈老板一声哥哥,”付明光说,“做你沈老板的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不是?至少沈元章的哥哥都短命。
付明光话说得不好听,沈元章也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了,却并不着恼。除了早夭的沈家大少爷,沈家兄弟有一个算一个,自知事起就在内斗,兄杀弟,子弑父,整个沈公馆就似一个养蛊的器皿,谁能活着爬出来谁就是最大赢家。沈元章和付明光在一起时总是格外平静,此刻他甚至有闲心反省,他爹沈山是暴发户,他满脑子都是挣钱和女人,不对——还有早逝的原配和原配生的儿子。
沈元朗和沈元敏年纪差了两岁,二人都是年少时就跟着沈山做生意,沈山一贯秉持有出息的才配做他儿子,才能继承沈家,哥俩争破了头,磨砺下来倒是都出息,任哪一个放出去都是为人赞誉的。可二人到底不是一母同胞,沈家家宅内也不平和,多年相争磨尽了骨肉亲情,生出恨,直到他们真正你死我活,沈山才幡然醒悟,可惜为时已晚。沈元章是沈山的老来子,兴许是年纪大了,心灰意冷,也或许是不想再出现兄弟相争的事,沈山送沈元章去读书,想在这铜臭黄白堆里养出一点宽和仁爱的书生气。可他忘了,沈元章已经十一二岁,耳濡目染之下,他早已学会藏好獠牙,磨利自己的刀尖。
想到陈年旧事,沈元章也意兴阑珊,他觉得可能沈家血脉就是脏的,歹竹出歹笋,一窝坏种。
沈元章道:“付先生,不是一家姓才好。”
沈元章连姓沈的自己都不喜欢,想想付明光若与他是兄弟,他要恶心坏了,如今就很好。
付明光哪里他都喜欢。
沈元章又道:“付先生待我以诚,我本不该瞒着,只是付先生也知道,沈家这些时日外忧内患,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并非不信任付先生。”
付明光在心中嗤笑一声,话说得好听,他们之间有什么信任可言?其实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他帮沈元章斡旋机器,本就是为了接近他。至于沈元章借着那批机器做什么,与他无关。想是这么想,付明光却顺着他的话,开口好似仍有不虞,淡淡道:“沈老板年少有为,运筹帷幄,是我多事,即便没有那批机器,沈老板想必也早有打算。”
沈元章沉默片刻,偏头看着付明光,道:“不一样的,付先生。”
“这世上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的事多,雪中送炭者却寥寥,”沈元章道,“连吃着沈家饭的冯晟都要置我于死地,付先生与我非亲非故,却愿意帮我,我很感激。”
沈元章这话说得真诚,饶是付明光也不由得怔愣了一瞬,他转头看向沈元章,却正对上沈元章的目光。四目相对,放映厅内昏暗,幕布上醉酒的男人在杀了妻子之后,正痛苦懊悔,要重新做人。沈元章今日穿得休闲,没有抹发蜡,更显青涩年轻,多了几分学生气。
沈元章朝着付明光笑了一下,他那张脸实在得天独厚,昏暗的放映厅都似亮了一瞬,沈元章轻声说:“若是可以,我也不希望有人脏了你我之间的交情。”
付明光皮笑肉不笑,说:“交情?我和沈老板不过有几面之缘,吃过几顿饭,能有什么交情?”
沈元章说:“付先生看不出来吗?”
付明光明知故问,“看出来什么?”
沈元章看着付明光,道:“我想追求付先生。”
即便付明光早有所料,沈元章当真如此坦率直接地陈明心意,说出要追求他时,付明光心中感觉还是十分微妙,以至于付明光竟笑了。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目光又转回电影幕布,道:“小沈老板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元章也如他一般,二人视线没有缠绕,浑然不似在说那些暧昧话,他道:“冒犯付先生了吗?”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沈元章道,“自在纪家见付先生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付先生。”
付明光道:“那真是令人遗憾,小沈老板,你不知道我喜欢女孩儿吗?”
沈元章静了片刻,道:“知道。”
付明光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悠悠道:“我中意漂亮的姑娘,小沈老板虽然很靓,但是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沈元章慢慢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是不是,付先生?就像你和我说的,风雨不过一时,终会有云销雨霁的一天。”
付明光道:“有希望是好事,盲目抱有希望只会跌个大跟头。”
沈元章:“真巧,我从小学会的就是跌倒就自己爬起来。”
付明光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实在忍不住转头看向沈元章,上手碰了下他的脸颊,沈元章毫无防备,愣了下,下意识地抓住付明光的手,“付先生?”
付明光似笑非笑道:“我只是有些吃惊,想起了一些奇怪的志异故事。”
沈元章:“嗯?”
“看是不是有人假扮成小沈老板来约我看电影,”付明光瞅了瞅他还抓着自己不放的手,道,“别误会。”
沈元章道:“付先生,你口中说着别误会,做的却都是一些让我误会的事。”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喜欢我的?”
付明光脸上挂着歉意的笑,语气却轻佻散漫,道:“哎呀,让小沈老板误会了,那真是对不住。”
“我也不知纯情少年这样容易想多,”付明光就差明说他自作多情,还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他,“没关系,小沈老板太年轻,以后多谈几段恋爱就懂了。”
那一刻,沈元章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容,他想攥着付明光狠狠吻上去,咬破他的嘴唇舌头,撕毁那让人又爱又恨的笑容,让他再笑不出来,呜咽着不住退缩颤抖。二人坐在暗处,彼此面上的神情看不清晰,电影不知走到哪一节,光影落在沈元章脸上,半明半暗间,竟让付明光无端有些毛骨悚然。
付明光吃了疼,皱眉道:“松手。”
沈元章这才回过神,他目光落在自己攥着的那截瘦削有力的手腕上,他略略松开手指,替付明光揉了揉手腕,道:“付先生,对不起。”
付明光再看沈元章,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不出半点阴郁冷漠,方才的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只是付明光的错觉。
许久,付明光说:“没什么。”
说罢,又转头去看电影了,沈元章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心里却有一丝惋惜,他想,再做点什么吧,付明光,再做点什么——付明光如果再说那些话,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脑子里恶劣的遐想付诸实际。可付明光没有。他挑动起沈元章的情绪就施施然撤退,让之无法释放,也无法落地,只能盘踞在心口胡乱冲撞,像一头被激怒的,喘着粗气的野兽,徒然地用爪子在地上刨动,每一笔,一划,都是付明光三字。
付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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