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洼洼的公路上，一辆小破车在蹦蹦跳跳。
杨一律白着一张脸，“我刚来的时候，没感觉这路这么破啊。”
“司机开慢点，看清路再碾过去，绕开那些坑就没这么颠了。”岳遥坐在副驾上指点完司机又转过头跟后座的杨一律说，“你要不要问问车主你那摩托多少钱呢？”
“就这坑的密集程度分布状况，都绕开这车得开成贪吃蛇。”林桉碾过一个大坑，在杨一律的哀嚎声中不耐烦道，“别嚎了，刚刚让你开摩托非不愿意，你知不知道那俩轮的比这四轮还贵，怎么比。”
“禁止拉踩啊！”
“你不绕小坑就不能绕一下大坑！”
岳遥和杨一律同时大喊，林桉伸手捂了捂耳朵。
后座的另一位乘客，刚刚醒来没多久的小敏，看着车内的三名高大成年男子，缩了缩身体，思绪又回到了刚刚的房间内。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大脑还一片空白，就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醒了醒了，遥哥她醒了！遥哥你真厉害，这麻药用量判断得真准。”
是小孩的声音。
我这是在哪？刚刚不是还在集市？那个男人一直追着我不放，车，大车！
另一边出现了另一个人，整张脸也只剩一双眼睛裸露在外。一双很澄澈的眼睛，像小溪一样，莫名地让肖旻安心下来。
她想起来了，被车撞倒后，是这个人替她进行的急救。
“你刚在集市遇上车祸，肋骨轻微骨折引发气胸，已经做了急救处理，你现在还有什么地方疼或者不舒服吗？”岳遥的声音很轻。
肖旻摇了摇头，然后又想了想，用近乎气声的声音说：“我好像没什么力气。”
“那应该是麻药还未完全消退，大概再过个五分钟就好，不过和力气一起回来的，可能还有疼痛，有哪不舒服一定要说。”
脑子里灵光一闪，肖旻还不能完全抬起来的手紧紧拽住了岳遥的医护服，微弱的气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急迫，“医生！你是医生！你是真正的医生对不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爸爸妈妈！我爸爸妈妈被关在医院里，被那些假医生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东西，他们快要死了！”
四人没有直接去医院，先把车停在距离医院两个街区外的一处空地上，和林桉三人小队的最后一名成员汇合。
庞袭穿着护卫队制服骑着又一辆拉风摩托出现的时候，林桉忍不住开口，“你们稻星人真爱骑摩托啊。”
不过帅是真的帅。
早知道我也搞一辆。
五人汇合也才刚到晚饭时间，时间尚早还不适合夜探医院，一合计索性在岳遥这个土著的带领下，去了一家卫生口味都十分不错的饭馆先填饱肚子。
五人要了个小包厢点了一桌子菜，菜上齐后一眼望去泾渭分明。三个哨兵一侧全是蒸煮的清淡口，两个编外人员一侧煎炸闷煮啥都有。服务员刚把菜上齐都还没出门，岳遥和肖旻就抄起筷子大吃特吃，那架势得是饿了三天三夜才能有。
哨兵三人组看得一下子都没想起来要动筷。
林桉中午和岳遥吃过一顿，对岳遥的食力还是认可的，只是被小敏给震撼到。岳遥专挑肉菜下手，小敏是看到什么就往嘴里塞什么。
杨一律和庞袭是实实在在地开了一回眼界，难怪内环居民都说边界都是难民，这吃相，可不就是难民么。
最后五人吃了将近十人的份量，哨兵三人组长期体能消耗大食量大正常，岳遥和小敏这战斗力放在常人中就真的是出类拔萃。
杨一律看小敏还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剩菜残羹，一脸懊恼，高挺鼻梁上的眼镜都快要架不住了，“小妹妹，你还没吃饱吗？”
小敏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赶紧摇摇头，看看杨一律又看看桌上剩的那一点点腊肉闷饭，鼓足勇气后开口问岳遥，“我……我可以带走剩下这点饭吗？小小有一阵没尝过肉味了。”说到最后，声音低得都快要听不清了。
小小的包间一时落针可闻。
一周前她曾经在晚上偷偷潜入过医院找爸爸妈妈，并成功在25层找到他们。当时她隔着一幅巨大的玻璃，看着自己爸爸妈妈和一堆别的叔叔阿姨在玻璃的那一边，像个疯子一样指手画脚嘴巴张张合合。
当时小敏害怕极了，她不敢碰医院里的任何东西，她甚至不敢出声喊爸爸妈妈。她知道自己只有身手敏捷这一项强项，玻璃对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她，她也看不懂面前这一排排按钮是做什么用的，思考了一会儿，憋住将要溢出口的哭声，转头在被发现前逃出了医院，第二天天一亮就走进了警察局报案。
可一个十岁小孩的话，根本没人信。
爸爸妈妈被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8岁的弟弟，屋里能找到的钱都快花光了，邻居们见家里大人迟迟不出现不仅没雪中送炭，个别人渣还想趁火打劫。
