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永安十四年,三月十九。

往日里威严宁静的威远侯府,今日却是早早地就热闹起来了。

威远侯谢鸿之戎马半生,戍守北境二十余年,战功卓著,却也养成了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最是看重规矩,在兵营里就以治下严厉而屡受弹劾。即使如今解甲回京,在自家府邸里也是立了许多规矩,平日里对下人们要求更是出了名的严。可严归严,侯府却也赏罚分明,从不打骂奴婢,更不克扣工钱,因此许多人都盼着能到侯府做工。

可惜侯府主子少,需要的下人也不多,只有在府里有宴席时,才会再买些人来做活。

譬如数十日前,侯府管家就专程来买了丫头并仆妇若干,为的便是侯府嫡女谢守初与太子殿下大婚的筹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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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寅时,谢守初的大丫鬟青溪便站在帐子外轻声唤她:“小姐,该起了。”

片刻,水红绫纱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来,青溪忙不迭递了块温热的帕子进去,等帕子再被送出来,两侧便有小丫鬟过来束起帐帘,青溪把帕子递给身旁的小丫鬟,伸手扶了谢守初起身。

谢守初生了张鹅蛋脸,杏眼娥眉,平日里瞧着最是温柔可爱。可若是生气起来,她敛了笑容,眼角流露出的威严,即便是家中兄长也要怵她三分。

今日起得早,谢守初半阖着眼,任由青溪为自己梳洗。

等服侍着谢守初净面净口后,门口守着的青桉推开房门:“请小姐用膳。”

往日里这时候,便该有流水般的小丫鬟们捧着餐盘进来了。可今日大婚,按规矩新娘子掀盖头前该不吃不喝,奈何侯爷夫人心疼女儿,索性还没开始上妆更衣,便早早安排厨房做了些精致的小点心,权且垫垫肚子。

谢守初尝了三四块,把剩下的全赏了院子里的丫鬟们。

看着小姑娘们欢天喜地的样子,谢守初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心:“今日起太早了,没胃口。青桉,去拿些饴糖来,留着路上吃。”

青桉应了声出去了,青溪捧过来一盏茶:“小姐,漱个口吧。要开始上妆了。”

等漱过口,青溪使了个小丫鬟去外面喊青竹。

——谢守初三个贴身丫鬟,青溪稳重,日常随侍左右;青桉细心,总管一应食用;青竹活泼,此次为谢守初请妆师,便是她来筛选,又在大婚前几日,早早请了妆师来侯府备着。

等妆师的片刻闲暇时候,谢守初歪靠在椅上,手里拎着一把精致的匕首,一边把玩一边问身旁的青溪:“你说,赵瑾韶那厮,今日也要起这么早吗?”

——当朝太子殿下赵长钧,字瑾韶。

青溪正整理着嫁衣,闻言四周张望一圈,看着小丫鬟们都在远处,低头道:“奴婢觉得,太子殿下怕是起得要比您更早些,他还得去宫里拜见皇上皇后呢。”

想象着赵长钧睡不饱蔫蔫的样子,谢守初看着屋外,噗嗤一笑。手里的匕首挽了个漂亮的花,收刀入鞘,谢守初把匕首扔给青溪:“替我收好。今晚送给太子殿下。”

青溪把匕首和饴糖放在一处,过去给谢守初捏肩。

没多久,小丫鬟来报,妆师到了。

-

今日的妆师是青竹从江南请来的,听说尤其擅长女子大婚妆面。这次还是请了谢守初外祖母出面,青竹亲自去接,才请得这位红菱姑娘离开江南,上京来为谢守初做妆面。

很快,青竹便引了红菱妆师和一众小丫鬟来了。

还没进得院子,便听见青竹撒娇卖乖的声音:“我们家小姐最是温柔漂亮,红菱姐姐,你可一定要给小姐做一个最最好看的妆面呀!回头我请你去醉仙居吃肘子!”

紧接着是一个格外爽朗的女子声音:“这是自然,我可是收了安老夫人两坛子好酒的,放心吧,你家小姐必然是全京城最最漂亮的新娘子。”

说话间,青竹领着一个面生的姑娘进了屋子。这姑娘长发高高束起,瞧着很是干练。

红菱进屋见了谢守初,当下露出了个灿烂极了的笑容,行了个军中的抱拳礼:“见过谢小姐。”

谢守初颔首:“辛苦红菱姑娘了。”

青溪青竹扶着谢守初到妆台前坐定,红菱接过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们抱着的三个木箱依次打开:“我来京城前,安老夫人专门嘱咐我,一定要我在姑娘的头面里,再加这一支簪子。”

谢守初接过来自外祖母的这支簪子,仔细打量:匠人巧思,将荷花和仙鹤两种元素结合在一起,整支簪子巧夺天工又浑然天成,一看便知贵重。

谢守初轻轻抚过荷花的花瓣,在指尖传来“咔哒”的触感后,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把簪子复原,交由红菱为自己簪于发间。

饶是红菱姑娘极为利索,等最后一支簪子稳稳地插进发间,也已经快到辰时了。

外间有腿脚勤快的小丫鬟跑来报信:“夫人,前院传信,说是太子殿下半刻前已经出宫,正往咱们府来呢。”

侯府尊贵,距离宫门只不过一刻路程。

谢夫人正给谢守初正冠,闻言头也不回:“去告诉前院那群小子,若是拦不了太子三刻钟,等此间事毕,便每日再加一堂文课一堂武课,好好学学本事。”

