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红衣服,分明是血浸透了这个男人的青衣!
从小没见过这么多血的言枫本想拔腿就跑,却在余光中无意一扫男人的脸,便倏然悄悄收回了腿。
这人……长的——
枫树叶丛投下来的光斑静静地撒在男人精致却又柔和的白皙脸庞,一头浅褐色的长发更是平添几许温柔。
那缀着金色流苏的红玛瑙耳坠半掩在草丛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绽放出震人心魄的色彩。
还有那薄削却又形状美好的唇……
言枫的喉结无意中滚动了一下,立马做贼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咳……那啥,我只是一个善良勇敢,乐于助人的山间高人罢了,美人……呸,男人,我可是你的命中贵人。”
自言自语的言枫猛地弯下身来,凑近男人的脸,轻佻地勾了勾他的下巴。
言枫未加束缚的乌发有几缕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垂下,轻轻地落到男人高挺的鼻梁上。
言枫勾起嘴角,在男人脸上摸来摸去,突然直起身子,皱着眉,来回摸了摸下巴。
“还是别让村里其他人发现了才好,不然那老头又得骂我了,说不定为了罚我都不让我走了。三天而已,难道我还藏不了一个人吗?”
说完言枫便扶起男人,把他背到自己背上,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糟糕……这男人看着如花似玉,怎么身形这般高大,死沉死沉的,而且刚换的衣服就沾了一身血——就不该救他的,净给自己添堵。
言枫一路骂骂咧咧地到家了。
言枫的小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幸好他今天有“要事在身”起了个大早,这会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言枫轻轻地将男人放在床榻上,那双墨青色的丹凤眼定定地注视着床上男人俊美出尘的脸,目光又往下挪到他一身被血染红的青衣。
言枫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都说路边的野男人不要随便捡,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软呢?万一给村里人招来祸患怎么办?
言枫紧皱的眉头越来越紧,但他天生无所谓没心没肺惯了。
比方说他长大后就想开了,自己没爹没娘又怎样呢?他还不是可以把那些有爹有娘的小屁孩欺负哭吗?
总归不过三天,这人能掀起什么浪来,况且,书上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反正三天后我一走,这人就算是吃人的妖孽,也只冲着我一个人来了,把他好好藏好不就是了。
做完思想工作后,言枫长舒了他今天的第一口气,便打开衣橱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并用一条青色发带随手将乌发束起。
言枫又走到书桌旁边,提起他装课本的布袋。
言枫正要打开门出去,突然想到男人的伤还没处理,便又把脚抽回去。
“呃……这……”
言枫两侧脸颊上突然各浮起一团飞红,缓缓踱步到床边,将布袋放在床上的空隙处,轻轻地将男人上衣解开。
言枫瞳孔微缩,原先微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男人的腰腹处简直是触目惊心——数十道密密麻麻、七横八竖的狭长的刀口布满了男人白皙精壮的身体。
言枫赶紧抽开床头柜,拿出平时村民用的跌打损伤用的药粉,蹲下身,一边眯着眼往后仰身,一边颤抖着手给男人上药。
看着都疼。
这男人到底惹到什么人了,被砍这么多刀?被砍这么多刀还没有死?
不对,死人?
我个蠢货,忘记测他鼻息了。
接着马上伸出手在男人鼻下停留片刻。
还好,有气。不是死人。
言枫又长舒了他今天第二口气,人生处处是惊喜嘛。
不过,衣服就不换了,毕竟我的衣服他也穿不了,小了点。
言枫站起身来,提起布袋,走出小木屋,刚关上门,突然听到耳边一声惊雷炸起——
“哟,枫儿,这么早就起来上学堂啊?”
一道枯哑却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
好死不死,竟然撞上了村长这老头,言枫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尽量自然地回头,瞬间笑得比山花更烂漫。
“对啊,毕竟今天可是我在学堂的最后一天,我可得早点起床,最后再享受知识的熏陶呢。我先走了,小老头儿。”
“真是没大没小,快去吧,小兔崽子。”
村长轻轻用拐杖打了一下言枫的屁股。
“嘶——疼,我都马上满十八岁了,还叫我兔崽子呢。”
言枫一边揉着屁股,狠命地挤眉弄眼连声叫疼,一边溜了个没影。
言枫终于到了学堂,长舒了他今天第三口气。
他们村学堂就是个简易搭建的露天台子,因为旁边种了一颗洋槐树,就叫做洋槐学堂。
学堂有二十套桌椅,毕竟他们村是小国寡民,人也不多。
学堂收从六岁到十八岁的学生,言枫在这上了十二年学。
学堂老师姓颜,一般在课上大家都尊敬地叫他颜先生。
但因为那老先生有两条长长的状似鲇鱼须的胡须,学生们都在背后叫他鲶鱼先生。
平时鲶鱼先生就讲些诸子百家,偶尔也会讲一下大道万千的修道世界。
言枫记得,有什么无情道,苍生道,杀戮道,合欢道……
他不知道自己修的是哪门子道,但他记得那鲶鱼先生说过,大道万千,必定有一条属于你自己的道……
没心没肺的言枫想,管什么劳什子五花八门的道,我就要修一条天上地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
不过,当时的言枫,一下课就在和其他小屁孩的嬉戏打闹中,把自己的什么劳什子远大修道抱负给抛却脑后了。
现在什么劳什子野男人,没心没肺的言枫也快忘个干净了。
稳了稳心神,言枫故作镇定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从布袋里抽出课本放在书桌上,低下头,藏住自己的难绷的嘴角。
今天,可有一场好戏要看呐。
没一会,人就来齐了。
鲶鱼先生一只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好整以暇地上下捋着长长地胡须,慢慢踱步到讲台上,突然,用教尺重重敲了一下讲台,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喝:“上课!”
