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食林

【第一百二十八章】食林

巨大的树木看来原始而古老,寡叶,皮质粗粝而苍黄干燥,却从纹理之中暴露出一种紧实多汁才有的油滑,比起树木倒更像一种长到表皮苍老了的藤。

赵钱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国舅夫人信教信得虔诚,这条道她陪侍着也不是第一次走。其他几位同行的夫人老爷倒也算是熟人,虽然他们也同样戴了遮掩身份用的面具和斗篷,但赵钱氏光听声音和他们说话的语气也就能猜出其中几个,只是这事不好说出来,她便也就同其他可能猜出旁人身份的人一样知趣地闭着嘴。

前面带路的木梭姑娘倒或许每个都认得。据说自从金、银梭二位姑娘渐渐事专向外、内周转,与这些贵人接触的事就大多交由木梭负责了,人有事专各司其职,人事更迭也是必然。如今都说木梭引路,铁梭司刑,日后也说不准会有怎样的变化,听说近来又有几位得了宝珠尊者青眼的姑娘被提拔上去,就连她也亲自面对一位得了“玉”字的梭姑娘。

国舅夫人是吩咐过她要同引路去圣餐场的姑娘好好相熟的,毕竟等到了餐场上这入座的位置还是很有些讲究。

不过也好在国舅夫人本身就很得佛子母尊者青睐,甚至还近身见过数次大尊者,如木梭这般在下面做事的本身也愿与之相交,倒算是“郎有情妾有意”,只缺她这么一个中间穿线搭桥的,可真叫这事办来容易许多。若是换做个纯要看溜须送礼本事的,那这事办来怕就要很糟心了。

毕竟她一个赤脚长大的村妇,便是想要送礼也没个经验,不但怕是听不懂真不收假不收的言外意,就连叫人能够把这礼收下而不会有什么后顾隐忧的小门会是哪个恐怕她都认不出来。毕竟这世上做什么事都讲究熟能生巧,便是送礼也有分门别类的送法,像木梭这般大的人物,过去的她能送上一次礼便是烧高香了,她又上哪儿去知道该如何送的经验?

她好不庆幸顺利搭上木梭的线,以致近来听到一些人说那几位新姑娘可能要替了木梭的差事,就也暗暗有些愁苦,毕竟金、银、木梭几位似乎同佛母尊者那边的人更为亲近,而玉梭这几位却似乎纯是宝珠尊者这边提拔上来的。

虽然圣餐场那里一向是佛母尊者那边最看重的,也不可能放手交由别人看管。但往来交接那些对外的事情却一向是宝珠尊者座下的人负责。虽然上面的人立了规矩,但下面的人具体怎么执行可就不好说了。便是哄好了阎王,被小鬼绊死的事可也不少,更何况是别殿的小鬼。

国舅夫人一向最重视圣餐,若出了事真闹到上面去只怕会不好收场。赵钱氏之前一直有些忧心,只望着能少一事是一事。

但毕竟国舅夫人是她的主子。

这地下倒也不是没几个能带着侍从进来的,只是能进到他们这圣餐场的却不多,毕竟那就不再是什么有没有侍从服侍的问题了。当然她也不是得了国舅夫人的提携才一步步进到了这里,而是国舅夫人在佛母尊者那边发现她竟同这里也有些机缘,才开始重用了这个见过一两面的府内管事的亲戚。

如今她的儿子在佛母那里做事,她家两口子都得了差事渐渐也有了些余钱,她这一切都是与教内的机缘带来的。她只希望一切都平平安安越来越好。

前些日子那位于她有恩的江公子问及本教的事她还有些怕,毕竟刚出了那李莲的事,听说有外人擅闯,不知怎么这次戒严得还有些厉害,有人暗中传着似乎还是上面哪位授的意。

可三尊之中宝珠尊者一切如常,白狮尊者还在闭关,而佛母尊者那边也似乎还是那副几乎自成一体的静谧样子,与他方的交流似乎还是那么止于表面,哪里能让人瞧出那边有什么意向?她在国舅夫人忧心授意之下也查不到什么,自然也更觉忧心。

