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1章 忽见夜旅人(2)

“你来见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谢綝是谁?”在谢綝一句又一句的逼退中,沈韫终于不得已地说出了她最不想说出的事实。

“是,这是我今天来的唯一目的。”

沈韫,我们之间没有开始,但是,我想,你需要一个结束。我不能让你再想着我,念着我了。

谢綝心中一定,终于开始朝沈韫慢慢走过去。

看着那个走向她的人影,沈韫只觉她的心似乎又不受控制地拼命跳动起来,她明明每次都那么竭力才能靠近他,可是他为什么总是要将她推开?她用力忍住即将要溢出眼眶的泪,终于还是伸手挡在了她的前面,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哭的样子,她扬起头看向天空,突然发觉今晚的天空竟然也是如此的晦暗,她颤抖着声音,道:“那你说,我听着,请你不要再靠近了。”

谢綝止住脚步,停在沈韫面前。他也怕如果再走近一步,或许他又会再次动摇了。然而,他又怎么能够带给沈韫再一次的伤害呢?因此,谢綝几乎再次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他一直想告诉沈韫却从没说出口的事实。

“沈韫,我是谢家遗孤。”

所以,忘了我。

谢家遗孤?

凭什么你对我说出这四个字,我就要忘了你?

沈韫听懂了谢綝的话,可是,她不想认,也不想那样做。

“因为我不能让另外一个人为我而死,他为了我,背负这四个字很多年,我不能再自私地受他庇护,不能再继续这样苟活,更不能再让他因为我彻底毁了他的一生。我必须去承担起我该担负的责任。”

沈韫双眼含泪,执着地看着谢綝,“可是,我可以和你一起。”

谢綝断然道:“不,你不能。你是南府郡主,你的身份太敏感。你不能拖累南王。而我是谢家遗孤,我要让当今的太子承认他错判了当年的谢家案,为所有枉死的谢家人申冤,我去清都也是为了找寻能翻案的证据……所以,你不能和我扯上任何关系。我是谢綝,这条路,从现在开始,我必须独自走下去。为谢家翻案,是我生存下来唯一的意义。而你不必,也不能。”

“这就是你一直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的原因?”

沈韫的神情固执而落寞,谢綝的神情悲愤却坚定。

“是我的错,我早就该告诉你……是我的错!”

在说完最后的四个字后,谢綝终于无法再面对沈韫,他迅速转身,仓惶地逃出了仓颉书院。

“所以,你今晚是来向我做最后的告别吗?”

沈韫低喃着看着那个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的人影,崩溃地蹲在地上,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

此时的纪府,南山堂,却是另外一番情形。

纪太夫人眼神悠悠地看着缓步走进屋内的纪老太爷,冲身边替她摇着蒲扇的眉舞挥了挥手,眉舞立刻无声站起,悄悄退出了屋内。

纪老太爷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偏偏纪太夫人几乎总是能一眼看出纪老太爷脸上眉梢眼角刻意藏着的烦躁,纪太夫人露出几分了然的笑,“这么说,来的人……真的是沈珝?”

纪老太爷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纪太夫人却更加高兴,眼里几乎全是笑意,带着几分感叹道:“想不到……想不到沈珝也是一个冲动热血的少年郎嘛!”

“冲动?热血?”纪老太爷淡淡冷嗤道。堂堂南府之主怎么能只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人。更何况,他有一个几乎时时刻刻关注他动向的强敌沈崎。他孤身一人,如此冒险,无论如何,这都不应该是南王现在做出的事。

纪太夫人不以为意地笑道:“即便他是南王,又有什么不好?”

纪太夫人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意外。有人对她的孙女这么用心,星夜赶来明塘,她倒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自己生闷气?

纪太夫人想了想,见纪老太爷还是一副沉默不语的神情,劝道:“老爷,沈珝来了,是事实。纪戈让他进了景园,也是事实。”

“三年前……”纪老太爷沉吟着,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三年前,又怎么样?”纪太夫人明知道眼前人很有可能又想起了纪玟,却仍旧以一种不甚在意的语气道:“沈珝必定会来明塘,他和流光也必定会相见。前段时间,老三去清都,一是为接回流光,二还不是因为他看出了你担心沈珝对付不了沈崎。所有的一切,你明明深知,何必让自己现在不痛快?”

