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跟着金赤恩进入小树林，那里有她的秘密基地。每次老师见完家长，她都会自己来到这边，难过完再回家找爷爷。

“这里看着还不错哎，”李雪没有什么秘密基地，唯一属于自己的地方，就是家里那张不到1米的小木板床，“对了，以后你就叫我乳名吧，梧桐的桐，我爸妈都是这么叫我的。”

“桐？哦。”金赤恩看着李雪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个“桐”字，“那你叫我赤恩就行。”

“好呀，赤恩。”李雪收拾出一个小桌面，打算用来跟金赤恩辅导作业。

金赤恩一下就跳上吊床，“你刚才就不应该拉我走，”吊床是废弃的被单拼凑而成，她很喜欢躺在那里，“那个朱玲玲太欠揍了。”

“我说你啊，学习不好，脾气不小。”李雪翻找书包，拿出语文书和一个空本子，“过来吧，我们先从拼音开始。”

“连你也嘲笑我，”金赤恩气得跳下吊床，“拼音我都会，我平时虽然没进教室，但我在外面也有听到老师讲课的，好吧？”

“哦，真的吗？那我考考你呢。”李雪脾气是真的好，对待金赤恩跟逗小猫似的。

但是金赤恩连续几道题都没回答上，羞耻地跑回吊床。

“你过来呀，我可以一个个教你。这些都很简单的，你这么聪明，一听就会了。”李雪凭借温润的笑脸和慈母般的关怀，让金赤恩逐渐敞开心扉。

* * * *

两个小朋友约定，以后每天放学，李雪都会给金赤恩辅导学习，相应地，金赤恩会主动出手，赶走欺负李雪的同学。

一个学期下来，金赤恩的成绩突飞猛进，和李雪的关系也拉进了许多。在王老师眼里，倍感安慰，在朱玲玲眼里却几生嫉恨。

这件事发生在她们四年级的时候，之前跟朱玲玲玩得比较好的几个高年级生，都相继毕业，她也成为低年级生眼中的高年级大姐头。忍了金赤恩好几年，她终于找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班里同学都知道金赤恩父母很早就离异，她是跟着村里的爷爷长大的。好巧不巧，她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转学来到自己的村联办小学念书。这消息先被朱玲玲知道了。

朱玲玲特地召集二三十号人，提前商量好。他们等金赤恩离开课室，一直跟在身后，刚走出校门口，朱玲玲指挥众人齐声高呼，“金赤恩妈妈好！”

金赤恩呆了，金赤恩母亲呆了，李雪也呆了。

其他家长只觉得是一帮有礼貌的小朋友，在跟认识的阿姨打招呼。但金赤恩双拳已到位，整个人气得浑身颤抖，要不是李雪拼尽全力按住，校门口随时迎来聚众斗殴。

“赤恩，你冷静点，这里全是家长，千万不能动手。”李雪一直在金赤恩耳边碎碎念，她好慌，抓住金赤恩手臂的时候，都能感受到火山爆发前的震荡。

金赤恩母亲只是尴尬地抿嘴微笑，她瞅了一眼金赤恩，就扭头看向其他地方。这一刻，她真的想找个洞钻进去。

朱玲玲还不肯罢休，她带着小跟班们一拥而上，把校门口挤得水泄不通，“阿姨，好久不见了，我是金赤恩的同学，你还认得我吗？”

金赤恩母亲不想多生事端，身体左右扭动，回避扑面的问候。

“阿姨是来接金赤恩放学的吧？”朱玲玲使劲把金赤恩拽到她母亲跟前，“她就在这里啊，你看，我帮你带过来了。”

看到朱玲玲咄咄逼人，母亲却诸多忍让，金赤恩也只好忍气吞声。

焦灼万分的时候，金赤恩的弟弟们终于出现了，他们走到母亲面前，无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这里，乖，我们回家。”好温柔的眼神，好亲和的语气，母亲在所有学生家长的注视下，一手牵着一个，消失在人群里。

这完全出乎朱玲玲的意料，她本来只想让大家看到平时酷拽的金赤恩，在自己母亲面前也不过是个幼稚的小孩子。但她错了，她不知道金赤恩的酷拽性格，正是她经历过被抛弃之后的保护色。

金赤恩也没想到自己母亲会这么绝情，眼看自己就在面前，却视若无睹。她伤心欲绝地转身向小树林走去，李雪步步紧跟，不忘回头向其他家长道歉。

金赤恩母亲二婚的夫家本来对自己就不太待见，她为了能好好过日子，从不会主动联系金赤恩。除了小学见过几次家长，她们母女平时从不见面。

但命运总喜欢开玩笑，夫家生意失败导致破产，她只能带着两个儿子回村暂住，也迫不得已把孩子的学籍转到村联办小学。她当然知道，这是金赤恩读书的地方，但她只字未提，对金赤恩更是避而远之。

* * * *

有好长一段时间，金赤恩都告病假，没有回校。她不想在学校看到所谓的弟弟，更不想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跟自己亲生母亲装作不认识。

