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劫人
白狮的銮驾在层层叠叠的护卫后面,兵马俑似川流移动的队伍肃穆而沉寂。圆底的敷金莲瓣紫檀木莲座被红木的架子架高成车,由八个青壮年代替马匹在前闷头拉着。
她高高地端坐在那莲座上,就像是无悲无喜的神像本身。在她右手边一个白石盒静静地躺着软垫,像白玉似的盒身薄薄的又有些通透,透过光隐隐像是露出一个小小的人形轮廓。
朱鹭几番蠢动,终于忍不住想要伸手去够,却只见一只有力的手落在了盒身上。
白狮子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朱鹭立时就不敢再动,后怕之余却又还是忍不住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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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那青衣侍者转盼瞧来,眼波流转的一瞬却似流露了点扣人心弦的惊艳:“哦?小江公子终于来了呀?”
他这话可说得有些荒谬,就连刚进门的江扬也只能诧异到失笑:“原来你这竟还是在等我么?”
那青衣侍者竟也顺势说道:“不告而别毕竟有些失礼。”
一旁的洛香铃瘫坐在椅子上,虽是被人摆了个舒服的靠坐姿势,但那手脚也是人眼可见的无力,大抵是中了药,此刻闻言恨恨地瞪向了那青衣侍者。
那青衣侍者见状无奈一笑,却反而更似极了宠溺的温柔:“铃儿她……从小心软。不该她受累受牵的事她也总爱掺和,我若不偶尔拦一拦她,只怕她终究会因这好心害死自己的。救猫可以,可若是自己也不会水,还是莫要下水去救才对,不是么?”
江扬皱起了眉头,倒也不是恼,被人比作什么猫啊狗啊的他倒也没生气,只像是虽然有点难以理解却多少还觉得有些有趣,就也只是笑道:“听来你倒也真的是为她着想,却还不知你是洛姑娘的什么人呢?”
那青衣侍者噙着一个懒洋洋的笑竟也像极温柔婉约:“我是她的亲哥哥,周涅。”
“好像在哪儿听过阁下的名字?”江扬没想起来什么,就也貌似不打紧地耸了耸肩,只像同他闲聊般继续,挑挑眉毛,仍似只觉得有趣,“不过你姓周?她姓洛?”
“我不姓周,她也不姓洛,”周涅笑着,神态间仿佛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意味,就好像他对什么事都没什么好上心的,于是总就有几分轻慢的闲散,“行走江湖谨慎一些,隐姓化名也是常事。”
洛香铃的神色震惊又难堪,她不可思议地瞪着周涅,却不敢去看江扬的表情。
江扬那边顿了顿,倒是温和得随意:“……会易容的人往往都有好几个走江湖用的身份,这我知道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洛……香铃哥哥你这易容术又是打哪儿学来的?我可没听说百媚教有什么男性弟子啊,难不成你这‘哥哥’也是个假的?”
他不过打趣,周涅却莫名蹙了蹙眉头:“你才不是男人。”
可那一点疑似的薄怒转瞬去得也飞快,反倒叫人怀疑那是否只是一点儿被当成了真的错觉,还未来得及等人在意,周涅勾了勾唇角,倒又是那副闲事不理的温柔样子,江扬瞧着他倒是想起了昔日的阿霄,而此刻白孔雀跟在他身后却是静默。周涅笑笑叹道:“罢了,莫跟我这儿耍嘴皮子了。你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带人逃出去吧。”
江扬微微皱起眉头,不解又有些好笑:“香铃哥哥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坑了还这么体贴,可真是有点叫人受宠若惊。”
周涅却是笑了:“你这是暗讽我虚情假意,因为你以为是我把你们出卖给的白狮?”
江扬却是笑道:“也不能算‘暗讽’吧?我这不是明着‘阴阳怪气’呢嘛?”
熟料周涅反而像是被什么逗乐了,他悠然道:“可惜出卖你们的并不是我。”
江扬表情微妙的一停,却没有选择立刻接话。但周涅却不给他回避的机会,干脆自顾自如莺啼般婉转地说了下去:“你们走后不久,白狮的人就拿着你的画像来了我药店,跟得这么近,自然很快就查出了这里要来拿人,是我顾忌到铃儿的安危,不想他们冒然动手伤及了她。才好不容易说服白狮暂且先不动手只是包围,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同我耍嘴皮子?”
“……”江扬沉吟了一会儿,挠了挠额角,耸了耸肩,竟也干脆厚颜无耻地应对了,“那我就谢谢你了?”
周涅也只能嗤笑了一下,无奈地偏过了头去,对他这些混似不知道着急的废话懒得周旋。
江扬挠着额角,倒是说得散漫:“所以你现在是怎么个意思?你想平安带走洛姑娘,然后再让白狮子动手,让我们自己打自己的别牵累你们?”
周涅一哂道:“是这样没错,难道不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江扬爽朗笑笑,却道,“可是我得问问洛姑娘的意思,她一个姑娘家,还被你这样制住了,若她不信你我也不好就这么把她交到你手上,她若出了什么事我可负不起这责。”
周涅闻言却像是觉得荒谬极了:“……哈?我才是她的亲哥哥,孰亲孰近你一个外人心里还没点数么?”
“唉!我管那孰亲孰近干嘛?”江扬却像个无赖似的不讲道理,“我只知道除了她本身谁的话也都不算她自己的决定,除了她自己也的确没谁能对她自己负责,像你我这种其他人的话我听个响儿也就算了。”
“你!”周涅眉头猛地一蹙,终于显了些怒色。
洛香铃神色怔愣动容,却是连忙着急道:“我不跟他走!江扬!别让他带我走!”
