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手画师

长街尽头,正是那饮月山庄。鉴于涑河山庄与饮月山庄不睦已久,易小凉没法子直接登门打听,只能琢磨些花花门路。

今日有两三闲云遮了日头,倒是不热,她甚是熟练地往墙角一蹲,转头一瞅,旁边还躺了个老乞儿,瞧他碗里空空,便顺手搁了块碎银子进去,毕竟这把年纪如此敬业也不容易。

蹲了许久不见人出来,却瞧见山庄门前来了个书生模样的公子。

这公子着了雪青的长衫,穿街的风挟起他宽阔的衣袖,愈显身形单薄。他晃了几圈后前去叫了门,应门的人与他言语几句便阖了门,他又在门前徘徊了许久,再去叫门,这回却无人应答了,于是他一步三回头地挪了步子,此时正行至易小凉面前。

三月瘦风云拂面,四月梨花雪满肩。

易小凉随即呼喽呼喽脑袋,怎么就把他跟这话儿联系上了。

“公子留步。”她拾了剑准备站起来,谁料想蹲得太久麻了脚,竟朝着少年一头栽了下去,心道也罢,摔到人家怀里就当展示自个儿的弱柳扶风了。

可她眼睁睁地瞧着他朝后退了几步……

于是易小凉顺理成章扑在了地上,忍着两条小腿上连绵不绝的针刺感,她努力撇开脑袋,瞧见一只手递了过来,白玉修长:“摔疼了吗?”

“您觉着呢。”她伸手,“公子为何不早些援手……”

“方才以为你要劫财。”

“自然不是。”易小凉另一只手方支起身子,仰头去瞧他,“只劫色。”

雪青衣裳的公子眉头皱了皱,却忍住了没抽回手去,反而蹲了下来,伸了另一只手:“周蘅相貌寻常,倒劳烦不上姑娘。”

易小凉站起来打量他,这一眼瞧过去,眼前人如一泓秋水,幽静单薄,似那梨花越墙头,再添上左眼眼角下两颗细微的泪痣,实在是绝妙的皮相。于是易小凉稳住面皮,道:“倘若你将自个儿捆了跟着我,就不算劳烦我了。”

“姑娘切莫玩笑。”周蘅竟微微红了脸,“这路上许多人,被人听了去有损姑娘声名。” 话说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易小凉寻思约莫是方才扶她时手上沾了些尘土,于是伸手进袖子踅摸了半天,终于掏出块帕子递给他:“劫色之事稍后再议,我瞧着你是有事情找饮月山庄的人?可否说与我听?兴许我能帮你。”

周蘅并不伸手:“不敢污了姑娘帕子。”

“不妨事。”易小凉诚恳道,“这帕子原也是擦剑的。”

周蘅愣了愣,然后将帕子接了过来,细细道来:“今早饮月山庄有位姑娘拿了方子去我家医馆抓药,祖父说那方子不妥,可她不信,还说是祖父医术不精,甩手便走了。祖父不放心,让我再来知会一声,说那方子切不可接着用了,会有性命之忧。”

这小公子一脸委屈模样,瞧得易小凉抓心挠肝,便问:“怎的,他们仍是不信你?”

“何止是不信。因那方子古怪,祖父便留心问了名字,她报了姓名说叫江初照。”周蘅神色中透着疑惑,“可,方才应门那人说,庄中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江初照?”易小凉一怔,想起那句“江月何年初照人”来,莫不是这句诗指的是个叫江初照的人?看来江沉云果真在饮月山庄留了线索,她忙又问,“你如何断定她是饮月山庄的人?万一是旁人假冒名号呢?”

周蘅道:“她穿得是饮月山庄的衣裳,腰里也佩了饮月山庄的信物,作不得假的。而且,若是被人冒名,饮月山庄的人定会仔细询问她相貌身形一应特征,好去追查,可方才他们全然不在意。”

易小凉“哦”了一声,捏了捏自个儿的下巴,问:“你可记得她模样?不如你同我去月上寒找鬼手画师作一幅人像,我想法子替你进庄去寻人。”

周蘅眼神一亮,点头:“这法子甚好。”

易小凉带着周蘅再度叩了月上寒的门,小童伸出脑袋来:“我家公子方才拾掇了家伙什出远门了,没个十天半个月不见得会回来。”

易小凉扶额叹气:“叫什么鬼手画师,叫鬼影画师算了。”

一旁周蘅温声道:“既然如此,若是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带着我进庄去寻人,我能认出她来,她右颊上生了一颗痣,很好认。”

易小凉瞧着眼前眉目如画的人,莞尔一笑:“那自然是好,不过且要等我琢磨出个混进去的法子来,现下……”她一脸狡黠,“我可得好好劫个色了。”

周蘅身侧垂着的手指动了动,红了脸:“姑娘不要顽笑。”

天色擦黑,留水大街倚江而下,江畔次渐挂起了灯笼,映得四处光华灿烂,江上画舫笙歌,街畔碧瓦朱甍,柳上灯映着水上柳,乐声嘈杂,人声喧嚣。

易小凉来枕江不过三五日,已将各处夜市都摸了个通透,不过她这外来的和尚自然还是比不得周蘅这土生土长的,便拉着周蘅让他给指一指这条街上最勾人的吃食。

谁料走着走着,不见了周蘅人影,易小凉一回头,瞧见他立在一个摊子前目不转睛,一串红灯笼里漏出的光亮将他衬得温润好看。

摊主见易小凉走到了周蘅身旁,撺掇她道:“小娘子,给你小相公买一条罢,你瞧他喜欢的紧。”

