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竹一头扎进院子:“公子,老太爷让你跟他出趟诊。”
“知道了。”周蘅并不与易小凉计较,拍了拍衣袖上的草屑,回头道,“阿笙,外头有些晒,你回房间呆着吧。”
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想不想吃蜜煎果子,回来路上我替你去买一些?”
周蘅走后,易小凉环视了一下院子,自己也该走了。
甫一出门,瞧见一辆马车停在拐角,墨色公子领着易丢丢,站在巷子里。
她拔腿要跑。
“易小凉,你再跑一步。”苏无回一字一句道,“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易小凉顿时两股战战,这个少年郎可真能做出如此狠毒的事来,她转身,笑得十分真诚亲切:“小师兄,你如何来了?”
“我如何来了?”苏无回走过来,“明知故问。”
易小凉怨愤地盯了一眼易丢丢,怪到这个小兔崽子一直不见人影,原来又去告密去了,遂朝他道:“易丢丢,你此时来,给我收尸来了?”
“小师姐,你这话说的……”易丢丢苦着脸道,“我也收不动啊。”
易小凉瞪了他一眼。
“伤得可重?”苏无回道。
“小师兄我已好了十分啦。”易小凉努力蹦跶了几圈,“你看。”
“好了?”苏无回一脸看好戏样子,“既然好得差不多了……那便跟我回去。”
易小凉垂死挣扎道:“那我回去跟常安堂的小公子告个别。”
苏无回转头,眉眼凌厉:“你想好了,是回去告别还是要你这双腿。”
“自然是要腿。”易小凉笑得十分卑微,“那小师兄身上可带了银钱,我总得把诊金付了。”
易小凉拿了东西交给听竹,转身走时听见听竹说:“姑娘没有什么话要留给我家公子的吗?”
易小凉挥挥手道:“替我再道声谢。”
马车驶出巷子,很快便淹没在了留水大街上,易小凉掀开车帘瞧了瞧天色,若此时往封安走,怕是不太妥当:“我们此时赶路,岂不是要夜宿荒郊野外了?”
苏无回一旁靠着,闭目养神:“我们不回封安。”
易小凉闻言回过头来:“那去哪里?”
苏无回睁开眼睛:“步青谷。”
易小凉凑上去仔细瞧着苏无回,不放心道:“为何去步青谷?你病了?”
“你且盼我点好。”苏无回道,“是老夫人有东西托我转交莫谷主。”
“那便好。”易小凉点点头,片刻,转向易丢丢:“你昨日去鸽亭的路上,可遇见过什么人?”
易丢丢伏在窗上回过头来,想了想:“那日我拿了雪花刃便一路跑去鸽亭,谁知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个姑娘,她捡起雪花刃喊住我,问我去何处,我说不便相告,她便将雪花刃还与我,问我,可是封安涑河山庄的人。”
“那姑娘可是一身白衣,长得十分好看?”
易丢丢点头。
易小凉十分不解,自言自语:“花易落认得雪花刃?”
易丢丢双手一摊,道:“我也不知道啊。”
易小凉道:“没问你,你个小兔崽子能知道什么。”
“我这个大兔崽子……”苏无回缓缓道,“亦不知。”
易小凉委屈,完了,你瞧瞧这人,这碴找得也忒不委婉了。
留水大街上人声鼎沸,柳中灯朦胧映照,画舫上歌声忽远忽近。
易小凉趴在一侧窗口,透过缝隙朝外头张望,明里看景,暗里打着她的鬼主意。
正巧这时前头巷子里忽然扔出一个物件儿来,远远瞧着竟十分眼熟,紧接着又是一声浑厚的喊声:“有多远滚多远!”
巷子里接着蹿出个人来,拾了先头那物件,亦喊了回去:“怎的如此粗鲁,你请我来卜卦,我卜出你家子息见迟,但明年定会喜得贵子,你不说谢我便罢了,竟还扔我东西!”
“我爹都七十了,你给他卜出个儿子来!你要脸不要!”
这不是那月上寒的鬼手画师林半仙儿还能是谁。
易小凉心头一动,回头:“小师兄想不想算一卦?可以算……”
“不想。”苏无回斩钉截铁,瞧也不瞧她。
易小凉屈指托着下巴:“那易丢丢想问一卦,他想去问问姻缘。”
易丢丢迷蒙中揉了揉眼眼:“我还小……”
“趁早收了你那些鬼心思。”苏无回屈膝支着右臂,眯着眼瞧着易小凉。他本就是一双凤眼,如此一来眼中神色愈发凌厉。
“好吧,是我想问卦,我想问姻缘。”易小凉抱膝诚恳道,“你不是奇怪我为何不在四海酒楼养伤,非要跑到常安堂吗,其实,其实……”她故作吞吐,“是我瞧上人家小公子了……我想算算我跟那小公子究竟有没有缘分,若是没缘分,我便努努力死了这条心,不然我回去也是要害相思病的,若他是个值得的也便罢了,若是再遭遇一回宋千帆……你瞧,贺槿儿如今也不好过……”
苏无回叹了口气:“停车。”
易小凉伸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撩开车帘十分雀跃地跳了下去,走到林辞昔面前,咳嗽了几声:“问卦。”
林辞昔正抖着他那幡上的尘土,抬起头来:“问什么?”
