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风雨将林霰僧袍的袖口打湿了,他顿了顿,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林霰回答道:“昨日你与方玉华在雅间用膳,我就在你隔壁。”

“你在隔壁?”霍松声猜测说,“宸王约你见面?”

林霰点了点头。

昨天林霰从侯府出来便去了飞仙楼,宸王就约他在那里。

宸王赵珩是当朝三皇子,也是现今与大公主争夺皇权的最大对手。

除去仅听皇帝命令的东厂不说,朝中大公主与宸王几乎是分庭抗礼。虽然大公主背后有内阁撑腰,看似独揽大权,可是从都察院到刑部再到大理寺,处处有宸王扶持的人。

皇上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却默许这种存在,是一种制衡,也是限制。

与大公主相比,皇上对宸王的重视要稍弱一点。大公主在朝中耀武扬威惯了,想要拔出林霰这个威胁就要设法杀了他,宸王似乎要更高明一些,没有动手的机会,便将林霰约出来,想要拉拢他。

先不说林霰身份是真是假,究竟有几分才能,但皇上看重他是真的,这份恩典要么为他带来杀身之祸,要么成为别人攀附的工具。

与其树敌,不如化敌为友。

这是河长明给赵珩出的主意。

那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赵珩几番试探,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林霰也仿佛不知道赵珩曾派人来杀他一样。

饭吃到最后,赵珩明里暗里谈起宫中局势,说起霍松声,林霰始终冷淡的表情才起了一些变化。

赵珩说:“听闻先生一直住在南林侯府?”

林霰应道:“来都途中偶遇霍将军,聊得多了有几分投缘,这两日便要离开了,久住侯府,多少不合规矩。”

“自从南林侯离开长陵,松声北上,南林侯府已经空置许久了,先生去做客,倒也给侯府添点人气。只不过……”赵珩顿了一顿,“您是聪明人,朝中势力想必不用本王多言,和南林侯府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松声手握漠北十万兵权,那可是不臣之心的源头,先生,小心啊。”

林霰眨眼间挥散一些笑意,他淡淡问道:“王爷以为我为什么与霍小侯爷走得这么近呢?”

南林侯府昔日权倾朝野,如今手握重兵却形如被皇上放逐,林霰和霍松声走得近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想要给霍松声的十万兵马换个主人。

见赵珩不说话,林霰端起桌上茶壶给赵珩添了一杯水,不紧不慢道:“既然王爷提起霍家,那我也想问问王爷,您可曾想过,皇上为什么肯放权给大公主?内阁是大历文官集团的主心骨,首辅更是只手遮天,皇上此举就不怕权力失控吗?”

大约就是从靖北军出事那年开始,原本分散在大历朝四方将领手中的兵权一点点收归皇室。

赵渊在大权收回之后,并没有全部攥在手中。他将整个朝廷全部清洗一遍,换掉了大半官员。将内阁交给了五皇子赵珏,督察院交给了赵珩。

当时赵安邈还没有如今的气焰,她与赵珏一母同胞,但远比兄长来的聪明且沉得住气。赵珏酒后失言冲撞皇上,之后又在禁闭期与后妃搅在一起,东窗事发后非但没有悔过,反而将所有牵连者通通杀死封口。他若杀的是宫女太监,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就过去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可他还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赵渊亲弟弟伯阳侯的儿子。

伯阳侯一生无欲无求,是赵渊所有兄弟中最安分老实的一个。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被赵珏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能不闹吗?

当年这个案子是赵珩审的,为了安抚伯阳侯,在得到赵渊的默许后,直接将赵珏发往封地,非诏不得入宫。

赵珏从这个地方开始,慢慢退出权力中心,由赵安邈逐渐取代他的位置。也是从这时开始,赵珩正式代表督察院和大理寺,掌管大历所有刑、法的制定与执行,并督察百官,与赵安邈代表的内阁权力集团互相牵制。

赵珩沉吟道:“因为安邈是个女子。”

“不错。”林霰将倒满茶的杯子推到宸王面前,“因为大公主是女子,无论皇上给她多少权力,只要她不出嫁就不会失控。也因为大公主是女子,皇上可以找任何理由,轻易收回大公主手中的权力。所以大公主虽然坐拥内阁,还得首辅出谋划策,实则皆是空中楼阁,禁不起半点风浪。”

赵珩点点头,很快被林霰牵着鼻子跑:“言之有理。”

“大公主年纪不小了,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她的婚事也绝不可能不与利益挂钩。”林霰轻轻吹了吹漂浮在杯面上嫩绿的茶叶,“所以她比王爷心急,一旦开始选亲,也就到了皇上放弃她的时候了。因此她一定会在那之前,想尽一切办法推动皇上立储。”

赵珩说:“前朝曾有女子称帝的先例,最终因大权旁落导致江山改姓。若依先生所言,父皇不可能会将皇位传给安邈。”

“若是江山仍在‘赵氏’手中呢?”

“怎么能在赵氏手中?总不能让我娶安邈吧!”

“王爷自然不行。”林霰呷一口热茶,“放眼整个长陵,谁既容易控制,又是赵氏中人呢?”

赵珩呼吸一滞,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霍松声!”

