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前。
小木屋里,落日余晖从窗棂斜斜地投射到床榻上的男人上。
男人睁开眼,露出一双如深潭般的紫瞳。
他缓缓坐起身来,耳上那对红耳坠随之晃荡。
男人发现自己上衣竟被扒至手肘处,接触到空气的皮肤有些微凉,还有些微疼。
男人轻轻皱了一下眉。
刚一起身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他往下一看,雪白色的粉末撒在自己身上的伤口上,看来是有人救了他。
一想到有什么不知名的人碰过他,男人的眉头更加紧蹙了,嘴角紧紧绷着。
男人垂下眼,掩住眼中的不明情绪。
他瞬间放出神识,没有察觉有人为的灵力波动和灵石的气息,这里应该是一个凡人村落。
正好借此地疗养他被半修重伤的身子。
半修这回倒是下了狠手,剑上竟然抹了毒,还有那效果惊人的“迷幻散”。
男人紫瞳布满冷霜,从鼻间溢出一声轻笑。
看来他回去得禀告父亲,让人研制解药。
父亲……他父亲是当今四大世家之首尚家的家主,也是直属学宫——尚秀学宫的宫主,尚青。
虽然年近四十,但岁月只是轻轻拂过他清俊的面庞。
褐发,琥珀色的眸子,恍惚间,竟让人觉得他从来没变过,和从前一般年轻,不见沧桑。
尚青总是嘴角噙着一汪儒雅的浅笑,眉眼轻弯,连凡人见了他,也下意识地不觉得他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而是一派风神俊秀,君子朗朗。
世人更是盛誉父子俩将风光霁月的君子风度一脉相承。
尚青此番交付他一个隐秘的任务——
十八年前,魔族人晏肃——魔族帝君晏云的弟弟,竟将每十年从天界下凡维持人间秩序的神族使者——当年的女神使,微生令,给残忍杀害,此后便下落不明。
魔族人凶残嗜血,比魔物、魔人有更强的修为,虽然可以通过修炼抑制嗜血冲动,但为了防止实力强劲的魔族人在人间作恶,魔族人只能被禁锢在无间地狱里,只有神血才有权利打开界门,而低阶的魔物、魔人则不受影响,可自由进出。
十几年来,为了彻底解除祸患,尚青日复一日在观星台占卜,寻找晏肃的下落。
几日前,尚青按例进行占卜,却猛地吐出一摊血。
之后尚青立马将他召来,让他只身一人前往西陲边境,去找寻有无魔族余孽,确定即可,不要意气用事,切莫打草惊蛇。
哪知半路上被半修盯上了。
男人启动手上的指戒,那是一枚储物戒,他从中取出几块灵石,和一件白衣。
灵石状如一枚铜钱,却泛着紫金色的荧光。
他先是将被血浸染的青衣褪下,换上白衣,接着在床榻上盘腿而坐,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作诀,将灵石炼化进行疗伤。
寻常凡人用的药粉对这种针对修士的毒没有效果。
转眼间,男人额头便冷汗涔涔,眉头紧蹙。
一会儿,男人睁开眼,眉眼向下轻皱,这毒伤……
他的身体已被严重侵蚀,短时间内无法再启用逃阵,倘若遇敌,难逃一死。
突然间,门扉发出吱呀一声。
男人瞳孔微缩——
言枫一头乌发闲散地用一条青色的发带束在脑后,皮肤白的近乎透明,一双墨青色的丹凤眼清棱棱的,著一身玄衣。
门口站着的言枫也是一愣,美人……呸,野男人,醒了!
他呆呆地望着着男人温柔的紫瞳,忽而莫名有些脸热,随即立马错开了眼。
谁知男人却是轻轻一笑,从床榻上下来,弯腰作揖,红耳坠轻轻地荡了荡。
“多谢恩人相救,在下尚怜卿,这份恩情,在下必当铭记在心,来日当涌泉相报。”
尚怜卿声音如清泉击石,低沉悦耳,如水般温柔。
言枫差点听醉了,要知道他村里的男人都是一把豪放的嗓子。
而且他叫尚怜卿,这名字……好缱绻,倒和他很是相符。
“咳……那啥,你伤好了没。”
言枫飞快地眨了眼,不敢直视对方。
“已无大碍,只是彻底恢复,还得等上几日,还望恩人不嫌麻烦收留我几日。对了,我怎么称呼恩人呢?”
“哦,我叫言枫。”
现在言枫才回过神来,发现男人已经换了一件白衣,仙气飘飘,还比他高一个头。
言枫挠了挠头,接着说,“我看你像是个修士,我们村除了我都是凡人,还请你这几天不要离开我家,不然被他们发现了,吓到他们。”
也许是怕自己忘性太大,言枫语速飞快地把要交代的事情说完了:
“过两日我满十八岁会离村,到时候我会偷偷把你带出去的,我自制了一个锦囊法器,可以短时间将人藏起来。不过呢,我们村呢,是个避世的世外桃源,不希望外人来打扰,还请你不要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告诉别人我们村的情况。如果你要报恩的话,就在我离村后带我去你们寻常修士修道的地方。好了,大概就这些吧。”
说完言枫便将手环抱在胸前,勾了勾嘴角,盯着尚怜卿看。
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居心叵测吃人的妖孽。
即使面对言枫打量的目光,尚怜卿也是一派淡然神色,波澜不惊,君子端方。
尚怜卿轻轻开口:“恩人的话,在下定当铭记在心,恩人要求的事,在下也必当尽己所能完成。只是有些疑惑,还望恩人为我解答。”
“好了好了,别一口一个恩人了,就叫我言枫吧。”
言枫别开脸,挥了挥手。
“言枫,”尚怜卿轻唤道。
言枫听自己的名字从眼前人嘴里说出来还怪奇妙的,不由得端正了站姿。
“你方才提到,除了你,村里其他都是凡人,意思是你也是修士吗?”
