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尔比赛组织协会会为各个受邀前来的画家统一安排酒店,而其特选酒店通常为菲尔德酒店,占地极大,酒店内自含庄园农场,山水皆存,若是有以含蓄婉约风为主的画家到这儿来,看着这景,保准再也不想走远。
江百黎的房间就在路尘年的隔壁。
房间装潢极为富丽堂皇。
碧玉窗框,银纱遮光。
“江百黎,走啊,出去散散心,没想到今年这酒店居然给咱们安排到这边了,去年还是南边的纯欧式建筑,今年倒是有点儿新鲜。”路尘年自顾自地推开江百黎的房门,扫了眼还在整理行李的江百黎,一屁股坐到床边上,开始四处打量,嘴里说道:“话说你房间的风格比我那里好看一点儿,我那边的窗框还镀金,俗气得要命,真搞不懂我隔壁那个英格兰的怎么还嚷嚷着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
江百黎瞥他一眼,没吭声,收拾好手下的行李,将衣服裤子都装到衣柜里去,才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垂眼,找到樊也南的聊天页面,报了个平安。
【dawn:我到了,樊也南。】
顺带发了一张房间的照片。
路尘年看着他的动作,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不理我,就理那个什么樊也南,真是双标的很,明明樊也南远在天边,我就近在眼前,居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路尘年长叹一口气,双臂枕到脑后,身子向后一倾,直接就倒到了床上,将床压得凹陷下去一部分,又回弹回来。
路尘年心底念叨了句——江百黎不是就打算和樊也南玩玩吗,连恋爱都不谈,怎么还这么上心,江百黎的玩玩可真够新奇的,啧。
“江百黎,走啊,出去散散步,待在酒店里无聊死了,出来的时候我看后面的庄园农场里面还有几个人在那边写生,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画的,之前又不是没画过自然的景,现在不就应该放放松吗,搞什么临阵磨枪。”路尘年吐槽道。
江百黎直接拒绝:“我不想出去。”
外面正晒,况且江百黎坐飞机奔波劳碌、风尘仆仆,此刻他只想窝在房间里画一些自己想画的东西,最好,能顺便把想在房子墙壁上画的剩下的稿子先给构思出来。
总之,江百黎可没什么心情和路尘年出去乱逛。
路尘年确实实打实待不住的性子,他上次来参加比赛,身边一个能说上话的都没有,这一片离市区又远,他自己出去还嫌没意思,最后只能一直窝在酒店画画,结果上次还只拿了个纪念奖,把他起得头发都炸了。
这次,好不容易有个江百黎,他可要拉着江百黎好好出去遛一遛。他还想看看国外的街头画家呢,据说和国内的差别很大。
但江百黎已经架上自己的画板,准备坐到一旁的真皮椅子上调颜料,开始勾勒画稿。
“你自己去吧,我留在酒店画画。”江百黎淡淡地说道。
“不是吧,你这么用功吗?江百黎。”路尘年起身,跳下床,抱着臂,“你不累吗,我都快累死了。”
“累死了还要出去溜达?”江百黎眸子微转,看向他。
“溜达和画画又不一样,溜达能呼吸新鲜空气,是全身心的放松好不好。”路尘年说道。
“哦。”江百黎靠近画纸,落笔。
路尘年走到画板旁,仔细看了半晌,越看越不对劲,他拧着眉头眯起眼,迟疑地说道:“……..江百黎,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画儿童读物的插画了,还挺童真的呢。”
江百黎停下笔。
“啪!”
门被无情地关上。
路尘年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摸了摸鼻子,又试着摁了两下门把手。
打不开。
靠。
江百黎在里面反锁了。
够无情。
江百黎画了有一阵子,简单勾勒出几个泰迪小玩偶的形状,玩偶还带着蝴蝶结或是领带,俨然是如今市面上最受儿童欢迎的类型。
“嗡嗡——”
手机震动两声。
是樊也南。
江百黎的脑海里一瞬冒出这个想法。
毕竟他只和樊也南聊天。
至少最近是这样。
【南方:到了就好。】
【南方:那边热吗。】
江百黎看了眼窗外。
【dawn:热,太阳很毒。】
【dawn:你休息了吗?樊也南。】
【南方:嗯,吃饭了吗。】
【dawn:吃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
在结束聊天后,江百黎闷头搞画,熬了个大夜,把剩下的稿子全部赶出来。
就在他把画稿折叠好放到行李箱后,洗漱完,他正准备熄灯,就听见门口传来仓促的敲门声。
“扣扣扣——”
“扣扣——”
江百黎走过去开门。
“Hello.”