易小凉朝他眨眼:“问姻缘。”
林辞昔瞧这姑娘冲自己挤眉弄眼的,一脸茫然,仔仔细细打量了她手里的剑,抚掌道:“云闲剑,你便是涑河山庄易小凉?”
这句话正戳了易小凉的心窝子,旁人出门都是“谢少侠,这便是惊雪剑?”到了她这里正好掉了个儿,真叫人悲愤,悲愤之余她又庆幸,好在自己脸皮够厚。
易小凉纠正他:“是惜素。”
林辞昔眼珠子都不带转的瞧着剑:“哦对,如今是让易庄主改了名叫惜素了。”
易小凉又从他方才那话里咂摸出些奇怪来,道:“林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不是几日前才见过?”
林辞昔收回黏在惜素上的眼神,抬头是一脸不可思议:“几日前?在何处?”
“月上寒。”易小凉怕他记不起来,又提醒道,“那一日正遇上花易落去寻你。”
林辞昔惊讶道:“这绝不可能,我已外出游历月余,今日方回枕江。而且我与花易落那妖女也没什么交情,她平白寻我作甚?”
他生就一双下垂眼,不作任何表情就已带了几分无辜神色,此番眼里又砌满真诚,浑然没有一丝扯谎模样。
“你叫她什么?”
林辞昔不知她何故有此一问:“妖女啊,江湖上不都这么唤的吗?”
“你当真不认得她吗?”易小凉再次确认。
“当真。”林辞昔十分诚恳。
妖女,女妖。易小凉不由得思忖,难道那日她遇见的是个冒牌货?可那人为何要冒充林辞昔?总不能是为了霸占他的算命摊子?
“可问完了?”苏无回走过来。
易小凉装作无事笑嘻嘻回头:“问完了,我们走吧。”
苏无回上车坐下,将衣角撩平顺了,问道:“卜卦卜出什么来了?”
易小凉一托脑袋,叹气道:“他说我一生顺畅,唯独在这个情字上有不少苦头要吃。”
苏无回道:“不可尽信。”
马车一路驶出枕江城,到了岔路口,竟停了下来。
易小凉撩开车帘,看见路边早已备下了一匹马,知道苏无回早就有了旁的打算,便眨眼瞧着他,等着他开口。
苏无回果然道:“你与丢丢先行去步青谷,我还有事要去处理,等忙完了便去谷中接你们。”
易小凉便将眉眼挤到一处去,故作失落道:“那好吧。”
等苏无回的身影消失在了月色中,易小凉转身回车上将易丢丢摇醒。
易丢丢揉着眼睛嘟囔:“到了吗?”
易小凉收拾了惜素,知会道:“丢丢,你自己去步青谷。”
易丢丢有些迷惘:“那你干甚么去?”
“我落了重要的东西,回头去拿。”易小凉想了想,却又将惜素塞到易丢丢怀中,“我将惜素留给你,万一路上遇到危险用来保命。”
易丢丢一脸雨泣云愁模样:“若真遇着劫道的,拿了惜素我也不一定能打赢啊。”
易小凉伸手摸了摸易丢丢脑袋上的揪揪:“丢丢,你想多了,我给你惜素是叫你打架的吗?是叫你万一遇着劫道的,把惜素送上去,或许人家念你献宝有功能饶你一命。”
易丢丢还是忍不住翻了一双白眼给她:“你忒小瞧人了。”
易小凉送走了易丢丢便掉头回去,此人假充林辞昔的目的定然不是为了替他摆摊算命,显而易见,意图在她,是为了将她引去饮月山庄。而她涑河山庄与饮月山庄之间本就有旧恨,若是再添一桩新仇,免不了要大动干戈。
既然她易容大闹喜宴的事未被揭穿,那饮月山庄一定出了什么旁的事,而且是要命的大事,足以挑起饮月山庄与涑河山庄的矛盾!
月上柳梢,常安堂后的巷子里,听竹抱着一只猫坐在门槛上,远远瞧见雪青色的身影行过来,他放下猫跑过去,近了跟前接过周蘅手中拎的点心时,这才瞧见周蘅的左袖上渗了些血出来:“公子,你受伤了?”
周蘅无甚波澜:“不妨事。”
听竹阖上门,飞快地取了止血的药来,待替周蘅利索包扎了,这才道:“公子,易姑娘走了。”
周蘅淡淡道:“嗯。”
听竹又道:“她临走时什么也没说。”
“知道了。”周蘅接过听竹倒的茶水,正要喝时忽然又道,“听溪可将东西送回去了么?”
“送回去了。”听竹道,“那小童并不警觉,一直没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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