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易小凉将账册收进怀中,蹲下身,平视着宋万棠:“我知道你不想将宋沉舟牵扯进来,我愿意朝宋沉舟搭手,只是因为他是宋沉舟,时至今日他还愿意相信你是这世上对他对好的大哥哥。”

宋万棠终于松了口气:“多谢。”

“说罢,行歌究竟是什么人?”

得了承诺,宋万棠倒也说得如实:“行歌只是化名,她原本叫沈未归,是归云教的执教使。”

“归云教?”易小凉忽然想起了什么,再瞧眼前人时,不免带了一脸寒意。

所以,宋千帆死在花易落手上,宋云峰重伤于沈未归之手,皆是因为宋万棠与归云教早有勾连。

宋万棠读出了她眼神中的意思,苦笑良久。

原来这八字拜门帖,是归云教在背后搞鬼。想到此处,易小凉又问道:“那你可知道归云教送这八字拜门帖究竟是为何?”

宋万棠摇摇头:“我只是需要一个看似合理的法子让我爹消失,而刚好沈未归出现了,她给了我这个法子,至于为何,我不曾问过,她也不曾说。只是……”他阖上眼睛,将眼中一片七零八落的神色掩进无边暗色中,“我终究还是……”

良久,不听他继续,易小凉问出了盘亘许久的话:“宋万棠,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身痛觉逐渐抽离,宋万棠攒了一口气:“易姑娘,你知道宋家是如何发迹的吗?”

易小凉没开口,只将目光投过去,宋万棠吊着这一口气如何突然与她谈起发家史来了?

“往日旁人瞧见的都是面上的风光,却不知道底下那从泥沼里扎出来的根,寸寸都带着腐骨的味道,供养着上头雍容艳丽的花。宋家就像一只彩蝶,瞧着辉煌,可四面八方却结着蛛网,左右如何走,都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话说的模糊,可也算是倾诉,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松动了一寸,挪了眼神去看面前的人:“易姑娘,多谢你几次三番照顾千帆与沉舟。”

易小凉皱着眉,审视着他:“宋万棠,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这人虚假惯了。”宋万棠挤出一层笑来,“说起来,我当同你道声歉。若不是我将千帆逼得走投无路了,他也不会生出骗你的心思,你这样的姑娘,他当初一定是真心实意去喜欢的。可惜你对他无意,他又记恨我记恨得紧,只能再去投靠饮月山庄,所以才……”

“你不用同我解释,我心中有数。”易小凉波澜不惊,“他的确替我挡了一剑,不管那一剑是怎么挡的都算是个人情,我不过拿将晓换个心安罢了。我早已与他说过此后除非他身首异处,否则我与他永不相见。倒是你,终究让我践了这个约。”

“不。”宋万棠灰颓的面容倒似发自内心的一丝宽慰,“千帆还活着。”

易小凉吃惊转头,只见宋万棠神色不似作假,正要开口问,外头忽然涌起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她即刻拾了剑抬脚往外走。

宋沉舟慌张冲进来:“小凉,他们追过来了,怎么办?”

易小凉道:“守着你大哥,不要出去。”

宋沉舟重重地点了头,奔到宋万棠身侧。

宋万棠抓住宋沉舟的胳膊,对易小凉的背影道:“易姑娘,你答应我的事……拜托了。”

易小凉握了惜素,回头,冲着他一点头,然后便走了出去,站到了周蘅身旁。

芸儿一身黯色短打,浑然一副杀手模样,再没了半分娇弱,她握着一把短刀,往前走了几步,眼前这三个人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若是硬来未必能讨到好处,便道:“几位,别来无恙。今日我只冲着宋家人来,若是识相,便不伤你们性命。”

易小凉叹了一声,摆出一脸诚恳:“那约莫得让你失望了,我向来不大识相。”

惜素横出,她握了剑,忽然想起什么来,偏过头好奇问周蘅:“为何从来不曾见过你随身佩剑,你都用什么打架?”

周蘅温温道:“我……不大打架。”

不大打架?易小凉想起饮月山庄里,葛家庄里,还有忘云遥,粗粗算来,她也就只见过周蘅与人动过三回手,回回还都是为了她,心头就又塌了一块,便将惜素往周蘅跟前一递:“你喜欢惜素吗?”

周蘅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神色,知道只要他说出“喜欢”两个字,下一刻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惜素送给他,便道:“我喜欢惜素,更喜欢它能护着阿笙。”

易小凉明白他的意思,收回惜素,道:“好,它在我手中,便也能护着周蘅。”

“好一出深情的戏码。”芸儿拍了拍手,看着易小凉,“若我没记错的话,姑娘姓易,想必是封安涑河山庄的人?可惜了,终究是个江湖草莽。宋家犯的可是杀头的事,勾结盐政,私开矿藏,易姑娘要掺一脚,是有几颗脑袋?”