为了自己和弟弟不饿肚子，她努力地找活干，帮人跑腿送东西，可干活好累好累，赚到的钱很少很少，直到昨天帮人送东西去车站，看到岳遥随手放在一边的箱子……
岳遥不知道小敏为什么要看着他，他一个穷鬼，能坐在这里蹭饭，还是因为他是金主爸爸们目前在稻城能找到的最可靠的医生，有用处要带上。可眼前这个小女孩并不是为了自己……岳遥决定当一回小人，慷他人之慨。
起身问服务员拿了一个小塑料袋，把剩下不多的腊肉焖饭装了进去，挤出空气绑好，递给小敏。
小敏身上的衣服在集市时就已经被岳遥撕烂了，出发前干脆拿了一套元祈的衣服给她换上。还好元祈长得矮，小敏穿得还挺合身。
饭剩的并不多，装在袋子里挤成一团像个饭团，小敏捧着小心翼翼地塞进外套的口袋里，拉上拉链，这就不怕会掉出来了。
慷慨的金主爸爸们对他们的举动并无异议，或者说是完全不关心，在岳遥和小敏打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再次确认今晚的行动计划。
计划在从岳遥家出发前就已经大致成型并通知庞袭，庞袭也将今天的调查情况一并告知两个队友。
不出所料，今天一整天的调查一无所获。
联邦对高级人才与资源的管控极其严格，联邦内各星球的公立医院与执业医生由联邦直属医药局下属各分局直接管理，一概事务地方政府无权过问。医疗体系与社会稳定息息相关，药物垄断，局内谋利空间极大，人才垄断，局内话事人话语权极高，医药局是联邦中央内权高水深的部门之一。
当时太子中毒的事在内环星域没有特意遮盖，医药局估计早就收到风声知道塔内会派护卫队前来调查，给稻星这边下了命令，早早做好准备，摆到庞袭面前的都是准备好资料，编得是一点漏洞都没有。
但资料越是完备越说明内里有鬼。
稻城这种不入流的小星球，医院里别说联邦执业医生，就是联邦执业护士都找不出几个来，全都是自学成才的山野名医，小病治不死大病不敢治，科学素养可能还没庞袭高——庞袭作为一名哨兵，在圣所里好歹还学过基本的人体构造和简单的急救知识，为日后上战场作准备——就这样一群人，过去两年里，整所医院无论是医疗用药还是物资管理，一处失误疏漏都没有，真把庞袭当四肢不够发达但头脑足够简单的暴躁哨兵骗。
“根据证人提供口供，现在合理怀疑有人在稻星联邦医院以人体试药，药物来源不明，构成物质不明，副作用会让人产生幻觉，精神错乱，这一点和我们任务受害人表现出的特质相似。而且药物来源极大可能都是稻星联邦医院，合理推测这两个案件关联程度很高，甚至可以合并为一个案件。”杨一律推了推眼镜，再次分析起任务。
“我今天已经检查过他们的药房，没有特殊发现，不排除他们提前一步把试验药物转移的可能性。”庞袭补充说明。
“也有可能是那些药物本来就不在药房，毕竟证人口供人体试验在25层，药物可能储存在同一楼层。”
“我觉得未必。”林桉出声反驳，“如果都储存在25层，那药是怎么到太子手里的？”
“我们今晚时间紧，不确定因素太多，药房那边不是首要排查目标，还是先以25层为主。”杨一律把林桉的思路拉回来。
“那如果25层也被转移了呢？”岳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留意他们这边，听着听着不经意就插话进来。
“可能性不高。”杨一律看了小敏一眼，“按证人供述，接受试验的人员不少，在他们都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想要低调转移并不容易，最多也只会在楼内转移。”
“我看过他们的楼层分布图，25层以上都要有通行证才能入内。”庞袭看着小敏，“你当时是怎么进去的。”
庞袭长相本就刚毅锋利带有压迫感，现在语气上又带了点审问的意思，小敏一下又被吓到，不自觉地往岳遥身边靠，“我……我是从通风口爬进去的。”
林桉哼笑了一声，“小妹妹，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从24层的通风管道爬上25层的吧？”
虽然林桉此时态度说不上友善，但刚刚弟弟说这个大哥哥给了他好多好吃的饼干还安慰他，小敏对林桉并不像庞袭一样害怕，摇摇头说：“是连着，但两层中间有一个防护层，像是很厉害的东西，我不敢碰，我是在24层的排气口那里爬墙上25楼的。”
听到小敏的话，桌上的四个成年人都皱起眉不说话。
小敏以为他们不信自己，有点着急地补充，“是真的。我观察过，医院大楼每一层的排气口都在同一个地方，刚好上方有一条半只脚宽的横梁一样的凸起可以踩上去，带上绳子吸盘这些辅助工具，要上去不难，而且我体重很轻，工具要求不高的……”
说着说着大概意识到自己把干坏事的过程方法暴露出去，小敏声音越来越低。
“你不害怕吗？”说话的是岳遥，“你身手再好，那也是24层，掉下去就什么都没了。”
小敏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害怕的。”
“害怕还去做？”
才10岁的小女孩，干净清亮的童声染上了粗糙颗粒感，“可我想爸爸妈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