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久

如路尘年所说,江百黎确实收到了特尔比赛的邀请函,邀请函发来的时间则为三个月前,江百黎记得他在一个月前看过邮箱,但可能当时有许多垃圾邮件,将这条信息堆压在了最下方。

比赛时间就在一个月后。

毫无疑问,比赛地点,美国。

特尔比赛的地点偶尔会轮换到其他国家,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美国,邀请的画家也以国外的一些新起之秀为主,而基本国内受邀的都是名声远扬,且为大部分人难以比拟的画家。

江百黎深吸口气。

特尔比赛三年一举办。

江百黎在上次特尔比赛的时候就有关注,只不过那时候他确实在国内名声鹊起,但在一夕之间难以跨越大片海洋而传至海外,所以那次,他没收到邀请函,这也是他第一次受邀。

而路尘年的画风便更受外国人的欢迎,大胆抽象,所以虽然路尘年与江百黎在国内画界几乎比肩,但路尘年年少时多在国外,三年前,他在国外的名声要远超于江百黎,所以路尘年上一次便受邀参加了那次比赛。

但可惜的是,路尘年最后只拿了个纪念奖,按评委的话来说,他的画风太过局限,从而显得单一死板,总之,那评委的话毫不留情,几乎将路尘年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否认了个遍,这也让路尘年咬着牙记到现在,一直愤懑不平,恨不得把那评委统统撕碎。

江百黎会错过这次比赛吗。

他看着电脑屏幕,眸底映着屏幕上雪白一片的光,邮件上的字眼都印在他脑海里,难以褪去。

他今年二十四岁了。

下一次比赛举办的时候他二十七岁。

比赛只邀请十八岁到二十九岁的画家。

也就是说,他可能也就只有两次受邀的机会了。

但是目前的一项项需要忙碌的工作堆在眼前,江百黎的情绪稍微有些焦躁。

他盯着邀请函上的“Endless dawn”半晌。

无言。

报名截止时间就在比赛开始的一个月前。

也就是说明天,更准确的来说,是今天的午夜十二点。

而现在,十一点四十三分。

特尔比赛对于一个画家来说就像是至高无上的奖勋,倘若说画手与画手之间存在着跨越不过去的鸿沟,那么决定这鸿沟的就是你的天赋、努力,以及你的风格局限度、色彩敏感度,这些或许都是能够通过绘画过程中的比较来一较高低,拼个胜负,但是特尔比赛的奖项就像是直接将你的一切都刻在了金子上发光,人们不会否认金子的价值,当他们在特尔比赛的获奖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时,他们就会知道———

你观察过色彩的灵魂。

你听见过第四世界的耳语。

或许有些人会看不懂你的画,那是因为,他们无可企及你画笔下那至高美丽。

江百黎承认,特尔比赛对于他来说有着无可抵挡的诱惑,他没有拒绝那邀请的能力,哪怕他面前已经是他需要被推着走才能赶得及的一切事宜,但特尔比赛值得他放下一切。

江百黎看着电脑屏幕,沉默良久,他才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樊也南,说道:“你觉得一个月的时间会很久吗,樊也南。”

樊也南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这可能就是他们的余生,漫长悲哀,若对于一个未来即是朝阳的人来说,这可能就是旭日东升的前奏,转瞬即逝。

樊也南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他的时间不值钱,没人在乎过他的时间,当然,他也不在乎,更别提一个月这短短的一段时间。

“不久。”樊也南说道。

江百黎松了口气,他像是一瞬卸下了压在肩头的重担,但他仍是紧拧着眉头,樊也南说不久,他似乎就可以安心一些,但他愧疚不减,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觉得他可以更早地让樊也南见到那个房子的完成品,如今却可能要推后一个月,这让他有种负罪感。

江百黎扁扁唇,最终,他回复邮件——

“I accept your ivitation.”

他接受了。

………..

樊也南一直盯着江百黎的动作,他知晓江百黎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良久,但他没有去看屏幕上的内容,他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注意到那是个邮件页面,至于内容,他没看到。

是的,他没看到。

樊也南这样想着,像是在以此来无声地自证清白一般,他也不知为何,仿佛偷窥江百黎所做的一切在他心里都成了无形的罪证,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偷窥时的自己如此卑劣,就像是在偷窥来之不易的幸福一样。

樊也南低声笑了笑。

或许童年时候没得到重视,所以他的灵魂已经定了型,长大之后也是个难以被重视的模样,只能这样用手死死地攥住最后一丝幸福不肯松手。

“江百黎。”樊也南陡然开口叫了声。

“怎么了?”江百黎从电脑后面探出脑袋,问道。

“……..没什么。”良久的沉默,樊也南才这样说道。

他只是想叫一叫江百黎了,方才他有一瞬的心慌,也不知是为何,但他觉得,或许那一刻他再不叫叫江百黎,或许以后都没法再轻易地说出这个名字了。

樊也南讨厌这种错觉,这像是上天在警示他并非江百黎的良人一般,但他并不想做江百黎的良人,他只想做江百黎的缪斯,如果再贪心一点儿的话,那就是———

能在一起生活的唯一的缪斯。

这似乎太贪心了。

樊也南在心里自嘲。

“我一个月后要去美国参加比赛,樊也南。”江百黎关上电脑,说道。

樊也南默了默,才开口问道:“这么突然?要去多久。”

