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良言苦口

【第五十章】良言苦口

容承垂眼一笑,反而有些像是真正地笑了:“……我能不能好奇一下为什么?”

这个问题着实也够叫人意外的,或许也是因此,就连羌霄也眯了眯眼——不过也只是眯了眯眼,然后抬起嘴角,像是漫不经心道:“大抵是因为嫉妒。”

容承听了这答案却反而失笑摇头,显然是不相信的:“我是太子,自小嫉妒我的人诚然很多,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嫉妒我?”

“太子是觉得我不该嫉妒?”

“我是觉得你不必嫉妒。”

羌霄笑了笑,叫人也看不出是不是喜欢这答案,只是仍旧温温浅浅道:“因为我是北楚的皇子?”

“是因为你敢不做北楚的皇子。”容承恬淡地站在那里,态度平和,比起往日来倒是多了几分难得的……从容。

羌霄碾了碾下唇,那唇线的走向多少有些像是在笑,却又像是天生如此,他也终究只道:“……过去的事了。”

这话就这么断在这里,就像是不想再提。容承听他如此,也像是干脆掠过,不再深究,只道:“那现在呢?”

“现在的什么?”

“你现在又为什么说‘妒忌’我?”

羌霄眯眼温文一笑:“太子殿下一表人才还不值得妒忌么?”

容承却是叹了一叹:“羌公子素来辛辣直接,如今也大可说句实话。”

羌霄就也稍稍睁了眼,笑容冷淡:“太子殿下位居高所却只有如此本事——难道不值得人嫉妒么。”

容承一怔,饶是已有准备仍是不由失语了片刻才苦笑道:“原来……是这样么……”

羌霄倒也像是既然开了口就也不屑再假意客气,反而直接得干脆:“太子压我一头,却不令我服。身边人得道嚣张,也不令我服。如此不服……”

他语音渐低渐入幽微,像是在想到什么,笑了一笑,就也朗然道:“饶是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旧日皇子尚且如此,更遑论如今北楚那些王侯将相?”

容承的声音沉寂得久了。

而羌霄是个瞎子。

后者明明看不见前者的表情,对现下二人之间的态度均衡知道得也理应比常人更少,但他却丝毫也不显虚,反而比常人还沉得住气——甚至他都不像有气需要去沉,他就只像全然自在,那么的——波澜不兴。

若不是当真知他容承甚深而笃定从容,那就是当真对这一切并不在意,他只悠然得近乎平和道:“太子殿下,被劲敌虎视眈眈的并不是我的国家,如此强敌当前,还像你这般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

他说着就也笑了,轻轻道:“又如何能够服人呢?

你周国那些老臣——被礼乐正统教得笃信笃行的,固然是你怎么不谙世事天真荒唐都会捧着你护着你,因为觉得你是真龙天子,骨子里到底觉得你高人一等——但说句实话吧,但凡是不信那一套的,又有几个当真服你?

你有什么建树呢?

你做过什么?

你凭什么叫人服?”

屋内又静默了许久……

羌霄不急,他只是等着。

最终,是容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像是被胸中的重负压得且沉且闷,被压抑得久了,却也终于努力缓缓地抬了抬头,努力稳定——镇定——努力沉着。

容承再开口的声音仍是温和的,虽是最开始的有点哑,像是在喉咙里压得久了,但他也勉强扯出个微笑的模样,仍像是他这一国礼乐教养出的太子该有的模样,只是更温和——温善——如同总也懂得体恤:“古来傲物者往往恃才,若是没有可恃,就也难免被人攻讦眼高手低,羌公子……又有什么本事么?”

这话本身是没那么好听——虽然他也的确有把话说得不好听的身份——但是任谁听了他的声音都怕是不会觉得他当真有心讽刺谁。

羌霄也只是抿唇微笑:“太子想问什么?”

这却是有些问得莫名了,但是容承的反应却像是他当真读懂了自己的心思——稍有出乎意料,却仍是意料之内地笑了——就也温声却直接道:“我想知道羌公子是如何知道那歌姑娘有问题的?”