是个陌生面孔,外国人,独属于西方的立体面部轮廓构造,江百黎对外国人脸盲,他只是点点头,用英语问道:“你有事吗?”
出乎意料的是,那外国人会说中文,嘴里说着拗口别扭的中文,咬字读音有一些偏差,但是勉强能听出来他说的是句什么话。
“江百黎,我认识你,我是来找你的。”
江百黎默默,后退两步。
在他初出茅庐的时候,不是没遇见过半夜来敲门挑衅的比赛对手,但那时候毕竟尚且年少,毛都没长齐,心智不成熟,幼稚点儿也正常。
而江百黎看着他面前这个外国人,觉得,这人有可能也是个年纪不大的人,毕竟,外国人的面部轮廓普遍显老,有些人分明也就才十多岁罢了,但看着却又像是二十多岁已入社会的年纪。
江百黎扬声问道:“找我干什么?”
“我叫赛克,你或许听过我的名字。“赛克的嘴角扬起一抹颇为自傲的笑。
江百黎盯他数秒,说道:“我没有。”
赛克嘴角的笑容瞬间垮掉,他深吸口气,像是不可置信般问道:“江百黎,你难道不关注美国的美术圈吗!”
“不关注。”江百黎淡淡说道:“还有事吗?”
不得不承认,江百黎的冷淡像是利剑一般刺穿了赛克的心脏,毫不留情,毫不犹豫。
赛克连忙说道:“我在美国的美术圈很出名的,他们都说我是年少的天才!”
“你多大?“江百黎看着赛克,觉得他的长相像是已经二十四五岁,但往小了估计,大概能有十七八岁。
可赛克说道:“我十六岁,我是历史上特尔比赛邀请的年纪最小的选手,我是被他们破格邀请的!”
江百黎“哦”了一声,笑笑,说道:“恭喜你。”
而后,江百黎便打算关上门。
年少的天才他见过不少,只不过记得住的没几个,但总归来说,没什么稀奇的,又不是什么只能被保护着围观的稀有动物。
赛克却直接伸手去抵在门缝处,只要江百黎关上门,他那只手肯定保不住。
“江百黎!”赛克轻呼出声:“我的话还没说完。”
此刻,在附近溜达了一圈的路尘年也回了酒店,他站在走廊的尽头,就看见赛克堵在江百黎的房门前,连忙跑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你俩干什么呢。”
话落,路尘年又自觉用英语喊了一遍。
只不过他的英语听着和赛克的中文一样让人直呼塑料感十足。
“江百黎,你俩怎么还搞到一块儿去了。”问完,路尘年顿了顿,想起来这俩人的绘画风格差不多,不对,更确切地来说是——赛克和早期的江百黎绘画风格差不多。
就在早期,黑白画的帝国领域内,江百黎就是靠着他阴郁瑰奇的画风在国外的艺术圈内逐渐成名,渐渐打开了自己的市场,收获了大群的艺术追捧者。
而赛克如今主要的绘画风格就是——阴郁。
年轻却似早已衰老,画中暗藏现实丑陋。
“讨论画画技巧?”路尘年的手指在两人之间移动,试探性问道。
“不是,是他来找我的。”江百黎说。
赛克扫了路尘年一眼,不认识,便别开眼,重新看向江百黎,或许是这句话他不会用中文来说,便改用英文说:“Endless dawn,I’m your fan.”