“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半个月,前几次这个比赛的时长都是有变动的,但大部分都是半个月到一个月之间,所以最迟,我一个月后也会回来。”江百黎站起身,走到樊也南身旁,去拉樊也南的手,他感受到樊也南的手心凉着的温度,便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盖在樊也南的手背上。

但樊也南的手比他大很多,最后还露出来了指尖和一小部分手背的边缘处。

江百黎只能让自己的手在一处停留一下后再移动,争取将樊也南的整只手都弄得暖和一些。

江百黎边移动着手,边说道:“到时候有了确切的比赛时间,我再告诉你,樊也南。”

“好。”樊也南应着声,但心思已经飘到了自己的手上面去。

江百黎的手很暖。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樊也南。”江百黎低声喃喃,声音微不可闻,似乎是无意识的话,但是樊也南却听清了那顺着风飘过来的字眼。

樊也南轻描淡写道:“最近天气冷,所以手凉。”

“但是我的手就不凉。”江百黎说道。

“我穿的衣服少。”樊也南回他。

江百黎抿抿唇,反驳道:“我们穿的衣服都差不多,你别敷衍着哄骗我,樊也南。”

“没哄骗你。”樊也南转而说道:“那就是我体寒,所以手的温度才低。”

“可是之前你的手都是暖和的。”江百黎像是非要把这件事弄得清楚明白,不停地刨根问底道:“难道你之前不体寒吗,樊也南。”

“嗯。”樊也南无奈地应声:“最近太忙,忙得体衰,所以体寒了。”

他满口胡话,全是胡诹出来的。

江百黎不怎么懂,却也没怎么信,只是“哦”了一声,说道:“那就多吃点儿东西补补。”

体衰要吃东西补,这个他还是知道的。

“知道了,我已经在补了。”樊也南怕江百黎真搞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便说道:“不用你担心,江百黎,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江百黎沉默两秒,觉得,他确实应该照顾好自己,毕竟他在照顾自己这方面就像是个没天赋的笨蛋,但是他又觉得,他不需要照顾自己也可以,他不需要很健康的身体,他活着就好了,无所谓活成什么样的身体。

江百黎还是乖乖地“嗯”了一声。

他这一应声,樊也南就想起来他脚踝处的伤,便蹲下身,没抽回江百黎握着的那只手,而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碰了碰那还残留着大片青紫的脚踝。

樊也南轻声问道:“还疼吗。”

他没敢直接碰得很实,只是那样试探性地触摸了下。

江百黎松开握着樊也南的手,后退了两步,想把那只脚踝给藏住,不想让樊也南去看那狰狞的伤口,却无处可躲,于是听只能拘谨地交错着脚站立,想努力挡挡。

“没事了,不疼,你别看他了,樊也南。”

与此同时,江百黎也记着,一会儿去换个长点儿的裤子当睡衣,随便找个运动裤来穿吧。

虽说穿着睡觉可能不舒服,但总归能遮挡住脚踝,避免樊也南直接看到,那样也让江百黎少了两分害怕被樊也南发现什么异常的不安。

他现在似乎有些草木皆兵,什么都想要藏藏真相,下意识地对樊也南藏匿情绪。

樊也南见他一如既往的后退远离,低垂着眼,良久才收回手,笑了下,说道:“不疼了就行。”

樊也南重新坐到小沙发上去,他低眼掏出手机,手指做着翻动的动作,不知晓是在干些什么。

江百黎没什么好奇心,他只是盯着樊也南的另一只手看,既想上前去给樊也南暖手,又想先回去换裤子。

最后,两难之下,江百黎选择了先去换裤子。

他再次回来后,樊也南就盯着他被裤脚遮盖住的脚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樊也南在江百黎走近后,陡然翕动嘴唇,问道:“江百黎,做吗。”

江百黎的脚步一顿,他眨眨眼,有些不太情愿,他现在累得很,但是他拧着眉头想想,好像两个人确实好久都没做了,连之前那个被废掉的一周三次的约定标准都没达到。

而且,他很喜欢看樊也南半眯着眼浑身是汗的模样。

江百黎纠结两秒,说道:“可不可以只做一次,樊也南。”他认真发问。

樊也南觑他数秒,眸底漆黑一片,像是旭日已落后躲在黑暗深渊之中窥探甜果的囚徒。

“可以。”樊也南说道。

“那就……..做吧。”江百黎说道。

顿了顿,江百黎又补充了句:“这次关灯吧,别忘记关灯。”

