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途,二人又被一个黑衣守卫拦住了。
孟旧柏笑得一脸陶醉,开始舌灿莲花:“方才行歌姑娘一支曲子宛若天籁,缓如潇潇夜雨织碧江,急似簌簌寒风拨松针,令在下魂魄倾倒,如闻仙乐,久久不能忘怀,不知可否见行歌姑娘一面,以表在下倾慕之心。”
黑衣守卫拒绝得干脆利落:“行歌姑娘今日不见客。”
易小凉只将手中折扇往黑衣守卫眼前一递,扇骨上躺了几张银票。
黑衣守卫左右瞧了瞧,将银票揣进袖中,松了口:“见一面也不是不行,跟我来吧。”
孟旧柏跟在后头吹胡子瞪眼:“白搜肠刮肚拽文了,肚里就这么几两存货。”
易小凉安慰道:“可能不是你吹捧得不够动听,文采不够斐然,只是你方才笑得太过猥琐了,看着就不怀好心。”
黑衣守卫停在一间名为“忆昔”的房间前,道:“你二人先在此等一等,我去通禀行歌姑娘一声。”
不多时,只见黑衣守卫开门出来,岂料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男子,此人朝黑衣守卫打了个告辞的手势便急匆匆地往楼下走了。
易小凉盯着那背影看了几眼,这人衣着质朴,脚上一双鞋已有磨损痕迹,行为举止略带几分畏缩,并不像是寻常来此的富贵人。
黑衣守卫道:“行歌姑娘让你们进去。”
易小凉收回神思与孟旧柏一同进了房间。
膝平矮桌上煎着香,梅芳盈室,坐在矮桌后头的茶色衣衫的姑娘正低头擦拭着琴弦,见二人进屋,抬起脸笑着问:“两位找我有何事?”
这笑容虽不明艳,却极显清澈。
易小凉从前在封安歌楼上听行歌弹过几回琴,歌楼是涑河街上最大的酒肆,时常有说书唱曲儿的去赚营生,行歌便是其中一个。不过易小凉对行歌为数不多的记忆也只是她十分爱惜手中那张琴,某一回听人问起那琴可有名字,听她道了“知苦”两个字。
那时还有人道,世人皆盼无忧无怖,相守不离,做什么非要知晓疾苦,真是少年不识愁啊。
易小凉开门见山道:“行歌姑娘日前可曾见过宋云峰?”
行歌想了想,露出一个诚实的笑:“见过呀。”
易小凉与孟旧柏相视一眼,讶异于她如此坦诚,又接着问了句:“那可是姑娘伤的宋云峰?”
行歌擦完琴,小心将知苦搁在桌上,抬头看着眼前两个人,唇角竟是一抹纯洁无害的笑:“是呀。”
见她如此,易小凉也不绕弯子,直接问:“敢问姑娘是哪派门下,使的什么功夫?”
行歌指尖压上琴弦:“两位,不妨听先静下心来我弹一曲《黄沙怨》,好不好?”
一直未曾开口的孟旧柏,终于正色道:“我没心思听你弹琴,只问你,那帖子是什么人让你送的,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各门派送这个帖子?”
“各门派?还有旁人也收到过同样的拜门帖?”易小凉闻言转向孟旧柏,从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神色,凝重,又带着隐忍。
行歌全然不理会对方的拒绝,嘘了一声:“别吵嘛。”
琴音泠泠起,和着梅香空寂悠远,风自幽深山谷淌来,白雪皑皑里一枝寒梅著花向月。
易小凉不大懂音律,只能听得一知半解,本以为向来浪荡的孟公子早就听得不耐烦了,谁知却见他似有失神。
琴音陡然急促,万壑千岩间急湍碎玉,汹涌澎湃地跌下千仞绝壁。
孟旧柏忽然伸手捂住易小凉耳朵:“别听!”
易小凉已然觉察到不对,自行伸手捂住耳朵,借音律行杀术,这是沧音教的功夫。
孟旧柏屏息凝神,随着乐曲的韵律调运体内气息。
易小凉已有些头痛,她叫了孟旧柏几声却未得到应答,只见孟旧柏不似她一般堵着耳朵,却是听得极其认真,那种从颅骨内钻出的痛感让她难以忍受,若再这般下去她体内气息怕是完全被行歌所控制,要好好感受一番肺腑翻腾撕裂的的味道了,遂强撑着腾出一只手运气于掌,抛出手中折扇。
折扇带了凌厉之风,朝着行歌旋去,却在离知苦几寸远的地方骤然停住。琴音中的内力与折扇上的内力迎面相接,一边是波涛浩瀚,一边是骤雨狂风,折扇便悬在了半空。
眼见着扇面开始随着音波抖动,风声呼号,终于将扇面绞碎,残破的折扇跌到了地上。
易小凉心头一跳,眼睁睁地瞧着折扇损毁,那可是小师兄送她的东西。
折扇落地那一瞬,孟旧柏眼帘一起,心道正是此时,扯下身侧无风自动的罗幕朝着行歌掷过去,轻盈的荼白罗幕瞬间被绞杀得四分五裂,洋洋洒洒似天女散花。
漫天的雪片在空中停了一瞬,反向易小凉与孟旧柏的方向射过来,二人腾挪闪躲,碎纱离开琴音中内力的控制后软绵绵地落到了地上。
行歌却忽然按下琴弦意图收声,奈何为时已晚,仍有一片纱绢如漏网之鱼般落在琴弦上,立时有一根琴弦绷断,行歌喉咙涌上一丝血气。
行歌仿佛一刹那换了个人一般阴恻恻地盯着两人:“毁我琴者,当死。”
若是今日之前提起行歌这个名字,易小凉决然记不起她的样貌,因为这个姑娘并不算出众,没能教人过目不忘。此时眼前的姑娘虽然依旧眉目清淡,可眼神却似浓夜笼罩,像暗夜里蛰伏的野兽,隐藏在皮毛下的每根利爪上都沾着嫣红的色泽。
易小凉道:“你毁了我的折扇,又该怎么算?”