(江百黎,我是你的粉丝。)
“Thank you.”话落,江百黎见赛克收回了手,而路尘年又主动上前和赛克搭话,便果断关上了门。
赛克听见关门声,愣了愣,抬手想要再次敲门,却被路尘年拦住。
“赛克,江百黎他还有要紧的事要做呢,咱们还是别打扰他了。”路尘年用英语说。
“要紧的事,是什么?”赛克问。
路尘年扯着嘴角笑了两下。
他哪里知道江百黎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啊,他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路尘年胡诹了句:“江百黎要给他的缪斯打电话交流感情呢。”
“缪斯,谁?”赛克在这个话题上瞬间变得十分敏感,像是嗅到了炸药味的狗,皱着鼻子。
“……..你不认识。”路尘年没想到赛克居然是这种刨根问底的人,在他的印象里,赛克应当是个只知道画画且沉默寡言的老实小孩,他和周围几个房间的人聊天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评价赛克的。
路尘年不禁深想。
等等。
………..
赛克不会是因为江百黎早期画风与他相同,所以把江百黎当成最棘手的对手了吧?所以才对江百黎的事情那么关注?
路尘年仔细琢磨了下,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小孩的心思还蛮好猜的,一般不就是这样了。
赛克又皱着眉头说道:“你还没说那个人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认识他。”
路尘年叹了口气,他看着赛克,觉得天下小孩都一般,执拗的样子都熊得很,虽说赛克已经是个十六岁且长得像已经成年了的人,但在路尘年心里,他也就是个小孩。
“他叫樊也南。”路尘年毫不掩饰,直接就把名字摊出来了,毕竟他可不认为赛克能认识一个国内的乐队吉他手,赛克又不是音乐狂热粉。
“樊也南。”赛克咬字别扭地重复了一遍,下一刻,他就掏出手机,让路尘年把这三个字输入到他的网站搜索页面。
路尘年:“………..”
不是,赛克这是要干什么?
“你搜他干什么?”路尘年直接问。
“与你无关。”赛克简洁地说。
路尘年“………..”
熊孩子果然让人讨厌。
但赛克总归是个画画天才,况且和江百黎以前一个画风,路尘年就当自己是爱屋及乌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稀罕和他计较字眼,直接就把“樊也南”三个字输入到搜索栏里,还好心地提醒了句:“你可别去江百黎耳边念叨或者是去他面前转悠,偶尔还可以,要是次数多了,他会烦的,你别看他天天脸上都带着笑,但其实他的情绪挺外露的,他要是烦躁了,真就不会理你的。”
路尘年又拍拍赛克的肩膀,但被赛克躲了过去,他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赛克啊,你要是想和江百黎成为朋友,我觉得可以,但是你可千万别把他当成需要针对的敌人,咱们是良性竞争。”
艺术界竞争的恶劣手段层出不穷,隐晦的、坦荡的都有,有大把让人受不了的手段,路尘年可不希望那些手段被用到江百黎身上去,不好受。
而赛克沉默着翻看搜索页面弹出来的信息,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路尘年的话。
“我认识他。”赛克倏地开口说道。
“嗯?谁?”路尘年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樊也南啊?”
“画展,江百黎举办的画展里有他的画像。”赛克低声说道。
赛克说这句英文时咬字的方式很特别,会刻意加重尾音的声调,像是情绪激动所致,但是他分明面无表情,只是垂着眼看手机屏幕。
“嗯,对。”路尘年没注意到那些细节,他朝着走廊路过的几个认识的画家挥挥手,嘴上随口应了句。
赛克转身就走了,路尘年反应过来时,他身边已经只余空地,哪还有半分人影。
“熊孩子,走了都不知道打声招呼。”路尘年撇撇嘴。
“江百黎啊,你的儿童读物插画画的怎么样了。”路尘年玩过了白天被驱赶出来那事了,直接就敲门扯着嗓子问。
当然,没人理会他,江百黎听见了,没反应。
江百黎已经关了灯,躺在床头,只有一小束光源打在脸上,是手机屏幕在亮。
江百黎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寂夜中响起清脆的声音。
【dawn:我好像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去,樊也南。】