他不想让樊也南再次看见他脚踝上的伤。

那伤就该被藏匿在黑暗之中,不要触摸樊也南的视线。

“行。”樊也南答应地干脆利落,他也确实把灯关了。

但灯关上之后,身上被凉风吹起了层鸡皮疙瘩,但江百黎的胸脯上却遍布热汗,通红一片,**。

他们胸膛贴着胸膛亲吻,心跳似乎在交织。

黑暗之中,樊也南借着窗外洒进来的微弱的月光,看着江百黎紧蹙的眉头,以及那颗红痣,听的动作越来越快,他就像是刻意报复一般。

他不懂,不明白,步知晓为何有着观音痣的小观音没能让他痛痛快快地爱一场,是因为神仙无情唯修大道吗,那神仙的大道又是什么,庇佑苍生吗。

那他眼前这正在止不住地颤抖的小观音会庇佑他这个俗世中人吗,或许会吧,樊也南想,在此刻,温热湿润,他已经知足了。

他的心底,“知足”两个字像是在无限地循环播放一般,当真如同佛家的法咒一样,念叨得他头痛欲裂、眼底通红。

樊也南骗人了。

不是一次。

一次之后,他根本没有停。

而江百黎在扬着头的那一瞬,失重感如梦如幻,他已经没有能力去数数了,他变成了一个牙牙学语的稚童,字不成句,词不达意,崩溃离散。

江百黎支撑不住,眼角有泪。

樊也南俯身亲了亲他的眼角。

“……..樊也南。”江百黎唤他。

“嗯,是我。”樊也南应声,声音很轻,像是温柔抚摸的羽毛。

停下后。

樊也南想。

或许是因为他和江百黎的灵魂还未真正想拥,肉.体便先诉说了夜晚,所以他们才变成这般,仿佛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他们的灵魂也会相离,再无交集。

在江百黎出国的前一晚。

樊也南拉着他磨了一晚上。

他们没说什么,几乎只有单个音调在空中乱砸。

江百黎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一个月对于他来说也不算久,他很快就能回来,很快就能够再次见到樊也南,或许那时候,他已经获得了比赛的奖项,他荣名加身,会是弯着眼迎着光朝着樊也南的方向走过去。

樊也南也没有主动去说什么,他很擅长离别,他这前半辈子跟很多东西告过别,路口再难相遇的流浪狗,并没有多爱他的父母,无良的前公司,以及许多从前似乎感情还算不错的朋友,甚至还有……..江百黎。

他们分别过很多次,次次无言,却又仿佛没断过交谈,只是有时莫名的情绪上涌,让他想要沉默着抽根烟。

但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不擅长离别。

樊也南私心作祟,在江百黎的脖颈上留下了一个草莓印,很淡很轻,他怕江百黎最后领奖的时候顶着个草莓印上去领,那样不好看,这样轻轻的草莓印等到那时候早已褪去,但他江百黎在他无法窥探的异国他乡的街头与某些他并不知晓的人相遇,或是遇见的新的缪斯,所以他在江百黎身上最显眼的部分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樊也南不得不承认,让他接受江百黎给予别人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爱无异于用刀磨他的软肋,痛得发麻,嫉妒得即将发疯。

但樊也南克制着一切,他知道那样是不好的,他没资格发酸,所以樊也南将那些酸涩转变成肌肉的酸痛。

他的心底发酸,江百黎的身上发酸。

江百黎早上险些没起来。

是樊也南亲自叫醒他,用毛巾给他擦了脸,下楼给他买了早餐带着,事事具备。

站在检票口,樊也南看着江百黎的背影一点点地消失在人海。

那一瞬,孤寂感将他淹没。

江百黎在落地美国后,便给樊也南发去了报平安的信息。

【dawn:我到了,樊也南。】

【dawn:照片分享。】

那边秒回。

【南方:照顾好自己。】

【dawn:知道了。】

江百黎收起手机,一抬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路尘年满脸哀怨。

路尘年喊道:“江百黎!你简直就是负心汉!”

江百黎没反驳,直接点头,说道:“是。”

他知道这样可以制止住路尘年接下来的一连串炮轰。

路尘年呆了呆,咽了下口水,抹了把脸,收了收脸上止不住的困倦,才跑过来,直接扑到江百黎身上,说道:“你现在连骗我都不稀罕骗了,直接就承认了,你真是没有心。”

江百黎“嗯”了一声,颇为冷淡。

他没休息好,有些懒得开口说一长串的话。

路尘年习惯了他的态度,张望了下他身后的方向,问道:“樊也南呢,上厕所去了?”

“他没来。”江百黎说道。

“没来!?他不陪着你啊。”路尘年错愕。

“他有自己的工作。”

“也是,但是正常情况下,热恋期的小情侣不都是要腻歪在一起的吗。”

“我们不是情侣。”

“真的?我不信。”

“………..”

“江百黎,你俩真没在一起啊?那万一以后哪天你看着他没有灵感了,他不也只能算得上是你的第一人缪斯吗,只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含金量,他连个前任都称不上。”

“闭嘴。”江百黎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呵斥一个人,显得万分得凶。

路尘年被呵到,他挠了挠脑袋,讷讷地说道:“其实第一个缪斯这个身份的含金量也挺高的了。”

江百黎没说话,心情不大好,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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