“我怎么就不痛快呢?”纪老太爷淡淡反驳,脸上神情却依旧没变。

纪太夫人觑了纪老太爷一眼,“反正你自己心知。”

“哼……反正只此一次。我已经吩咐纪戈了。”纪老太爷像是赌气似的回道。

纪太夫人却在心中叹,恐怕现在你才是这世上最担心也最爱沈珝的人了,何必总是跟自己心中那点小小的不满过不去呢?他是纪玟的孙子,也是纪玟对你最后的托付。所以,你又爱他,又担心他,好像对他也充满了愧疚。而流光也是你的孙女,你不想流光和他在一起,因为他是南王,然而,南王既是南府之主,也是是非权欲漩涡的中心,你担忧的是他们的未来,是不是?纪太夫人想着想着,忽然笑了起来,今日真是多亏了沈珝,她倒是意外地也久违地见到了纪老太爷向她“赌气”。纪太夫人心情顿时更好,她笑盈盈地看着纪老太爷,恭维道:“既是你的吩咐,那么纪戈自然会照办。”

“他不敢不照办。”

可是,若是南王也下了命令,纪戈又怎么会不听从?所以,无论如何,沈珝都进得了景园的。

进了景园,他一定会见到流光。

这毫无疑义。

突然之间,纪太夫人有些好奇她的流光见到突然出现在景园的沈珝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纪太夫人越想越忍不住多想,越想越抑制不住心中的高兴,最后,也不管眼前的纪老太爷是什么样的表情,合不拢嘴地笑了起来。

然而,纪太夫人却万万没想到,那天晚上,当纪流光在景园最近她常待的那个水亭见到沈珝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却是“质问”——

“沈珝,你……怎么可以这样?”

声音中交杂着担忧,惊喜,愤懑,委屈……等等复杂的心绪,脸上则是一副有庆幸有怒气,还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无措与紧张,而泫然欲泣的神情,这样的纪流光,沈珝从未见过,在抬头看向纪流光的那一瞬间,沈珝竟然就这样不由地楞在了原地。

“沈珝,你怎么可以独自来这里?”

又是一句“质问”,纪流光语气没变,神情没变。

沈珝却已经蓦然回了神,他微微一笑,慢慢走到纪流光身前,眼里突然充满了无比欣悦的惊喜,“因为我想见你,所以我就来了。”

此时,站在纪流光身后的纪戈,原本在听到纪流光第一句“质问”的时候,心中就不由惊了一惊,所以,他忍住没立刻离开;这时在听到到沈珝的话后,纪戈心中更是不免接连叹了好几句,他家三小姐和南王这见个面,扰得他的心也跟着一惊一乍的,难道他就这样去回老太爷和太夫人?纪戈暗暗瞥了一眼纪流光和沈珝后,终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水亭。

“那你也不可以这样。”纪流光愤怒地从沈珝面前走开,一个人走进了水亭。谁也不知道,当她刚刚终于见到沈珝安然无恙站在亭子里的时候,她的心有多么庆幸;而那一刻,她有多么的庆幸,在她景园的这一路上,她就有多么的担忧。纪流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联想,三年前,沈珝曾在遭遇过的三次刺杀。每一次,都是在夜晚;每一次,他都曾身受重伤。

“是,我的确不……应该这样。”在确确实实地感受到纪流光的怒气后,沈珝似乎突然就明白了过来。他回想起了梧桐里那场大火,当他得知纪流光就在那里时,那一刻,他的心情,他的焦急与他的担忧。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纪流光原本背对着沈珝,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当她的目光不由看向沈珝时,纪流光心中的不平之怒突然就这样被消解了,说出最后三个字时,她的声音里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愤怒。

“我想见你。”

四个字,坚定无比,也是唯一的理由。沈珝从未觉得说出这样简单的四个字,竟会让他的心这样雀跃,这样开心。

纪流光楞楞看向沈珝,因为担忧紧张他而跳动得飞快的心,因他的一句话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良久,纪流光才低声问道:“这样值得吗?”

沈珝答得很快,也答得毫不犹疑,“当然值得。只要能够见到你,就值得。而且,来明塘见你,对于我来说,也并不是冒险。”

纪流光的思绪全然被沈珝所牵动,“那是什么?”

不是冒险,那是什么?