方才江百黎接到了前台打来的通知电话。
樊也南还没睡,他没回家,还住在江百黎那处,被褥上还残留着江百黎的气味,那是他唯一能捕捉的一只蝴蝶。
【南方:好,我等你。】
他像是等待着心上人回来娶自己的娇娇娘,樊也南笑,他什么时候也会有这种扯蛋的联想了,倒是荒谬。
【dawn:我会尽快回去的。】
这句话太过苍白无力,江百黎知道,他尽快又有什么用呢,比赛的固定时间摆在那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早订飞机票,最好在比赛结束的那天就坐上飞机飞回去,说不准还能赶上樊也南的下一次演出,但江百黎心里清楚,他赶不上,他和樊也南的演出刚好错过。
但江百黎也没放在心里,毕竟下次演出的曲目与上次差不多,就是多加了一首旧曲重奏,但都是他听过的曲调,四舍五入,也算是他早在很久之前就看过樊也南的演出了,不算错过。
【南方:不着急。】
樊也南也知道,着急也没用。
他只能等。
【南方:要用什么东西和我说,我给你邮。】
樊也南还记着江百黎自己的画笔只拿了一部分,他不懂,但是又怕江百黎落下什么东西。检查了几遍也还是没放下心,就那样悬着。
【dawn:邮寄个拥抱吧,樊也南。】
【dawn:我想抱抱你了。】
江百黎总是这样,离开了才想拥抱,空闲下来就想拥抱,前些日子他和樊也南没少抱,但都是在床上,颤抖,喷薄,他们的灵魂却仿佛隔着层玻璃,触碰不到彼此真正的炽热。
这往往是后知后觉的。
因为需要**消退。
【南方:我也想抱你。】
看见那句话,樊也南笑笑。
思念在作歌。
寥寥几句,不矜不伐。
【dawn:要打视频吗,樊也南。】
江百黎主动问。
他很少和别人打视频,他唯一几次打视频都是和江念郁,江念郁听不明白他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干脆直接拨了个视频过来。
但现在,他想和樊也南打视频。
他的画稿已经准备完了。
装修事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比赛即将开始。
樊也南就在手机那侧。
似乎一切都是生活的准备就绪。
江百黎在脑海中临摹一遍又一遍。
他比完赛回去后,只要将墙壁上的画弄好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都可以在这一个月内通过信息交流拜托江念郁帮他打点打点,让那些装修工早些时日弄好。
他已经能想象到樊也南看见那个房子时候的表情。
或许是错愕惊讶,或许是呆愣木讷。
但总之,总不至于是什么愤懑之类的。
这是一件好事。
那头的樊也南看见信息,直接就打过来视频。
樊也南没开灯,那头昏暗暗的,只能隐约看见樊也南的两分眉眼。
江百黎却慌慌张张地下床去将顶灯摁亮,他被灯光晃得闭了闭眼,缓了一阵子才睁开眼看屏幕那头的樊也南。
“怎么还不睡觉?”樊也南先开口问。
声音哑哑的,不用多说,他又没少抽烟。
“我刚画完画,你少抽烟,樊也南。”江百黎回。
“知道了。”樊也南又是这么随口一应。
江百黎重新躺到床上,被子盖着脸。
“我看看你。”樊也南说:“瘦了没有。”
“早上刚见过,今天刚分开,怎么可能瘦得这么快,樊也南。”江百黎说。
“我看看。”樊也南强调:“全身。”
江百黎扁扁唇,起身,找到浴室的全身镜,翻转镜头给樊也南拍了下自己的全身。
浴室的镜子装修风格像是欧式皇宫,雍容,镜边镶嵌大大小小的碎钻宝石,衬得镜子里那具身体就像是不容亵渎的艺术品一般。
“江百黎,你瘦了。”樊也南说。
“怎么可能?”江百黎摆明不信。
顿了顿,江百黎又说道:“可能是浴室灯光的问题,所以看着才像瘦了。”
“我看你的衣服都变宽松了。”
“没有啊。”江百黎下意识地去扯自己的衣摆。
“那你把衣服褪了,我再仔细看看。”樊也南一字一顿不疾不徐地说。
江百黎话被噎在嗓子里。
“回我话,江百黎。”樊也南叹了口气。
“……..樊也南。”江百黎说:“你像流氓。”
“嗯。”樊也南不否认。
“那你满足流氓。”樊也南又说。
“我不要。”江百黎拒绝。
这太羞耻。
但下一刻,樊也南那边的镜头反转。
江百黎发现———
樊也南正在卫生间,没开灯。
洗漱镜照着樊也南的身子。
镜子的边缘线刚好卡在樊也南的人鱼线尽头。
樊也南的身体上没有多余的潦草。
江百黎猝不及防,没闭上眼的样子却像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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