霍家三代忠良,到霍松声这里更是对皇室忠心耿耿。南林侯府日渐衰微,霍松声的母亲是赵渊的亲妹妹,即便他手中还有靖北兵马,但只要回讫一日不退离溯望原,霍松声便要守一日边塞。

老皇帝多年来对待回讫始终采用和谈与和亲政策,惹得回讫越发猖狂,与其说是养虎,不如说是借此牵制霍松声。他允许霍松声去漠北,应允他恢复靖北军的建制与番号,都是为了让霍松声死心塌地的待在溯望原。

如此一来,霍家朝中无人,靖北那十万兵马永远无法穿过漠阳关,只要霍松声娶了赵安邈,赵氏的权力仍在赵氏手中。

“即便这次霍小侯爷没有私自返回长陵,最迟明年开春,皇上也会召他回来,商议他与大公主的婚事。”林霰放下杯子,未饮尽的茶水在杯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所以,若想让皇上弃用大公主,第一,不可让她与霍小侯爷成婚;第二,要让她失信于御前。”

赵珩追问道:“怎样才能让皇上对她失去信任?”

“很简单,看皇上最在意的是什么。”林霰幽幽地说,“皇上这些年来,看似一直在分权,看似不顾漠北战事,实则一条线都没有松过。皇上最怕大权旁落,还怕手中的线脱离掌控。要让皇上看到那根他控制不住的线,威胁越大越好。”

赵珩看着林霰,安静半晌。

这人非常聪明,而且极其擅长蛊惑人心,就方才的对话,赵珩几乎就要相信林霰说那么多是要帮他铲除大公主。可林霰根本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一直在用话术引导,想借赵珩的手拿下赵安邈!

赵珩险些落入林霰的陷进,不禁冷了眸色,笑了笑,说道:“所以先生说了这么多,您在这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呢?”

林霰眉头一挑,仿佛就在等赵珩这一句:“我手中既无兵权,也无人马,与如日中天的大公主相比,谁离天子更近一步,还需要我来告诉王爷吗?大公主等不了,王爷,留给您的时间也不多了。”

·

风将树影吹动,打在林霰脸上,显得忽明忽暗。

“你这样说,就不怕赵珩杀了你?”

林霰说道:“他有一百种方式杀了我,但经过昨夜,他应当更想得到我。”

林霰说的没错,留给赵安邈和赵珩的时间不多了,赵安邈要在开春之前推动皇上立储,年关将至,长陵不会太平,林霰的出现又打破了朝中的势力平衡,单从赵安邈几次三番想要对林霰下杀手的举动来看,她比赵珩更加着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林霰初入长陵,在朝中毫无根基,想要对付他太简单了,但如若他们二人联手,先扳倒赵安邈,那赵珩就真的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

“先生手段果然高明,看来短时间内宸王不会动你了。”霍松声笑道,“不过先生也要当心啊,大公主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聆语楼也不会善罢甘休。”

林霰没出声。

霍松声停了一会儿 ,问道:“那根线就是地下春城?”

“准确地说是回讫。”林霰答道,“十年前那场败仗让皇上真正认识到回讫的实力,对于这匹北方的狼,皇上始终忌惮并视之为心头大患。所以,皇上可以不管清欢阁,也可以不管踏春楼,甚至不管杜隐丞在船上捞了多少油水,他不可能不管地下春城想要打通回讫的那条线。”

“你怀疑大公主也参与其中?”

林霰目光极其幽深:“短短五年,大公主从深宫內院站到权力巅峰,章有良功不可没。这条路没有金银堆砌,没有人血铺就,可能吗?”

这条通往权力中心的路,只要有人走,就不可能干净,赵安邈对地下春城之事知道多少?身为大历皇室子弟,若她什么都知道,还纵容地下春城勾结回讫,卖国求荣,那她根本不配做大历的子民。

“所以这是一条不可触碰的红线,只要碰了,这局就彻底输了。”

霍松声看着林霰,觉得他心思深得可怖。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好像无论如何掩藏都是透明的,而你根本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的底在哪里,《乾坤赞》恐怕是世人对林霰最大的误解。

“先生不愧是宸王和大公主恨不得除之后快之人。”霍松声说,“这般才智,连我都想收入囊中了。”

林霰微微一顿,继而说:“可惜将军无意朝堂之争,否则林某定效犬马之劳。”

霍松声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我听闻司南鉴出了个姓河的活神仙,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会卜卦算卦预知将来吉凶祸福。”

林霰说:“将军人在漠北,消息倒很灵通。”

“所以你说来说去,还是没说昨夜是如何认出我的。”霍松声朝林霰走了两步,“先生难道比活神仙还灵么,掐指一算就能认出我来?”

林霰靠住墙:“我没那个本事。”

“哦?”霍松声停了下来,与林霰几乎贴在一起,“那是什么?”

林霰的视线往下一落,无意识抓紧了手里的杯子。

霍松声从他手中把接了半杯雨水的茶盏夺了过来:“是什么?”

林霰手心一空,嗓音忽然变得艰涩。

霍松声微微低下头,从下去看林霰的脸,不依不饶地问:“怎么不说话?”

林霰的神情瞬间变得无可奈何起来,他像是拿霍松声没办法,又像是百口莫辩的妥协,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眼尾:“这里。”

霍松声的目光不由自主被林霰的眼睛吸引过去。

林霰看着霍松声,说道:“眼睛不会骗人,所以我认出了将军。”

霍松声和林霰对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在林霰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期待。可那份闪念太快了,以至于霍松声没有来得及捕捉便被林霰眨眼的动作打断了。

明天休息,周一入V,届时三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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