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捎来初夏微醺，梧桐伸展着青涩枝叶。街道间车流穿行，烟火依依，鸣笛声、广告声、私语声交融在浓荫遮蔽的自行车道里。少年右手扶把，左手插兜，双腿蹬车快成虚影，踩着最后一抹绿灯穿流度海飞驰而过，纯白鸭舌帽下看不清面容。

打眼看来，画面竟透出几分人间烟火的温馨和平与朝气蓬勃的少年风华。

然而在柳倦心中，现在只有两行字：

靠！

他妈又要迟到了啊！

柳倦是个深度宅男加小说爱好者，最近几月看历史权谋剧看得上头，趁着五一在家里一憋就是十万字。虽然人物之离奇古怪、情节之狗屁不通令人发指，但他依然深深沉迷于自己呕心沥血、熬夜发奋写下的抽象小说，每天爱不释手，翻来覆去，沉醉其中，难以自拔。以至于《与妻书》这等沉湎哀痛、声如洪钟的殷殷古文还背得磕巴，自己那点破小说倒是能倒背如流了。

然而这就导致他本来就缭乱的作息越发龙飞凤舞。这不，昨天晚上看大明王朝1566看到凌晨三点还没理清楚这帮人整来整去为什么就是不发展生产力。躺在床上瞪着狗眼呆想半天结果想着想着给想睡着了！再一睁眼，手机赫然闪着“7：20”！只好自嘲骂一句“还是你倦哥牛逼”然后把车蹬踩到冒烟。

“报告。”

老实说，柳倦喊这一句的时候心里还是没底的。毕竟他已经两周之内迟到五次了啊喂！他挂着黑眼圈快步走进班里，试图通过位移变化率之迅速逃脱班主任兼物理老师的质问。

然而一句呵斥把他钉在那里。

“站住。最近总迟到，怎么回事？”

班主任的气场很压迫。他面部轮廓锐利，眼神也锐利，审视透过厚厚镜片刺过来时，叫你无法抬动脚步。再加上男人特有的低沉、威严的声音，和双脚外八、双手插兜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让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柳倦心里都抖了一抖。

真是奇怪。

这就是官威吗？

柳倦偏过视线，随口敷衍道：“嗯....没睡好。我争取明天不迟到。”

“没睡好。嗯？回去，下不为例。”

侥幸逃脱一劫，柳倦大步流星地走回最后一个空座，尽量潇洒地忽视一些同学投来的目光。

座位在最靠墙的一排，班里又是同桌制，进出不方便。他进去的时候同桌似乎是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他还气鼓鼓地说了句“同学，请往前让一下。”

柳倦放下书包，扫了一眼桌上的卷子。哦，又是无聊的英语拓展阅读let。

我去你妈的英语，和吐火罗语有什么区别。跪舔洋人，浪费老子时间。

他本来就不鸟英语，更兼遇上迟到的晦气事。直接粗鲁地把卷子攒到位兜里当成废纸，脱了校服外套蒙上头就要补觉。

这时左手边传来了一个犹疑的声音：“额...这个卷子待会要收了判分。”

嗯？这声音？这不贺繁吗？我同桌怎么是他？

柳倦奇怪地把衣服撩开，露出个性的鸡窝头，一脸懵逼：“换座了？”

贺繁似乎被他的言论震惊到了，沉默半晌说：“对啊，今天周一。”

班里每周换一次座，柳倦摸着鼻子“哦”了一声，原来昨天是周日啊，啊对，我确实没上学。他灰溜溜地把卷子重新拉出来抚平，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贺繁是万年不变的班里第一，年级排名也常是个位数，是班里公认的“神一样的人物”，与最踏实认真的人。配上柳倦这个也就数学还能班里前十，英语生化史地全部倒十，天天睡觉，不晓世事的大爷，效果十分滑稽。

一眼扫过去，字迹如楔形文字，根本不会。他忍者恶心开始读，第一遍没看懂，什么玩意选项都不认识。无奈只好从头再看，看着看着竟然看懂了一点，原来是讲科研故事的。

他眼皮一翻顿时来了兴致，水笔在文章上勾勾画画梳理脉络。不一会就搞清楚这作者原来是借一Jonas的生平讽刺美国政府不给科研投资金，荼毒大好青年。标准没成绩科研狗吐槽，但选文章purpose的时候当然还得选是为广大科研人员发声等假大空主题。虽然20%的长难句还是看不懂，但选择题做起来简直是如鱼得水。

他潇洒地写完卷子，久违的满足感又浮现上来。原来我也可以是学霸？哈。

此人性如顽石，心似蒲苇，见异思迁，墙头本草。一旦事情顺手了，就开始琢磨要不要继续上。前一秒还痛骂英语误国，现在又开始想要不要读点英文名著提升他班排40的英语成绩。

不过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就被小说分去了，主人公驰骋沙场拔城掠地的英姿又在他脑中萦绕，看！他精忠报国，一心为民，但被深深桎梏在封建泥沼里，穷尽一生，无法战胜。他在沙场上无坚不摧，却被世家掣肘，皇族猜忌，即便如此，依然毫无怨言，东拼西凑，挽狂澜于将倾，扶大厦于既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与时代一起覆灭.......

他还没自我感动完，就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对。诶？我这个倒4都写完卷子了，贺繁怎么还没写完？难道我真这么厉害，写得比他还快？

本着一向好胜的虚荣心，他脸朝桌面，却瞥过视线，努力做出自己其实没有在偷窥的样子。

然后他看见贺繁桌子上赫然摆着化学五三！！

哈？

他做五三！！学神们不是都一没教辅，二没练习册然后考试次次高分吗？

原来，他也没那么厉害？

贺繁没有感受到柳倦的小心思。他神色极其认真地写下每一个字，天然带几分老干部的沉稳。

他带着拙朴的黑框眼镜，发型也是极简的寸头，身上的红白校服洗得干干净净，打眼一看就是典型的三好学生。可这套烂大街的装束被他漆亮的眉目、冷白的皮肤、劲瘦的身条一衬，无端生出几分令人心安的帅气。

柳倦看得有点懵。

那时朝阳自东边照来，新日伊始，万物初生。

哇，我从来没写得这么流畅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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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日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