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下课铃响了,柳倦从睡梦中被扯出来,烦躁地挠着头,500度的视线里一片模糊。他习惯地眯起眼睛看向黑板上的课表,哦,又是烦人的化学,还不得不听课了。
坦白讲他一直很疑惑化学学霸们是怎么记住那么多奇葩的方程式的,尤其是一些抽象可逆号与反应条件。而且他非常佩服这些人。
可能是柳倦这个人脑回路一向清奇且滞涩,某个题目中,二氧化氮与水反映出硝酸和一氧化氮,浓硝酸有挥发性会飘到烧瓶里把KI溶液氧化,溶液变蓝。然而柳倦根本无法想起硝酸具有挥发性,一个劲儿地奇怪,硝酸是液体肯定不能到烧瓶里,只能是一氧化氮了。装置排了空气,一氧化氮也没法变成二氧化氮。那只能是一氧化氮氧化碘离子??柳倦头上冒出巨大问号。
最搞笑的是,这次之后他长记性了。做压轴题的时候根本想不到加热之后硫酸会发出蒸汽飘到烧瓶里,反而信誓旦旦地指给化学老师:“你这题一定是把硝酸印成硫酸了。浓硫酸具有吸水性,浓硝酸才有挥发性。”化学老师像看智障一样看他。
就是如此绝望的化学文盲。
不过......贺繁的化学是班里前五,嗯,其实贺繁每一科都是班里前五。
柳倦拍了下贺繁的肩,语气因为长时间不说话有点不自然:“额,你能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学化学的吗?就是,你怎么记住那么多方程式的?”
大概是柳倦声音太小,贺繁没听清,倾过身来离他近一点问:“你说什么?”
柳倦现在离对方吹弹可破的皮肤只有十厘米不到,不过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重新说了一遍。
然后,贺繁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篇学术论文《论如何助力优等生达成化学满分》。
柳倦有点惊讶,毕竟他以为所有人都不鸟他。听到贺繁如此推心置腹长篇大段地分享经验,其实还有点感动。不过他更多是无语。不是哥们?你是以为我90要冲100吗?我现在是六七十分的水平好吗??学渣的世界果然无人能理解。
“干饭!”
中午吃饭的铃声一响,人潮如山呼海啸,顷刻奔涌而出,向狗都嫌的食堂饭菜开启百米冲刺。柳倦趴在位置上没动,手里还翻着大明王朝1566实体书。他真是不懂了,为什么当年没有袁隆平?粮食增产,国库充盈,亏空补上,慢慢进行改农为桑,百姓不愁吃喝,战争有粮草支撑,他不香吗?
好的他又在头脑风暴了。
贺繁此时写完了物理五三,偏头好奇地瞅了瞅柳倦手上的书,认真地问:“这是什么书?”
柳倦翻起身合书给他看了眼封皮,“大明王朝1566,讲严嵩倒台的一些事。”
贺繁思索地点了点头。
柳倦准备去食堂小卖部买瓶橙汁,于是把书揣到位兜里。说了句“让一下谢谢”。就悠闲地双手插兜走出班门。他心情不错,贺繁竟然好奇自己在看什么书,看来自己也不是无人理会嘛。他健步如飞地走下楼,饭卡在胸前悠悠荡荡地晃。来到烈日沐浴下,一步步漫游在校园小路间,忽然被一片青翠欲滴的草地勾住视线,一切排山倒海般地涌了过来。
他的梦起于这片绿茵,这方草地。
眼前的景象与三年前的手机屏幕交叠、重合,天地纷扰起来,学长似乎站在面前,来往是记者民警,咔嚓咔嚓的照相机声响在耳边。
“恭喜许鸣霄同学获得第21届国际奥林匹克数学满分金牌。”
初一的他痴痴地望着屏幕,心中立下志向:我要和他一样!