“嗯对,但我天生骨骼清奇,不需灵石便可修炼,只不过呃……”
言枫摸了摸下巴,微皱着眉,一脸孤高严肃,“我不屑于急于求成,致力于用心去感受这日月精华,天地万物,打好修炼基础,虽然说目前修为进程平缓,但只为日后厚积薄发。”
其实是自己一下课就和小屁孩们一起到后山枫树林鬼混去了,回家也是倒头就睡,哪有时间修炼。
言枫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一看就出身不凡,修为也不凡的男人,生怕他露出一点看轻和鄙视的神色。
转而就没心没肺地想,天生我才必有用,莫欺少年穷!
谁知男人仍是一脸温和,“原来是这样,在下在俗世浮沉,竟不知山间还有你这般的隐世奇人。”
他接着说,“在下还有一个疑惑,为何你十八岁才能离村?”
言枫不自然地垂下眼,皱了皱眉,不想多说,反正自己马上就要离村了,只好胡诌。
“这个啊,是我们村的古训,是害怕年纪太小的村人,没有能力外出闯荡。”
“哦,在下明白了。”尚怜卿轻轻点了点头,红耳坠也随之晃荡。
实则他温柔的紫瞳在言枫垂下眼时,早已布满冷霜。
眼见话题没法继续了,言枫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立马走到床边,蹲在床头柜前,抽出最下面一层,拿出一个绿色的锦袋。
尚怜卿身子未动,余光飞速一扫,看见抽屉里一堆奇形怪状的小物件,似乎,好像还有一把小木剑?
不过他倒也没说话。
言枫走到尚怜卿跟前,将锦袋提起来,指了指锦袋,“喏,这就是我说的可以藏人的法器,怎么,要不要现在试试?”
闻言尚怜卿的那双紫瞳短暂地怔愣了一会儿,倏然又恢复成寻常的温柔,弯了弯眉眼,笑着说,“好啊。”
只见言枫在胸前用手指断断续续地画着阵,眼睫毛时不时上下飞舞,面颊也浮上几团飞红,低着头不敢看尚怜卿。
他也不想在美人面前表现地这么逊,奈何这玩意儿是他小时候疯玩,为了躲避村长责罚自制的法器,他常年惰于修行,早已记不太清了!
好在终于快画好了,言枫最后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尚怜卿的额头,还没来得及看到他短暂怔愣的神情,尚怜卿整个一大变活人,凭空消失了!
见状,言枫忍不住弯腰捂住肚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怎样,我自创的法器,我够聪明吧。”
然后言枫踱步到床边,坐到床上,闲着的那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晃了晃锦袋。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锦袋,忍不住勾起嘴角。
锦袋里,一片黑暗。
尚怜卿忍住头晕,和想吐的**,紫瞳已然浮现出一股浓浓的杀意。
他稳了稳身形,温和道:“你真的很厉害呢,能先让我出去吗,我有点怕黑。”
然而这个锦袋有个致命的缺陷——当初言枫为了躲过村长的拐杖攻击,害怕自身暴露,特意设置成内里声音外面听不见,外面动静却可以放大来预警。
所以尚怜卿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等待他的仍是一阵轻微摇晃,尚怜卿眼中杀意更盛,紧紧皱着眉,死咬着牙。
过了良久,玩够了的言枫突然想起来该放尚怜卿出去了,“抱歉啊,呃……我刚才……刚才发呆去了,马上把你放出来。”
言枫正打算画阵,刚画出第一笔,突然发现他记不得下一步了!
“嘶——”言枫深吸一口气,暗想,学艺不精,害人害己啊。
他挠了挠头:“嗯……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呃,坏消息是我忘了出去的画阵了,不过,好消息是你等一个时辰就可以自行出来了,你再忍忍就好了,哈,哈,哈。”
锦袋里。
尚怜卿从小被教导对他人以礼相待,却在此刻翻出他人生中第一个白眼,杀意如霜降迅速覆盖了他的紫瞳。
而言枫却在想,还有一个时辰,我干点什么好呢?要不还是先睡会儿吧,反正也有点困了。
没心没肺的言枫手里抓着锦袋的细绳,随即脱了鞋,猛地扑到床榻上,钻进了温暖的小被窝,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一个时辰后。
尚怜卿刚一出锦囊就落在床上,差点与言枫脸贴脸。
平时波澜不惊的他差点瞳孔出走,飞奔下床。
尚怜卿喘了几口气后,慢慢站到床边,一双紫瞳冷冷地俯视着床上旁若无人熟睡的言枫,一只手已经召出了雪白的骨链。
暴虐愤恨的火焰在他的眸子里燃烧,平时温和的面容此刻竟然狰狞异常,只一瞬,眼里又覆满冰冷的霜雪,面目也变得冷漠。
可疑之人不可留。
尚怜卿缓缓俯下身,红耳坠的流苏差一点就触碰到言枫雪白的脸颊。
他把雪白的骨链松松地放在言枫的脖子下,并缓缓收紧。
突然间,他瞥见言枫安静的睫毛,在灯光投射下,阴影如黑羽,不知为何,他又停下了。
他收回骨链,冷着脸,走到旁边一把椅子上,开始用灵石疗伤,周身泛起一圈紫金色的光晕。
他一夜无眠,言枫却睡的甚是香甜。
言枫还做了个梦,他梦到兰花趁他熟睡偷偷溜进他屋里,从他的布袋里悄悄抽走了他的课本,边往门口走,边发出冷笑,面目狰狞,活像恶煞,悄声说道: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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