李莲多少也算是她引荐入教的,两家的男人是赌桌上结识的,臭味相投,两家的妇人因着境遇差不太多就也有些话可聊,走得近了叫国舅夫人注意到,就觉得李莲是个有慧根的,就也引人进去了。别看国舅夫人心气高,对外人不爱理会,尤其是京中那些旁家贵胄的妇人,就嫌少见她登府走动,但对些教内的同胞她却很爱表达些高尚的慈悲。

不同于赵钱氏,国舅夫人是很爱传教的。但纵然教内的其他人似乎对于传教大多热忱,对于不成文的隐于世外的规矩越发不重视了,但她隐隐还是觉得这里有些事其实还是不能如此心大地对外去说。

就像眼见药师尊者曾治好断肢时给她的感觉一样,那手法如此神乎其神,只合该称之为奇迹,但是他那时用的东西,他手法中让人……如何都还是想不透的一些,却让她觉得……不可深究。

所以比及旁人心大,她总还是记着些谨慎的,甚至哪怕是那位小公子问了过来,她也不敢照实全说,其实她本就连说都不想说的,可是那毕竟是那位小公子。

而对方虽然还能在讲出他那位挚友失踪之后,还能反过来给别人一个笑,就好像反而要安慰别人似的,似乎他当真认定一切总会有办法,但她却看得出他笑得没那么开心了,她曾这般对她儿子壮儿笑过多少年,又怎么可能认不出那笑里有勉强?

可那小公子如此好,她至少……至少想让他死心,他既想要找人那便让他到表几层去找吧,毕竟只要不要下到佛母那里又能出什么事?只希望他见了表几层就知道这地方有多大,知道这里有多庞大也就知道怕了,毕竟世上谁不是人小力薄,难道还真能凭着妄想就去撼树不成?

佛母那里他肯定是去不到的,就连这地下表几层本就住在这里的,没有上面的人引荐也连去佛母那边的门都找不到。她甚至没告诉他那刻了三圣箴言的长命锁虽然在这地下哪里都能买到,但只有佛母那里的佛母子人人都有,她甚至还给弄丢了长命锁的她儿子补买过一个。

其实她一听说那位蓝衣公子如此失踪得悄无声息,再加上那个长命锁,她也就确定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佛母那边侍候的五百佛母子有时会带些人……回来。她儿子病况稍有好转后得幸侍奉佛母,也成了五百佛子之一,自然叫她偶尔来探望时发现了些端倪。

他儿子心智不过幼童一般,问什么就答什么,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她心思细腻,听了一些也就知道怕了。

而自从因着教内的机缘跟了同在教内的国舅夫人后,她零零散散见的也渐渐像是能拼出些什么。教内诸般事宜大体自成一体,三尊之中更是只有宝珠尊者似乎愿意理些俗务,但事事运作,人、物、金银往来等林林总总总也要有人负责,许多外家弟子在这些事上也就也有了挣表现的地方。国舅夫人算是其中牵扯深的,或许也是最得力的几个外家弟子之一。

她知道这长安城常有人口失踪之事,不过京畿本来黑户也多,哪怕户籍管制严格,却毕竟是进出往来的大地方。

何况阴影之中又真能叫人瞧见多少?就像阴沟里生老鼠,难道还能叫末两只皇墙根下懒洋洋的猫数得清吗?光是不少黑大夫接生过的要和四五个兄弟姐妹共用身份应付差吏的就有不少了。

而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还有京郊那些甚至并不能在众多户籍图册找到也诚然没人会在意的地方,就更多得是从记录的必要性上讲完全没必要有名有姓的人了。