小丫鬟清脆地应了声喏便跑出去传话。

一旁的青溪已经捧了盖头过来,谢夫人接过,看着穿了嫁衣的女儿,终是没忍住落了两滴泪。

她叹息了一声,坚定地将盖头覆在女儿的满头珠翠上,握着谢守初的手:“我儿此去,当珍重自身,扶持太子,切莫要……切莫要挂念家里。”

满目红色之下,一向自诩最是理智冷静的谢守初也是红了眼眶。

万事皆备,只等迎亲。

-

比谢夫人预计的时间还短了半刻钟,同样一袭红衣的太子殿下便已经过了前院的重重关卡,往后院来了。

气得谢夫人拧着帕子:“一群小鬼头真是不顶事,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明着刁难太子的时候,怎么还畏手畏脚的。”

谢守初在盖头下笑得乐不可支:“日后还要再见呢,哪里敢放肆取闹了。”

五日前,谢家本支旁支谢守初的哥哥们,就已经在校场上为了谁背她上花轿,很是争斗了一番。

最终获胜的是谢守初嫡亲的哥哥谢守珩。

谢守珩与太子同岁,他一边背着妹妹往外走,一边抹黑太子:“瑾韶此人,最是小心眼,更是惯会伪装的,妹妹可莫要轻易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过去。”

自小就是个混世魔王的谢守初伏在哥哥背上,在谢守珩踏实的步伐里,突然生出了些离别的恐慌来。她拧了一把哥哥的耳朵,强忍着情绪道:“日后,让妹妹们多来看我。”

谢守明却没有正面答应:“去了东宫,就别再惦记家里了,好好做你的太子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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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花轿在鞭炮声里摇摇晃晃地走起来,谢守初才得空,从发间取下外祖母送的簪子来。她熟练地按顺序按下荷花花瓣,簪子从簪头处断开,露出里面一张捻得极细的纸条来。

花轿外,是不绝于耳的鞭炮、唢呐、道喜和谢赏的声音。太子仁德、威远侯忠义、谢守初也早有美名,今日迎亲,几乎全城的百姓们都来围观祝贺,侯府的亲兵不得不早早去沿路维持秩序,这才勉强给送嫁队伍清理出条路来。

花轿内,谢守初慢慢展开纸条,却在看清纸条上的字时瞪圆了双眼。

这簪子本就精细,能藏的纸条也不大,极细小的纸条上,是外祖母熟悉的笔迹,却只写了一个字:

“忍。”

耳边喜悦的声音越发欢腾,应该是到了城里的主街上。可谢守初心底却没来由生出了些恐慌感,她把簪子收回袖间,想回头再看一眼侯府,却被头顶的盖头遮住了双眼。

想着还在等自己的赵瑾韶,谢守初还是守了规矩,没有自己把盖头取下来。

在越来越欢快的声音里,谢守初倚在花轿壁上,闭了闭眼,闻着空气中鞭炮的硝烟味道,终是没忍住,落下两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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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轿停下,唢呐声渐歇,太子身边的大太监金宝拉长了声音,格外喜悦:“落轿——”

轿帘被掀开一条缝,一只手伸了进来,紧接着是谢守初很熟悉的声音:

“昭昭,来。”

谢守初扶着赵长钧的手出了花轿,按照流程和太子拜完了天地后,便由青溪扶着,先一步被送到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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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赵长钧的时间里,谢守初突然想起来小时侯的一桩小事。

小时候,谢守初常偷偷穿着男装跟着哥哥们出去玩,躲嬷嬷翻墙头都很是熟练。

太子殿下也喜欢跟着他们一起玩,但不像谢守初懂得刻意扮丑,彼时的太子殿下还是个人见人爱的玉雪团子,正是拍花子的人最喜欢的小孩模样。

最危险的一次,太子殿下被人绑了手堵了嘴塞进马车,车都快出城了,却被谢守初一人拦了下来。

谢守初牵着比自己还高的黑甲战马,拎着长鞭站在街中央,声音奶声奶气却又掷地有声:“把车里的人留下,否则,别怪我手里的鞭子不客气。”

说着,她振鞭挥向马车,一鞭子甩到拉车的马身上,马车里坐着的人原本正在打盹,被晃得大怒,掀了帘子出来正要发作,却没想到一出来迎面就是一鞭子,脚下一个趔趄,直直摔下了马车。

等站起身,看到拦路的姑娘手里牵着的战马和浇铜长鞭,知道这是惹到不得了的人了,忙不迭把太子殿下松了绑送下马车,掉头便跑没影了。

谢守初拍了拍身边的战马:“踏雪,趴下。”

训练有素的高大战马温顺地跪下,等小小的谢守初拽着太子殿下的衣领、把他拽到马背上趴好,这才稳稳起身,咬着缰绳递到谢守初手中。

彼时年仅六岁的谢守初,就这样牵着战马,把太子殿下安全带回了侯府。

后来,赵长钧曾问过谢守初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坐在树杈上的少女漫不经心地跳下来,把手里把玩着的桃花扔到了赵长钧怀里,蹦蹦跳跳地跑走了:“你扯断了扔在路上的那串珠子,原本是我哥哥要送给我的生辰礼物,记得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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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钧回来得很快。屋内灯火摇曳,可他满心满眼只看见穿着大红嫁衣、端坐在床边的谢守初。

他走过去,没用金秤,伸手轻轻掀起谢守初绣了半个多月的盖头,终于看到了想念了许多天的人儿。

——循着规矩,大婚前十数日,两人就没再见过了。

红菱姑娘当真是江南最好的妆师,为谢守初描画的眉眼连太子殿下都看呆了几瞬。

等回过神来,看着谢守初似笑非笑的表情,太子殿下的脸倏地红到了耳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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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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