纪流光一眨不眨认真地看着沈珝,仿佛是想再次确认沈珝此刻的确完好地站在她面前。

沈珝却突然笑着拉过了纪流光的手,带着她向亭中的桌案边走去,“来,我有个东西给你看。”声音高昂,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欣喜。

纪流光的心中一定,目光落到了沈珝牵着她的右手上。这双手,她依旧印象深刻,也依旧觉得很好看,特别是在现在这一刻。

纪流光跟随沈珝来到桌案前,桌案上摆放着两副字,其中一副是她写的,纪流光一眼就认出来了,而另一副——纪流光多瞥了一眼,恍然意识到什么之后,立刻迅速地将她写的那副字卷了起来,脸上也突然多了一抹羞囧。

“沈珝,你怎么可以这样!”

说罢,纪流光就想挣开沈珝牵着她的手。

但沈珝当然没放,相反他握得更紧了几分,“你看,这是我写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沈珝的声音就在耳边,纪流光不想看,撇开头,脸上却更红了。

“你真的不看?”沈珝似极有耐心,又低声问了一句。

纪流光摇头。

沈珝看着灯光下纪流光柔和的侧颜,没有再说话。

纪流光心中暗悔,怎么今日她恰好就写了这八个字?怎么偏偏恰好就被沈珝看到了呢?而且,偏偏沈珝看到了,竟然还极配合地写了同样的八个字来回应她。纪流光低头暗暗想着,一切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呢?

水亭内霎时变得安静下来。

许久后,沈珝突然道:“好,不看就不看。我收起来。”

收起来,做什么?

纪流光脑子里刚一闪过这个念头,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慌乱地拦住了沈珝,她低头看着桌上的字,沈珝为了模仿她的笔触,显然收敛了许多,不过下笔间的起势与走势,与她的一模一样。沈珝什么时候开始模仿起她的字来了呢?细细想想,她似乎真是不算了解沈珝。纪流光心头忽然闪过一抹黯然,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写这八个字?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与我写得这么像。”

沈珝明明知晓纪流光话中之意,却难得调皮,只道:“你猜。”

“你……”纪流光突然侧身看向沈珝,眼前人就在她伸手可触的地方,可是,她却觉得似乎在雾中看花,眼中犹豫许久,带着一丝丧气道:“我觉得我并不了解你,沈珝。”

沈珝和纪流光四目相对,“我出生清都,是南王府世子,我告诉过你我父母的故事,他们明明平日里一个性子跳脱随性,一个极其要强,然而在对待我时,却变成了严母慈父。”

“这些,我都知道。”

“我的祖母,名纪玟,与你同姓,出生明塘。可自从她嫁入南府后,便再也没有回过明塘,回过纪家。其中原因,你也知道。”

“是的,我知道。”

“三年前,我送沈韫来明塘,之后与子京一起来景园,在‘流光会’上遇到你,初时你认为我傲慢冷漠,我也认为你自负自大,我们都对彼此有偏见,所以,起初,我们显然并不待见对方。”

纪流光突然明白了沈珝的用意,她接着道:“是,那时候,我并不待见你,也不知道你就是南王。在沈韫因谢夫子离开后,我还错怪了你。”

“那是个误会。因为那时我对谢綝的身份并不确定。”沈珝直言。

“然后,发生了很多事,包括大哥的事,大姐姐的事,你告诉了我宋襄真正的为人。”

许多的回忆片段不自觉地从纪流光脑中闪过,仿佛清晰如昨,纪流光脸上笑意越来越明显,眼底也越来越亮。

这一切,当然全都落在了沈珝眼中。

沈珝心下一松,微笑着道:“所以,尽管我们可能彼此不了解,但是我们仍然有很多的回忆。”

是的,这已足够。

纪流光想,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纪府,纪安意走进宁氏房里的时候,也遭受了宁氏一顿盯视。

纪安意和缓笑笑,不急不徐走到宁氏身边,握住她的手,便问:“怎么这样看我?”

宁氏觑他一眼,同样不紧不慢地抽出自己的手,起身离开了他的身边,“你心知肚明。”

“我当然心知肚明。”纪安意也毫不讳认,笑意依旧。

宁氏随即转身,明显一副压抑着怒气的样子,“那你倒是告诉我,咱们女儿如今在哪里?”

“景园。”

“和谁在一起?”

