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凉持剑划地前行,扬手起势,陈不知以足发力向前跃起,俩人便接起招来,与此同时黑斗篷毫无征兆地朝着贺槿儿动了手,贺槿儿立剑在身前挡住一掌,脚下受力后撤,孟旧柏正要出手相帮,却被孙钰照横插一剑缠住了。
以三敌三,皆是恶斗。周蘅追着易小凉与陈不知的踪迹,始终离得不远不近站着,眼神一刻也不曾移开。
陈不知以索为刃,四尺长索形如青蛇,游走缠绕,或直或绞如附骨之疽,尽管相接了十几招,易小凉却只能一味躲避根本没有法子甩脱这灵活的长索,更遑论抽出手来反击,免不得生出几分急躁,这一分神就着了陈不知的圈套。
陈不知中途变招,长索横抡画圆,势头来得十分迅猛,易小凉正在攻势之内,眼见撤退躲避不及只能以剑支地身形腾空,于是惜素被长索缠了个结结实实,随即被拉扯脱手而去凌空甩到一旁,索势落地激荡起烟尘一片瞬间斩出一道寸余深的整齐裂痕来,化去了内力的长索软软伏地,陈不知再度灌注内力以索作剑从右上劈下。
易小凉脚尖点地侧身避开,谁料方才吃了内力坚如缨枪的青索忽然在中途往右变势,陈不知右手轻抖,缨枪变鞭生生抽在易小凉腰上,纤腰瞬间被索上倒刺刮出一道血肉模糊的血痕来。她就地滚出一段,握住惜素跪地,被方才那一鞭抽得心肺动荡呕出一口血来。
“阿笙。”周蘅焦虑之中伸手折柳奔至易小凉身前将她护住,手腕一抖,柳条绷直柳叶似刀。
易小凉咳嗽一声,站起身来:“周蘅,我好不容易从贺姑娘手中抢来的机会,你就不要同我抢了,你去找找那些失踪的村民吧。”
“阿笙……”周蘅欲言又止。
“早去早回,我晚点儿再跟你算账。”易小凉不容他推脱,只瞧了他手中的柳条一眼,此等手法非内力高深之人不可为,这小公子藏得挺深。
“你们两个演什么夫妻情深!”陈不知啐了一口,“呦,易小凉,当年你不是挺嚣张的吗,如今怎么如此不堪一击了?”他持索走近,“今日就拿你的血来祭奠我两个兄弟!非啖肉饮血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易小凉左手拇指拭去唇边血迹,挑唇抬眸冷笑:“那你也得有这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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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前面便到鹤归楼了。”易轻寒打马疾行几步与易小凉并肩,“如今五月正是登楼观景的好时节,要不要在此处稍事休息一下?”
“知道你瞧见美景便挪不动步子了。”易小凉跃下马来,拍了拍马儿,它便自行去河边饮水去了。
登楼纵目远眺,能瞧见翠山远黛,夕阳余晖下,小桑河粼粼波光似碎玉,河畔香草芦花正盛,垂柳拂河面,芦雪因风起,天低日垂,暖风轻绕。
“轻寒,你这次出门是做什么去了?”易小凉倚栏而立,对拿着水囊正登楼而来的易轻寒道。
她与易轻寒并非是一道出的门,只是机缘巧合在路上碰见了,易轻寒一年之中在家待的日子屈指可数,易小凉自然不会放过如此骗他回去当少庄主的大好时机,便生拉硬拽与他结伴而行。
经楼而过的风浮起少年束发的丝绦与墨发,少年容貌与眼前姑娘五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唇形,易轻寒笑着,露出一边一颗虎牙,灵动中又含了几分乖巧,道:“四处去看了看景呀。”
易小凉接过水囊,抬头瞧着他:“又长高了许多,哎,如今阿姐打不过你了,你连实话都不说了。”
易轻寒弯腰将脑袋伸过去:“喏,给阿姐打。”
易小凉伸手呼噜呼噜他的脑袋,将梳理得顺滑的头发揉得一团糟才罢手。易轻寒等她收了手,顶着鸟窝似地头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只见里面躺了一枝发钗还有一枝簪子,易轻寒拿出其中那支缠枝银杏叶发钗递给易小凉:“阿姐,这个送你,可喜欢?我瞧见这发钗便想起山庄后山漫山遍野的银杏树,想起了阿姐。”
易小凉拿了发钗自行插在了发髻上,又指着那枝发簪问:“那你瞧见这枝簪子又想起了谁?”