周涅恼火又发愁般地瞪了眼她:“傻丫头……!”
江扬也只能失笑得无可奈何,却莫名有些迟疑了:“看来她不太信你啊……”
周涅冷冷瞥他一眼,却是勾勾唇角笑得讽刺:“独孤公子好手段啊!怎么?勾得我家铃儿为你以身涉险你很自豪?还是你以为扣下她就能让她做人质掣肘我让我帮你逃出去?”
他这话说得就有些诛心了,却也不无道理,江扬微微一顿,抹了把脸,有些疲倦,却仍是勉强笑了笑:“你说的倒也挺在理的,若真是以洛姑娘做人质就能出去倒也真是个法子,就是有点儿过于卑鄙了。可惜我实在不怎么信你,如果你能说服洛姑娘,那我自然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周涅一哂反问道:“你以为我说服不了她?”
江扬只是摊了摊手像是也任由他去“说服”。周涅许是当他以为自己没那本事,却是缓缓笑道:“铃儿,你知道是谁出卖了你们一行么?”
洛香铃只瞪着他,不肯接他故弄玄虚的腔调。
“这就得问问羌公子了。”却不曾想周涅下句就问向了始终像是不想掺和进来的白孔雀,“羌公子,那眠蛊丹你服下了么?”
白孔雀被这么突兀地一唤,大概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妥,微微冷了神色。
却是江扬代他反问回去:“服没服又如何?都与周涅公子无关吧?除非周公子提前把丹药换成了毒,那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笑着答得吊儿郎当的,却显然也表明了态度,这鱼饵似的一问他不想接,若周涅接下来的挑拨关于白孔雀那他也并不会信。
白孔雀听懂了他的意思,身体不自觉“瞧”向他的方向,目光微微晃动,似有沉吟,可惜不待他想得太多,周涅已然轻轻地笑了一下,低着头,像是也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羌公子一心想要眠蛊丹,可是眠蛊丹治标不治本,谁又能忍受自己体内一直宿着毒虫?若真想要根除还是需要母蛊,可惜这母蛊被白狮子藏得太好,只有她一人拿得出来,恐怕非是……如今这种情况?她是绝不会轻易拿出的。若能想办法引她拿出母蛊再将其偷出,那想必是一劳永逸。”
白孔雀表情微冷,却是淡淡地否定了他的话:“可是没人能从白狮手上抢东西。”
周涅噙着笑假意叹道:“可若是提前安排了人手,等白狮捉到公子正得意时偷偷跟着,等她把母蛊放回去再偷出来——”
他幽幽拉长了调子,却突然转道:“按羌公子买丹的安排来看羌公子似乎曾有计划,怎么又好似临时改了?既已成型的计划不是该更稳妥些么?还是新来的计划有什么值得羌公子冒险去顺势而为的价值?”
若非是被江扬逼得不得不提前离开珍禽园,而是见到了机会另起了新的计划呢?
若是原本的计划只能让他逃走,一次暴露就可能无法再用,却不够他找到母蛊。而多了江扬这一次机会,他又可不可以活下来偷出母蛊再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个母蛊值不值得他冒险承受一次逃跑失败后的惩罚也要试图去争取?
“不过其实我也听说白狮对羌公子似乎好生偏爱,若知道羌公子是被人胁迫,有了个可以出气的台阶,那想必更是舍不得对羌公子下杀手,到时小惩大诫,只要命还在,想必羌公子也总还有出逃的机会才对?”
他说得拧巴,但是在场也没几个不精的。洛香铃越听越怔渐渐有些僵硬。
周涅这才微笑地回答了江扬的打趣:“那眠蛊丹的确不是眠蛊丹,不过也不是什么毒,只是颗废丹,我不是说过我店里卖的东西就算没用也吃不死人么?怎么?难道羌公子吃得中毒了?还是竟真吃出什么功效来了?现在白狮已到,那母蛊也已经来了,若真逼得她不耐烦用到那母蛊,只怕羌公子想逃也逃不掉了。”
他倒笑吟吟的只似打趣,可白孔雀已是被说得神色僵冷,他的身体或许也对那母蛊有了些反射似的畏惧,但江扬知道他的僵冷绝不只是为那。
如果周涅的眠蛊丹真是假的,那刚才白孔雀怎么没有发作?
还是周涅其实说了谎?是他知道白孔雀和他发作了一场才故意拿话挑拨?可周涅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是他纯靠猜人心性就能料到他二人之间必然会有这么一场?
当然,刚才也并非不可能……真是白孔雀在做戏。
白孔雀的神色僵冷,天生的冷白褪尽了血色,苍白到惨淡,可是他的眉峰不知何时起就连动也不动了,就像是无动于衷的冷硬凝成石也似的面具固定到了他脸上,只在他掀掀唇角时泄出一点锋锐的寒凉:“……你诬陷我。”
周涅却像是不被他这种令人胆寒的怪异所扰,他反而只是温柔地笑了,看似温柔,却偏偏得意得恼人:“怎么?难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么?”
白孔雀嗤的一声扬起一侧唇角冷笑着偏过头去,却也似极不屑与他争辩。他闭了闭眼抿死了唇,最终就又给回去一个微笑,似笑眯了眼,表情却凉薄:“……凭你药师的本事直接杀人也够了,又何必在这里玩什么挑拨离间,闲的么。”
周涅一愣,难得像是有了几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白孔雀顿了顿,却像是刻意学他道,“就得问洛香铃姑娘了。”
洛香铃一愣,也难得如此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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