几乎所有人都立马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并齐声大喊:“颜先生好!”
除了今天的主人公——兰花。
他俩是同桌,从言枫六岁开始上学,他们就是同桌了。
兰花不仅今天来的最迟,而且向师长问好时,一直低垂着头,左看右看,最后双手撑在桌子上,不肯把头抬起来。
小眼睛一眯,颜先生立马走到他旁边,却瞧见他书桌上竟一本书也没有!
颜先生顿时怒发冲冠,连下巴两条鲇鱼须也翘了起来,扯着尖细嗓子怒骂,“好啊,兰花,目无师长想翻天是吧!竟然连书都不带就来听课,准备听天书吗!给我到最后面去,站着听课!”
说完颜先生便转身,气冲冲地朝讲台走去。
趁鲶鱼先生背朝着他,兰花毫不犹豫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旁边的言枫,眸子里喷发出灼人的火焰,用口型无声地说:你、给、我、等、着!
言枫却挑着眉,一双墨青色的丹凤眼清棱棱的,摊开手,耸了耸肩,瘪了瘪嘴,一副无辜至极却又十分欠揍的模样。
那孙子竟然没当场发作,只是咬牙切齿地往后面罚站去了。
从上课到下课,言枫始终感觉后背有一道烫人的视线紧盯着他后背,他忍不住正襟危坐起来。
一下课,看到兰花直直向自己冲来,言枫当机立断,混乱中随手抽了一本书,立马两步并一步走地朝讲台奔去,并高声呐喊,
“鲶鱼先——呸,颜先生,我有问题要请教您!”
即将追上来的兰花只好作罢,忿忿不平地盯了言枫一眼,便扭头回家了。
余光瞥见兰花已消失在学堂,言枫正要长舒今天第四口气,颜先生就打断了他——
“说吧,你要问什么。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好学,不是一下课就溜个没影了吗,今天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颜先生边捋胡须,边用那双小眼珠子上下打量,尖声尖气的。
言枫顿时感觉如芒在背,眼睛随便一瞟到自己手中的课本的内容——
言枫立马笑着说,“噢对,灵石,这灵石是干什么用的?”
“灵石,是从灵矿里开采出来的,自古以来,便是尚,闻,步,夏,四大世家各主管一条灵矿,其中尚家为首。”
言枫频频点头,颜先生见此颇为满意。
“灵石呢,有两大功用,一是修士用来提升进阶的的必需品,二是用来快速修复修士伤口。几乎所有修道者都离不开这灵石,一部分通过在学宫完成学业获取,另一部分则在各大世家里任职,接受普通凡人的委托来换取灵石,也可以自由任职当赏金猎人。而自古以来,只有神族和魔族,包括低级的魔物,魔人,不需要靠灵石修行。魔人呢,相比高等的以血亲制为根基的魔族来说,神智不完全,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杀戮欲,但也存在例外。魔人既可以是魔族诞下的低级魔族,也可以是魔物修炼成魔人…… ”
言枫心中一动,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解决了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问题,也怪自己平时没好好听课。
所以说自己不用灵石修炼是因为自己可能是神族或魔族?
也不能吧,毕竟神族天生白发金瞳,魔族真身则长有黑角,红瞳。
自己明明是黑发,墨青色的瞳孔,也没有黑角,可哪样也不沾。
算了,别想这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
“而尚家呢……”
回过神来的言枫松开紧皱的眉头,一抬眼就发现鲶鱼先生早已闭上眼,摇头晃脑,沉醉在自己修道大课堂里,已经离原来的问题偏了十万八千里了好吗!
“咳咳……那个颜先生,我已经懂了,谢谢您的的谆谆教诲,那个,我还有事,只好先行告退了。”
说罢言枫便立马扭头就跑。
“言枫,且慢——”
言枫心下一惊,缓缓回过头,便瞧见鲶鱼先生那眯成缝的小眼珠子,此时却莫名有些凝重,仍是尖声尖气。
“为师才说几句你就不耐烦了,我平时教你的你都记住了吗,过两日你离村后,去修道,这些知识少不了啊,别到时候吃亏才知道后悔。”
颜先生接着捋了捋了他那两条鲇鱼须,“算了,我知道你归心似箭,恨不得早点摆脱我好去后山疯玩,但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最后再嘱托你几句。”
说着,他便走上前去,便重重地拍了拍言枫的肩膀,“我知道你玩心重,不把小事放在心上,但你聪明机灵,还有一片赤子诚心,为师希望你之后不忘初心,恪守正道,创立一番自己的大事业。在这二十个学生里,为师最看好的就是你了。”
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的言枫立马恭敬地鞠了一躬,只是还未等他直起身子,鲶鱼先生便一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捋胡须,慢慢踱步离开。
啪嗒——
一滴泪莫名地滴落在学堂的地板上。
言枫仍鞠着躬,大声喊道:“学生言枫,定当谨遵教诲!”
良久,言枫直起身子,摸了摸眼角,飞快地环视四周,幸好其他学生都走光了,应该没人看见吧。
此时已是日暮,天边露出一朵火烧云,橙色的余晖撒在学堂旁边的那颗洋槐树。
十二年……还真是,说过去就过去了……
平时一下课就动如脱兔的言枫,静静地走在回家的小径上,墨青的眸子沉沉的,眼眶有些许泛红。
没心没肺的言枫短暂地拥有了心肺后,突然想起来,家里还藏着一个野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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