行歌目光阴郁地盯着两个人,瞧见了易小凉腰间的玉佩,她一扫而过,以指作刃飞身朝两个人扑过去,就如同俯冲扑食的鹰:“就算今日他亲自来,也留不得你们的命!”
易小凉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的轻功了,怕是只有上回在山庄门前瞧见周蘅假扮的沈三才可与之一教高下。不过弹指间,行歌的手指如鹰爪般擦过易小凉的脖颈,若不是她避得快,免不了得叫她撕层皮肉下去。
孟旧柏却抄起一旁的花瓶怼到了行歌掌心,一挡一抓,孟旧柏连退几步,花瓶硬生生炸裂。
几招下去房间中的琐碎尽数糟了池鱼之殃,零落一地,继而是房门整个飞了出去,跃过栏杆直接跌下大堂,引得一阵哗然。
这种地方打架本就跟家常便饭一般,动静一起来立刻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一堆黑衣守卫,纷纷拔剑出鞘。
易小凉皱了皱眉,这些黑衣守卫不像是一般歌舞坊中会养的打手,只身形魁梧些会点拳脚就够了,他们更像是有些功夫的门派弟子。
行歌扯下一条红绸几个转身绕上双臂,手中绸缎似游蛇一般朝着两人缠去,红绸所到之处尽数拦腰斩折。兵刃之道愈刚直则愈易操纵,行歌能将红绸使得如此随心所欲,是个不能小觑的角色,她对于内力的运用已然超出了易小凉的预计。
混乱之中,却听一声尖锐叫喊,是芸儿的声音。只见一个舞姬持剑朝着芸儿刺过去,芸儿惊慌得后退,被凳子绊倒在地。
易小凉不得不寻了空隙抓起一个茶盏掷过去,那舞姬见中途有人来扰,一剑劈过去,茶盏碎裂,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啊……”
又听一声尖叫,只见芸儿捂着脸,眼中涌出泪来,她拿开手一瞧,掌中鲜血淋漓。
易小凉徒手与这舞姬喂了几招,逐渐察觉此人剑意诡谲,不似君子之风,招式却略显桎梏,仍能瞧出几分正统剑道的影子,想是中途改投了门派才成了此等糅杂功夫。
此时那舞姬使了一招望春折月。
“饮月山庄的剑法?”易小凉闪身避开,绕到她身侧。
谁料舞姬一剑不中竟索性弃了剑,一掌送过来。
易小凉不由得大吃一惊,往后一跃稳稳落到一张桌子上:“灵犀掌?你是……”
此时孟旧柏被逼退到地面上,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他抬头看着二楼,行歌轻巧坐到栏杆上,双腿幽幽垂着,正面带笑容瞧着他。
只是这笑却令他脊背发凉,他狠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沧音教的弟子,你又怎么会使沧音教的功夫?”
行歌反问道:“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冒充的?”
孟旧柏不答。
行歌咯咯笑出声来,轻灵动听,脸上笑容却乖觉阴鸷:“因为你就是沧音教的弟子啊,是又不是?”
孟旧柏握拳咬牙:“不是!”
“哦,我险些忘了,你已经叛出沧音教了。”行歌指尖翻动,将一小段红绸结成一朵绸花拈在指尖把玩着,“可是沧音教的教主孟寒树是你的伯父呀,你为什么要叛教而出呢?是不是因为他不肯为你爹爹报仇?”
易小凉站在孟旧柏几步远处,心中思量,她一直不曾打听过孟旧柏的旧事来历,原来他是沧音教的弟子,怪不得方才能破行歌的音杀术,看他如此神情,怕行歌当真是说中他心中魔怔了。
孟旧柏道:“你究竟是谁?”
行歌不答反问:“你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那拜门帖是谁送的,还想知道孟寒树为什么不肯为你爹报仇,对不对?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
孟旧柏自然不信她会有如此好意,定然还有什么条件在后头等着,便道:“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行歌仿佛在看势在必得的猎物:“企图这个词好难听啊。”
孟旧柏只能默认了被行歌牵制:“你想让我做什么?”
行歌指着易小凉对孟旧柏道:“我不能亲自动手杀她,你替我杀了她。”
“不可能!”
“你不杀她也可以,”行歌一匹红绸缠上孟旧柏的脖颈,“你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我一定趁着你还没死透,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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