那些人本来也就常爱悄没声儿地死在哪个阴沟里,便是哪几年或许多了些也没有什么。

倒是国舅夫人让她去嘱咐些人抹掉几个寻寻常常能叫出名字的小案子才叫她在意。别看这里是都城,越是人多的地方鱼龙混杂小偷小摸的事也更是难查,拐几个妇孺或是偶尔弄没两个小富人家的少爷也不该算特罕见的事,但在京城这些被人惦记着腰消失的事就消失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国舅夫人最得宠是在佛母那里,赵钱氏代国舅夫人出面提醒了几次,就也大概猜到了这些后来再也没回去的人可能是消失在了哪里。

她虽替那小公子遗憾,却也知道他那朋友应是早已经回不来了。其实或许也正是因此,她最终也还是心软地觉得就算给对方指条用来死心的路也没有什么。他根本找不到佛母那里,就算找到了也不会找得到他要找的人的。

如今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见过了这里的水有多深,若是有能耐找到法子下来过一趟,那大概就也已经回去了。

赵钱氏原本是这样想的,她压根就没想过会那么巧地还能在地下见着他。

她们在往圣餐场去的路上,木梭拿了只新的香脂蜡烛装进镂空的宫灯里,清苦的香气很快逸散开来。仔细去闻的话,这香气在她身上也有,许是经年日久浸染透了,自然也就沾到了她的身上,也或许那其实也不过是是她为自己另添的一层准备。

她此刻就似一个行走的香囊,你细听她走过哪里,哪里就像劈开了沙海,有砂砾滚动似的簌簌声。

两排粉衣的少女各提一盏类似的宫灯走在两侧,于黑暗处似两排临水之花秉烛夜游的闲情。风随莲步轻移,花裙柔软摇曳,娉婷袅袅,娇俏可人,只可惜在场无人有此闲来解此间风情。

地下林间多蛇,圣餐场就坐落在食林边缘,而通向圣餐场的地道里也栖居了许多虫蛇,如同非人之守卫,曾有不少妄图盗丹者就死在了毒牙之下。

药师那边有特制的避虫香,分到木梭和食林那边的可避预一般虫蛇,这些姑娘手中的就是比木梭拿的再稍次一等的避虫香,被做成了香脂,混在蜡烛里封存,随用随点。

而等走到食林边缘,那两排婢女也就退下了,换成了在食林边等候的奉丹僧。他们没配几只同样的香膏灯笼,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清幽香气却更浓,据说那是药师特制的香囊,药效更为强劲持久,便于携带。

也有人说这奉丹僧的香囊到了黑市里可以卖到十金,据说有些药师暗地里就做了这样的副业。当然此药师非彼“药师”,那位“药师”只有一位,也就是刚才说的那位,人称豢蛇药师,同三尊一样也是大尊者的弟子,但位在三尊之下。其门下弟子也称“药师”,专攻炼丹配药。

还有许多尚未能真正接触炼丹制药的,人称奉丹僧。

有些奉丹僧之后也能成为药师,算是药师候选,所以也该被算作是药师门下,只是他们随着所侍丹药流转,常在地下各处走动,有时就也叫人迷惑于他们的身份。赵钱氏遇到的那位药师身边就随侍着一位奉丹僧。

这食林是重要的丹药产地,圣餐桌上流转的丹药更是珍贵,自然有不少奉丹僧长侍在此。

不过就算是奉丹僧的避蛇香囊也不能完全地避预蛇虫,以致除了去食林里取丹外,就连他们也很少会往食林深处走。大多时候这些奉丹僧也不过是至多在圣餐场那般的深浅徘徊得久些,平日无事也就只在食林边缘休憩的居所候着。

那里有些空置的建筑,规模庞大,也不知之前是用做什么的,总之如今是给奉丹僧歇息苦修用的,但被占用的部分并不多,许多荒废的地方墙体都有些残破了,但大体结构还很坚固,倒像是一道城墙般隔出了这个方位上的食林边缘,将食林内外切出了不同。