柳倦曾经也轻狂过,因为初中在偏远县城的不入流学校,因此一点小聪明、十分的刻苦就让他叱咤风云无人能挡。
可是初三以来,他沉迷写作小说,虽然中考稳过,上了省重点的竞赛班,但高中以来一直放浪形骸,甚至产生一种厌学情绪。大概是因为进入青春期自我意识觉醒了吧。
他批判一切事物,一切制度,像个对社会恩将仇报的无耻败类。
他批判数竞,觉得它无聊又无趣,全是套路游戏,浪费自己时间,当年的野心不知被丢到哪里,当然也取不得好成绩。上次预赛,全省一百开外,省一都没戏,于是此人在纠结下决定退竞。
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坐在露台上吹晚风,母亲被他烦得锁上屋子睡觉去了。他抬起猩红的眼,却不肯淌下泪。
那夜没有晚风,闷热的气息似要扼住他的喉咙,使他难以发出一声闷哼。他仰头看着遥遥的天河,知道今天注定会丢枪缴械。
沉寂的夜色中,微雨轻敲。垂柳在路灯昏芒里厌倦垂立,衬着远方那星亮的橘红灯火,竟像是自己在人间的分身。他张开唇,向这个沉默的世界,发出了冷峻的自我剖析:“我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
“我不想遵守世界定下的规则,却渴望着得到规则的认可。我虚荣,无耻,得到一点成绩就不思进取,放任自我,离经叛道。”
“现在我在省重点,大学必然有的上,我就丢了初中的努力,开始沉沦放纵与自由。”
“我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个稳步前进,超过我,甩开我,直到我看不见他们的踪影。”
“我实际上不甘心,我觉得我也行,但我无法让自己努力,只好嘲笑他们。”
“可是,说到底,人间的功名利禄有什么用呢?最后不过是一抔黄土。”
“难道他们能比肩高斯、黎曼、希尔伯特?”
“可高斯、黎曼、希尔伯特比起宇宙又算什么?”
“宇宙本身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具有空间时间维度的玩意儿罢了。”
“天啊,你说一堆质子叠成的混合物为什么会有情感与思想?真是可笑。”
说到最后,他已经昏昏沉沉地倚着门要睡着了,一行泪轻轻落下来,那是投降的象征。
他声线嘶哑,喉咙里哼起了歌谣。
“玉盘玉盘,你为何悬于屋顶上?
玉盘玉盘,你为何白白送银光?”
........
下午的阳光不算毒,甚至带着几分特有的温润。从茂密高大不知道叫什么玩意的树中筛过来,洒在黑板上,给语文老师的眼镜框镀上金,嗓音仿佛也被暖阳所浸泡。
柳倦一腿屈膝顶着桌沿,身体借力向后仰,椅子两腿悬空,整个人形成了一个怪异又危险的姿势。当然在柳倦自己看来,这无比潇洒。他甚至抬了下帽檐,装模做样地转起笔,可怜的笔被他生疏的手法霹雳乓啷弄掉好几次。
贺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柳倦清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把笔放下。继续听他最爱的作文课。
作文这玩意儿么,本身很无聊,柳倦每次捏着鼻子写出一篇《揣摩考官出题思路大赏》,还要被无情地给予34、5分。不过作文课会讲随笔,比如踏青,思考,分享热爱等等。这方面他最擅长了,毕竟每天往床上一躺就是胡诌小说。因此他的片段也经常被朗诵。
这是他在班里为数不多能被注意倾听的时刻。
他稳操胜券地盯着ppt,果然,下一秒出现了他的随笔。
“下面是随笔分享,首先是柳倦同学的,来,站起来朗读。”
柳倦本想潇洒地冲老师比个ok的手势然后帅气地站起来。结果一被众人目光交汇就慌了手脚。他有点僵硬地站起身,往下拉了一下帽檐,才开口念:“说起来很多事情......”
“大点声。”
柳倦吸了口气,用自以为最大的声音说:“说起来很多事情就像口香糖一样,开始咀嚼的时候的芳香满口,嚼到后面却牙齿酸涩,索然无味,最后的结果也逃不脱吐掉那恶心的糖果,还留下一肚子反胃。
我想,竞赛之于我就是如此。”
贺繁有点愣地转过头。
午后日头和暖,少年身形锐利如锋,虽被包裹在柔软光晕里,也处处刺出倔强的锋芒。
嗯。
或许,倔强只是脆弱的外衣。
失败者的托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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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经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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