她这弟弟胎中带弱,生下来身体便单薄,她却是个能吃能睡的,个子蹿得飞快,踢天弄井摸鱼掏虾,可怜小轻寒整个比她矮了一个头,吹不得风受不得寒,裹成个粽子一般才能出趟门。于是她每日野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易轻寒,不出意外他会捧着本游记在看,瞧见她回来,欢快地睁圆了一双眼睛喊“阿姐”。书看得久了便养成了闷葫芦般的性子,不大擅长与人交际。易小凉每每见他看书便忧心忡忡地想,这么傻下去遇见心仪的姑娘可怎么是好,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易轻寒眼中似珠光轻闪:“阿姐,我给这枝簪子取名叫‘挽春久’,我遇见了一个姑娘……”
忽闻一声尖锐示警声打断了两人对话,伏栏一望只见跟着易小凉一同出来的四个弟子已经跟人动起手来。
“邛山三鬼?”二人相视一眼,踏栏杆借力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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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小凉执剑而起,剑尖挑起路旁一块青石朝陈不知撞去,陈不知长索一甩,两厢相撞迸出巨大的冲力,青石瞬时化作漫天飞屑。漫天尘土中易小凉一剑刺出,长索来绕犹如藤蔓攀附,她另一只手握住剑身飞身旋转,长索亦跟着不停旋转,陈不知握青索的手越发吃力,长索脱手前一刻他使力回拽将人拽至跟前,一掌推出。
易小凉不避不躲,应下了这一掌,惜素带着青索飞出几丈。
“哈哈哈,易小凉,即便你天纵奇才也敌不过被‘摘花散’散去功力啊!”陈不知抑制不住的狂喜,满心以为这一掌能送掉她半条命。
当年一战使得他至今仍对易家人心有余悸,侥幸保住性命后改头换面潜伏在饮月山庄,可他仍是惧怕这少女会像当年一样可怕,便威胁老太婆将摘花散下在了饭食中。
陈不知喋喋不休时,易小凉默念早已生疏的心法口诀,强行催动尘封的真气,仿佛一层薄冰被击碎,潭中深处有漩涡在声势浩大地涌动,叫嚣,体内沉睡休眠的熟悉气息慢慢被唤醒,浪潮掀起,暖流涌向周身经脉。
所到之处枯木逢春。
倒地的姑娘再爬起来时,眼中竟有了脱胎换骨的光芒和冷刃般的气势。
月色下易小凉的长发倏然散开,周身真气涌流衣角翻飞烈烈作响,似隔绝了烟火凡尘,手中黯淡的惜素忽然一寸一寸泛出冷冽的光泽,似有淡薄海色在剑身流淌,缠绕着柳絮般的云翳。
这柄原叫做云闲的长剑发出绵延不绝的海浪喧嚣之声,终于不再蒙尘,终于再一次昭示了原本的面目。
三尺云闲,两色沧海。
易小凉提剑一震,铮鸣之声倏尔大震,青索立时四分五裂飞了出去。
“怎么可能!”陈不知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终于明白自己方才那一掌阴差阳错替人做了嫁衣,登时怒意横生。
此番再动手时,局势已然扭转,大道至简,剑道亦如斯,易小凉手中惜素不再行平日招式,只似波涛万丈,怒潮滔天席卷而下,陈不知于她而言,不过是浩渺所负的一叶苇舟。
陈不知逐渐显出溃败势头,仿佛又回到了小桑河畔那一场恶战。
惜素所到之处破浪碎涛,所向披靡。
捏着拳头的周蘅,终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陈不知捂着血肉模糊的胸口连退几步,撑着最后一口气跪在地上。
易小凉声色凌然,字字踩在他最痛恨的伤疤上:“陈不知,你就算夺了轻寒的功力,永远也抵不上他一分。”
陈不知被握住了压抑已久已成诡秘的命门,不甘与愤恨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神思混乱中竟笑了起来:“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你与易轻寒是天赋根骨,又如何知道我们这种寻常人为了练成一套剑法,为了出人头地,要受多少苦!
陈不知初始习武时,亦是勤恳踏实只争朝夕的少年,如同所有初窥武学之道的少年人一样,坚定不移地认为只要肯下功夫,终有一日能学有所成,宝剑开刃一斩江湖。
可他学得很慢,不过没关系,别人学一遍的剑法,他可以学三遍,五遍,风雨无阻,霜寒不辍。
最后仍不过是换来师父一句“朽木不可雕”。
“明明我比他们都要用功,难道就因为我没有天赋,所以就该扫一辈子的地吗!朽木不可雕,那我便走捷径好了,哈哈哈……”
所谓捷径,这世上有一种化他人功力为己用的功夫,于是,先是门派中最出众的师兄,继而是掌教,继而是各种声名鹊起的新秀……陈不知终究在江湖上也有了一席之地。
“易小凉,你可知道当年在小桑河畔遇见你姐弟二人,我忽然明白了什么?”陈不知聚起周身全部真气与掌心,踏步而起直冲易小凉面门,仍要做最后一博,“天赋是上苍对你们最大的礼遇,却是对泯然众生最大的残忍,我并不是输给了你,只是输给了你的天赋根骨。”
可他的右掌停在半途,不可思议地低头瞧着自己的胸膛,那里忽然有一尾雕花羽箭贯穿了心肺钻出来。
挽弓而来的姑娘一袭霜色衣裙附着蜿蜒红梅,夜色空明。
陈不知牵了牵嘴角,仰面倒了下去:“我这一生,虽是恶名,总也好过岌岌无名,晦暗如尘。”
“可这种声名,是你年少时第一次执剑时,心中所渴望的吗?”
那厢黑斗篷见陈不知已死,虚晃一招正欲脱身而去,却被贺槿儿一剑刺中衣襟,便自怀中掉落一物也顾不得拾飞快闪了身影。贺槿儿拾起一瞧,正是她此番前来找陈不知讨的东西,灵犀掌的下册秘籍。那种自动手时便萦绕在心上的莫名之感愈深了,此人功力不浅,动起手来却仿佛畏手畏脚般,不知是何缘故。
孟旧柏拎着被他制住的孙钰照走过来,将晕了的人往地上一扔。
易小凉终于有脱力之感,强撑不住倒了下去。
“阿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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