小瓷盆里的小金鱼甩了甩尾巴。

听见“小相公”三个字,易小凉这张封安城第一厚的面皮也钻出朵花来,不过瞧着周蘅似乎并未曾听见这一句,只是一双眸子挪不开地盯着小瓷盆,眼里月色温柔。

这让易小凉想起易丢丢瞧见甜糕时候的模样来,她惯是个大方的,便随手扔给摊主一块碎银:“买了。”

从小金鱼身上艰难挪开眼睛的周蘅瞧了瞧慷慨解囊的姑娘塞到自己手上的小龟,一脸欲言又止。

二人挪到吃食摊子前,要了一碟水晶脍和一笼虾鱼包儿,小龟慢悠悠地往桌沿儿爬,眼瞧着就要跌下去了,周蘅伸手将它捞了回来,屈指叩了叩一旁桌子弄出了些动静,它便安生缩回了壳里,一动不动了。

身后桌子上坐了两个人,一个精瘦些,一个壮实些,这二人约莫喝了些酒,两张嘴跟松了裤腰似的,壮实道:“你可听说了吗,前阵子饮月山庄连发三十九路拜门帖,引得满江湖都在找江沉云,如此声势浩大,究竟是为着什么事?”

精瘦道:“饮月山庄一丝风声不漏,谁知道,要我说啊,”他贼兮兮地笑了几声,“八成是江沉云和贺夫人……让贺庄主当了王八,这贺家小姐指不定是谁的种呢,哈哈哈……”

越往下说便越入不得耳了。

易小凉拾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与周蘅道:“小公子,我与你变个戏法,你握起左手,我将这花生变进你手心里去。”

周蘅依言屈起修长的手指。

“哎呦!”精瘦捂着后脑勺大叫一声,“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暗算爷爷!”

易小凉勾唇嗤笑一声,朝周蘅吐了吐舌头:“手抖了。”

周蘅捏着勺子搅着白瓷碗里的荔枝浆,在烟火气后头露了个笑:“姑娘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易小凉道:“我叫阿笙,琴瑟笙箫的笙。”

她这厢话音方落,忽听见不远处有人唤了一声:“小凉。”

小心翼翼拧了脖子回头去瞧,只见几步远处,如玉的墨色公子站在一盏五色琉璃灯底下,身后的跟着的小屁孩儿不知捧着什么东西正吃得欢畅。

正是她的小师兄苏无回,和小师弟易丢丢。

易小凉脑瓜子一紧,她这运道,怕是今日出门没踩着狗屎吧,这谎才扯出来就叫人拆穿了。

周蘅见她兀自挤眉弄眼的,问:“怎么了?”

易小凉回过神来,道:“小公子,你两日后去四海酒楼寻我,别忘了,现下我得逃命去了。”

说完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伸手朝周蘅比了个“二”。

易小凉一路逃回四海酒楼,奔回房间阖上门,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却听身后响起一句:“你倒是还知道回来。”

易小凉回头一望,苏无回正端正坐在桌前,易丢丢的还捧着他的吃食啃个没完。

苏无回面带笑意,可他不笑则罢,笑起来只显清冷:“方才叫你,你跑什么?”

易小凉一脸诚恳道:“今日谎话说了太多,一时间忘记小凉才是我名字。”

“哦?”苏无回倒是耐心听她胡诌,“你姓易,名小凉,封安人氏,家住涑水河畔,爹爹是涑河山庄庄主,江湖排名第四的易溪亭。可还有忘了的?”

易小凉眨眨眼,一脸笑意:“那公子又是我什么人呢?”

听闻此言,苏无回低头瞧着她,倒是不笑了:“我是你小师兄,平日对你动辄责骂,你素来不喜我,想尽了法子摆脱,恨不得甩我到天边去。”

易小凉偏过头去,小声嘟囔道:“才不是。”

苏无回终于板了脸:“易大姑娘真是好本事,‘春日尽’使得愈发顺手了。”

春日尽,正如其名,春日尽处夏盛,于夏日里一梦浮生,一觉不醒。

易小凉还因为他一句“甩他到天边去”觉得甚是委屈,只低着头不言语。

“你少个不言语。”苏无回略略降了些声调,“独自一人来了枕江也不知道报个信回去,可知道所有人都忧心得茶饭不思,生怕你教人欺负了去。”

易小凉抬眼,扫了一眼易丢丢。

易丢丢将嘴里食物吞下去,小声道:“我,我正长着身体。”

苏无回叹气,见她仍不言语,又道:“你想些什么只管说出来就是了,少憋在心里头。”

“真的可以说么?”易小凉抬头。

苏无回点点头。

易小凉欢快道:“易丢丢,你吃的究竟是个什么?”

“最后一口了小师姐。”易丢丢飞快塞将进口中,然后摊开手中的纸,“你看,再没有了。”

苏无回一脸无奈,向来拿她的油盐不进没有法子,负着的手伸出来,手里是一包点心:“给你留了。”

易小凉接过酥饼,一口一口嚼得认真,心里头正琢磨着寻个时机溜开去,却听苏无回指着墙上一幅画作问:“小凉,你觉得这画如何?”

她扫了一眼:“笔法用墨皆十分平淡,没什么气韵。”

苏无回看了她一眼,道:“嗯,比师父书房里那幅《韩姬执剑舞》,确实是差得远了。”

易小凉想这个把柄算是捏在苏无回手里了,遂委屈道:“我错了小师兄,我绝不逃跑。”

窗外月影摇花,晚风吟柳,苏无回声色轻缓却不容置疑:“明日与我一同回封安去。”

易小凉仍旧不说话。

“小凉,我也是为了你好。”苏无回面色如常道来一声惊雷,“今日鸽亭送来消息,江沉云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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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公子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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