“你不必威胁我。”易小凉道,“若是如你所说,那今日来的便应该是官兵而不是你们一帮杀手了。”

芸儿抬起右手,轻飘飘往前一挥:“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我只能成全你们了。”

惜素吃了内力,剑身泛起海色,波涛呼啸,周蘅随手拾了一枝枯枝,直戳来人身上要穴,孟旧柏左右瞧了瞧,没见着趁手的兵器,想起来庙里供的那一尊武神像手中拿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长戟,于是转身进去倒腾了片刻,等他拿着长戟再出来,黑衣人已然躺了一地七七八八的。

“慢着!”一声摇摇欲坠的呼喝从身后传来。

宋万棠被宋沉舟搀着从庙中艰难走了出来。

芸儿见他俩出来,便示意黑衣人退了下去,厉声道:“宋万棠,你竟敢背叛主上,你难道忘了,当年你爹遭人构陷,散尽家财走投无路只求一死的时候,是谁救了他一条命,又是谁帮你们宋家东山再起?若是没有主上,可还有你宋大公子今日的锦衣玉食?若是没有主上,你不过是路边一条任人践踏的野狗。”

宋万棠自嘲般一笑:“如今我便不是任人践踏的蝼蚁了?我也不过是随时可以用来抵命的一条锦衣玉食的狗罢了。”

“大哥哥。”宋沉舟不可置信地瞧着宋万棠,他印象里的大哥哥向来威严,只有旁人对大哥哥陪笑脸看眼色,何曾,何曾见过大哥哥如此模样。

宋万棠拍了拍宋沉舟的手背,轻摇了摇头,继续道:“芸儿,从你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便料想到了会有今日。所以,你要的东西我早已派人送走了,若是不见我亲自前去,那东西便要见一见亮光了。”

难怪她将宋万棠的几个密室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东西,芸儿不由得浮起一阵恼怒:“说罢,你要如何才肯交出来?”

宋万棠拂开宋沉舟的手:“此事与他们无关,只要你肯放他们离去,东西我自然如约奉上。”

芸儿略一沉思,道:“那便如你所说,若是你敢与我耍手段,我必将他们一个个捉回来,阿棠,主上的手段你很清楚,届时他们生不如死皆拜你所赐。”

宋沉舟眼一红,紧紧攥住宋万棠的胳膊:“大哥哥我不走!”

宋万棠远远看向易小凉:“易姑娘。”

依照易小凉对宋沉舟的了解,她知道决计没法子劝动他,也只能用一个手刀解决,周蘅与孟旧柏两个人架着宋沉舟,易小凉缀在后头,留意着周遭动静,远远地看了一眼宋万棠。

天高地广,荒草萋萋,宋万棠负着手与她一笑。

待几个人走出了视野,芸儿看着宋万棠缓缓道:“阿棠,依照圣上对主上的信任,你觉得只凭你一本无足轻重的册子,便能够扳倒主上吗?不过是多几个你这样的替死鬼罢了。”

“若是无足轻重,你又如何出现在此处?”宋万棠形容镇定从容,“鲸吞息银伪造盐引,圣上的信任还能维持几时?”

“宋万棠,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可没少经由你的手,若不是念着你跟随主上日久,盐引一案里横尸的可就是你宋家了,你非但不感激,竟还想勾结江湖势力,妄图金蝉脱壳,将宋家完完整整地摘出来?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要忘了,你爹当年是如何踩着别人的尸骨,敲骨吸髓得来的生机。”

宋万棠忽然一笑,浑无挂碍般:“我没忘。”

所以用一身碎骨,热血凝冰来偿还。

“说罢,账册在何处?”芸儿提着短刀走上前。

宋万棠咳嗽了一阵:“我没力气了,你再走近一些。”

芸儿并不将他放在眼里,行至他眼前附耳过去。宋万棠却忽然握住芸儿持刀的右手,芸儿本能地反应过来,挥刀横出。

杀手的本能消退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方才握着她手的那一股力,其实是朝向宋万棠自己的。

她看了一眼倒下的人,回头对身后的黑衣人道:“放出信号,埋伏的兄弟可以动手了,留活口。”

最后一丝意识抽离的时候,宋万棠眼前飞花凌乱,一幕幕往事琐碎地跃至眼前。

那个男人拉着他的手,走进一处他做梦都没有见过的宅子里,抚摸着他的发顶,跟他说:“从此以后,这便是你的家了,往后我便是你的父亲。”

十岁的小人鼻涕还挂在脸上,有些惊慌地点了点头。

“你往后就叫阿棠,来,阿棠过来认一认,这是你的两个弟弟,千帆和沉舟。”

锦衣的小少爷看了他一眼,嫌弃道:“我才没有这么臭烘烘的兄长。”

圆乎乎的奶娃娃将嘴里嘬了一半的糖伸到他眼前:“糖,糖。”

于是在池子里泡了半个时辰的小人,将身上搓得到处渗着血丝,抬起来闻了闻胳膊,怯生生地想,这回不臭了吧。

却见小少爷一脚将他来时穿的衣裳踢进池子里,笑哈哈地跑开了。

他拎着湿漉漉的衣裳爬出来,擦了擦眼中的泪,被外头飞进来的一件华丽好看的衣服兜头盖住。

“阿爹,千帆和沉舟,我护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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