她害怕同学们不知分寸的嘲笑，也害怕老师们多此一举的关心。

她经常躲在小树林的秘密基地，那里没有人问她过去，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将来。

除了李雪，李雪从来没有想过放弃金赤恩。

“我今天带了寒假作业给你，还有鸡蛋和馒头。”李雪每天放学都会去一趟小树林，也是因为她的锲而不舍，才保证金赤恩学习进度没有落于人后，“我们就剩最后一个学期了，要不你还是回学校上课吧。”

金赤恩没有说话，那件事之后，学校成为了她的梦魇。

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想上下学有父母接送，生病有父母关心。但这些对金赤恩而言都太过奢侈，她不敢想象，也不敢奢求。想着想着，眼泪沾湿了作业本，她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李雪提出一个，她自己都没决定好的提议，“赤恩，我们一起报考育仁中学吧。”

金赤恩放肆地哭着，小学都不想念，更别说中学。

“我听说育仁中学是全寄宿学校，那里完全封闭，平时生活和学习都在学校里。这样，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了。”李雪父母虽然忙碌农活，但关系还算和睦，对她而言，没有必要读一个寄宿学校。

“去镇里上学的人来自很多不同学校，没有人知道你家里的事，你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她两手抓住金赤恩手臂，眼神笃定，“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金赤恩嗦着鼻涕，泪眼婆娑地看着李雪，看了好一阵子，突然扑上去，紧紧地抱着她大哭。

李雪拍着金赤恩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这个寒假我再帮你追追进度，下学期我们一起开学。”

* * * *

那时的尚励国还是天朗气清，气候宜人。

“赤恩！我们以后就可以天天一起上学了，好开心啊！”李雪父母没有送她到镇上，只是找了个牛拉车，把她和金赤恩一起送到育仁中学门口。

金赤恩爷爷年事已高，只在家里做了简单告别，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我真的不懂，以前也经常一起上学放学，有什么好开心的？”

“不一样，我们是室友啊，可以天天黏在一起，我还能盯着你学习。”李雪背着个厚实的牛仔背包，左手抱着大棉被，右手提着装满杂物的水桶，晃晃悠悠地走在金赤恩旁边，就跟小时候一样。

但她又是那么开朗，像尚励国的天空，万里无云，清风徐来。

金赤恩背着个轻飘飘的棉麻行李袋，她没有什么行装，看到李雪被压得迈不开步，伸手抢过棉被，“我帮你拿吧，现在还这么热，干嘛非得把棉被也带上。”

李雪空出了一只手，笑嘻嘻地挽住金赤恩胳膊，“反正牛车都给钱了，多拿一些不亏。”

金赤恩和李雪分配到同一个寝室，却没有在同一个班里，金赤恩在三班，李雪在一班。

“阿桐，我就说吧，这肯定是按成绩分的，你还偏不信。”金赤恩看到自己没能跟李雪一个班，溢出天际的失望。

李雪收拾完自己的床铺，又忙着帮金赤恩收拾，“没关系啦，我们还是可以天天上学放学，我还是会盯着你学习的。”

李雪总是这样，笑脸迎人还从不抱怨，给人一种万事不愁的错觉，“走，我们去食堂看看。”

刚上初中那会，李雪对金赤恩的学习确实挺上心的。即使不在一个班，学习进度有所差异，她还是会经常陪金赤恩写作业，主动辅导一些学习上遇到的难题。但后来，随着李雪当上班长，责任变大，工作量也提升不少。很多时候，她都很晚才回到宿舍，回来的时候，金赤恩和其他室友都睡了。

“李雪，学校打算在每天放学后，安排一些兴趣班，丰富同学们的课余活动。”班主任陈老师十分看重李雪，班里的大小事务，都会通过李雪下达到班里，“你帮忙收集一下，每个兴趣班的报名人数和具体名字，统计一份名单交给我。”

“好的老师，我现在就去。”李雪欣然接过兴趣班的资料。

回课室途中，她碰见金赤恩，从身后拍拍她肩膀，“金赤恩！”

金赤恩吓得一激灵，“是你啊，吓我一跳。”还好反应快，在李雪发现之前，把手上的钱塞进裤兜。

“刚拿着什么呢？”李雪隐约看到金赤恩拿着东西，但又没看清。

金赤恩摊开双手，“没有啊，什么都没拿。”

“学校要开兴趣班，你参加哪个？”李雪递上兴趣班简介，兴致勃勃地建议，“我们可以一起报名，这样就能一起上课了。”

“啊？什么兴趣班？”金赤恩对兴趣班一点兴趣没有，但如果是跟李雪一起，她可以考虑一下，“你想报哪个？”

李雪认真地翻看资料，“跳舞吧，我一直挺想学跳舞的，我们一起去学好不好？”

“好，好啊。”金赤恩四肢细长，身材高挑，确实是学舞蹈的好材料。

李雪美滋滋地跟金赤恩道别，但这也为她们日后的冷战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