“沈珝。”

两个字一说出,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半晌,宁氏冷冷一哼,不再理会纪安意。

纪安意看了一眼背对向他的宁氏,犹疑着问:“你……在生沈珝的气?”

“不是。我在生你的气!”宁氏冷冷地道。

纪安意眼波一转,已明白过来,然而,他此时仍然打算装作不懂,等着宁氏转身,“生我的气?”

“当然。”宁氏果不其然地转过了身,脸上怒气未平,“这间屋子里,现在只有你和我。我当然是生你的气。”

“生我什么气?”纪安意悠然笑问。

宁氏又恨恨瞪了他一眼,“纪安意,纪勉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沈珝是什么时候离开清都的!”

“哦,原来夫人说的是这件事。”纪安意眉眼一挑,“莫非夫人是在怪我没有阻止他来明塘?”

“流光今夜见到他,固然高兴。可是,她也会更加担心他。你明知道,沈珝与沈崎如今水火不容,一触即发。三年前,他可以一再派人刺杀沈珝,现在,又怎么不不可以。”这才是宁氏心底真正担心的事。她担心她的女儿因为沈珝,变得心神难宁。

听到宁氏这样一番话,纪安意收敛了脸上笑意,正声道:“沈崎并不知道,子京还在清都。”

“然而,终究还是太过冒险了。”虽然,从心底上说,宁氏明白沈珝的用心,她也期望她的女儿有一个能和她心意相通的人。

纪安意叹了叹,却道:“夫人难道不觉得沈珝和曾经的我很像吗?”

宁氏抬眼,看向他。

纪安意笑了笑,继续道:“当年,我虽不曾为你星夜奔袭千里,但是,我也曾陪你一起星夜离开明塘,我们策马离开,是吧?”

那时的事,好多年了。

宁氏只觉心头一热,又欲嗔他一眼,然而四目甫一相对,宁氏便发觉纪安意看向她的目光比方才灼热许多,她微咬了咬下唇,欲语还休地瞪了他一眼。

纪安意瞅准时机,立刻伸手将宁氏拉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夫人记起了吧?这样的事,不过是少年冲动,难耐相思。”

纪流光自然不知道父母房中的这一番对话。

此时,夜色虽渐深,亦越静,但纪流光毫无归意,她的所有心思都在沈珝最近的事上。

“这一次,你离开清都,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来明塘?”

冷静下来后,纪流光几乎立刻就想起了被她忽略的问题。他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一般都是由聂十娘子交给她,用的应该是南王府特殊的联系方式。这也是那日纪流光调侃自己“专属信使”的由来。但这一次,沈珝并没有给她来信。纪流光猜测是不是清都出了什么事。

沈珝似怕她胡乱猜测,忙道:“是。因为有人离开了清都。”

“沈崎?”纪流光直觉不是。

“不是,是商氏的家主商柘,他此时恐怕正向京都而去。”

提到京都,纪流光的心猛地一沉,至今为止,他们都还是不太确定范湛当日劫她的用意。

“你尚不知他要去京都做什么,是吗?”纪流光忽然急切地问。

沈珝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我不知道。但他突然离开清都,肯定与沈崎有关。所以,我让人继续跟着他。”

“可是……他难道没有察觉吗?”纪流光担心商柘若是察觉了沈珝的跟踪,那么沈崎此时定然已经知道沈珝离开了清都,沈崎会怎么做?

“他有秘密,所以他的确有些疑神疑鬼,然而,他也似乎更加心绪不宁。”

回纪家的路上,纪流光一直在回想着沈珝最后告诉她的话,心中始终难以平静下来。

刚才,她送沈珝离开了明塘。

沈珝安全离去,她的心松懈了片刻,但是,很快,她的心就被更加密密实实浮现的疑问所占据了。

有一瞬间,纪流光甚至觉得,那阵硕大无朋的阴霾现在似乎已经悬在了她的头顶,只要她一抬头,那阵阴霾就会飞速跃下,吞噬她,而她将无路可逃。

事实恰好被纪流光料中。

当夜,那辆马车并未能回到纪府,而她也没能回到纪府。

——纪流光被人掳走了。

刚刚离开明塘的沈珝只觉心头猛然一悸,他回身看了看夜色下只见轮廓的城墙,毫不犹豫地调转了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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