当然食林广袤,也不知其他边缘在哪里。总之在目之可及的这片区域里,林里的树很少会长到建筑另侧,而那些虫蛇或其他兽类就算游荡出了林区也不会游荡得太远。

有些采药人也会利用荒废的墙段或漏洞偶尔从食林边缘冒险采一些药草回去,还有些拾荒人偷偷进去捡些东西回来,这食林边缘虽然按规矩不该有闲杂人等靠近,更遑论居住。但暗中打着食林注意的人往来日多也就渐渐形成了规模,形成了他们交流集散的地点,甚至还有刚险险出了食林的人直接在那儿出手收获的固定几个点。

当然这些暗中交易的地点离这边他们正常进出圣餐的入口也远,赵钱氏也是因为曾替国舅夫人暗中查探附近的黑市寻一寻有没有漏网的丹药才对此多少有些了解。

其实那些奉丹僧自然心里也清楚,只是反正就算仅是踏足食林边缘能活着出来的人也不多,既然上面也没勒令过严查,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必要凭白多揽差事在身上。

甚至就连她第一次摸索到林边的黑市,也还多亏了那位与她自京郊相熟的奉丹僧的指点。那位奉丹僧侍奉的药师似乎回来后就分去了哪里,不再需要他随时跟着,也就将他调到食林了。

而今日她偶遇那小公子,也是在圣餐后她奉命去黑市淘些驻颜良药的路上。

国舅夫人让她在圣餐后以探望儿子的名目暂且留下,在脱离开众人和去佛母的地界之间的间隙她也就有了一段自由活动的空隙。

国舅夫人对于驻颜的良药总是不嫌多,虽然佛母那边告诫过她凡事应该有度,丹药也不急于多吃在这一时,恐身体会承受不起这种急于求成。可国舅夫人暗中并不太听,何况就算暂且不吃她也总觉得多存一些才能安心,因而除了作为外家弟子得赏的那些长生丹,她也一直命人各处搜集了不少或是仅能驻颜或是药效差些的。

赵钱氏自然想看看儿子,既然国舅夫人应允,这收药的事她也自然就恭谨应了。只没想到她去了附近据说最大的黑市药店就见到了江扬。

这药店是那位奉丹僧介绍的,附近的奉丹僧多多少少也都清楚,据说这家店背后应该是有某位药师的利益,其内的稀罕物是最多的,甚至有许些旁处难寻的珍贵丹药。

她自然是为那些丹药去的,老主顾了,在内室没多久就谈妥了,听见外面新来了人,差点没出去就撞见了那位公子失踪的好友,她本能躲回了帘后也就隔着帘子听到了那江公子的声音,这才让她惊悸后怕,她自己也不知若是当真让对方看见自己行走在这个她本该只有“耳闻”的地方又该如何解释。

好险黑市的药店本就该为顾客保密,江扬他们几人见好像有人影匆忙闪避倒没觉得什么,而店家听她要求,也没多问什么就知趣地让她从后门逃走了。

她本该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什么心下的不安甚至让她不能至少为那公子寻回挚友开心。

而等她恍惚到了佛母的地界,终于又见着了多日未见的儿子,她也终于知道可能这不安也有母子连心。

佛母那里出了事,当然出事的不是一如往常闭关的佛母,而是那些对外传教的含丹居士向上闹到了这里。

前几日被扣下的李莲终于被审出了点有用的,几个含丹居士因为李莲无意提及与人曾因长命锁发生过争吵而揪住这点不放,也不知是为了推诿责任还是当真那么醍醐灌顶,竟通过长命锁想到时常“外出”的佛母子们均是佩戴长命锁,怀疑是不是他们外出办事时落下了这样的证据,才惹来了什么后续的麻烦。

赵钱氏原本是该觉得他们当真够能攀扯胡诌的,可是思及那日江扬拿来的长命锁和他好友的失踪,她也就知道那些含丹居士竟当真也极可能踩对了关键。

她这才意识到或许也正是那公子朋友的出现才让她不安,因为那位公子的朋友在她的想法里合该已经死了!他不该被寻回,更不该是当真在这里被寻回!

而等她终于见到又弄丢了长命锁的壮儿,她也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也完了(T▽T),我要没存稿了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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