羌霄轻笑了一下,却像是有些失望,有些自嘲,回答得就也显得轻慢:“这个……就算是本事,真说出来却也未免小家子气了。不过你既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因为我的耳朵很好。”

他顿了顿,干脆补充个清楚:“特别好。你可能很难想象,我举个例子,你现在站在那里我就能听清你的心跳。其实人的心跳和呼吸能反应很多东西,一般来说紧张的人尤其明显,说谎的人也往往紧张——但是当然也不是所有应该紧张的人都会有心跳和呼吸的变化,那些善于说谎的人甚至能连心跳都镇静下来——比如那个万俟老四,他说起那颔下有痣的姑娘时吐息心跳几乎毫无差错,然而歌姑娘却反而紧张了起来——她也固然可以紧张,但问题却是在这之前她假装害怕时却并没有当真紧张慌神。所以我猜——”

容承忍不住道:“所以你猜她是假装害怕?”

“的确。”羌霄道,“我猜她假装害怕是为了掩盖她曾来过这里的事实,而万俟老四假装出卖她时她没想到万俟老四打算说谎就也难免惊慌,倒是万俟老四说谎的本事不错,若非当事人就在身边,我也不会恰巧猜到这点。”

容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顺势这般怀疑下去,她早上穿了太学生的衣服出现在那儿,又不敢见人非要躲起来——也的确都是很可疑了。”

羌霄没有反驳他的说法。

容承不觉叹息:“现在想来她非要和我们一起来这鬼市也不过是因为她担心被我们查出她来,其实若不是她不放心,这秘密也本不会被你发现,这也当真是……”

弄巧成拙。

羌霄也只淡淡得没什么褒贬似的道:“越是担心得太过往往越容易出乱子,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叫太子殿下这次省了些功夫不也没什么不好的?”

容承慢慢地又叹了叹气,却仍有疑问:“可是你为什么就此就怀疑到了她?”

“因为我也没有别人可以怀疑啊——”羌霄却似好笑——半似玩笑半似认真地笑了笑,倒是笑得容承不由赧然,却也思忖他说得不错,却听他笑容淡下些就也认真了些道,“不过之前因着眼前恰好有她,又有她哥哥的死,我也的确动用些人力财力去查了查,就也查出那位歌安的确死得蹊跷——”

“只用半天?”容承不由皱眉,多少有些怀疑。

羌霄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我……我相信你有。”

羌霄就也像是“瞧”着他笑了,像是瞧出他叹这口气时的复杂,又像是全不在乎那复杂,像是微微有些得意——那种自得的——并不建立于是否压下了谁,非得靠踩着谁才能得到的自信——那种自信是独立的,是不需要倚仗谁的,是自负于自身能力的从容——

就叫容承多少有些想起了江扬。

其实这二人身上的确有些极为相似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潜移默化彼此影响得久了。太久了……

容承默默叹了口气,心中渐渐却是思索起更复杂的思量。

“太子很爱叹气?”

羌霄貌似随口的一句话也叫容承不由顿了顿,却是失笑道:“的确。我……是有些不好的习惯。”

他不好的习惯又岂止是叹气?难道江慕颜不也算是别人眼中他“不好的习惯”?

羌霄倒没有评判,只是平淡道:“倒很容易叫人猜出你的心思。”

若是拿江慕颜要挟你,那你又会怎么样呢?

“弱点若是暴露得太彻底,那可是自找麻烦得很。尤其是自己所喜,若示于人,往往也不过是反招摧折践踏罢了。”

就算身为太子却真放不下一个江慕颜,那就算是为了江慕颜好,是不是——也该藏着掖着些?

独宠害人,其实容承一直也都有这个顾忌——就像他母后反反复复劝诫他的那样,只是他到底也总是狠不下心。

羌霄这话……在今日的容承看来也的确是于长远更合理的劝告,只是日后再回想起此时,他才多少有了些更纷乱的猜测——或许从最开始羌霄也不过是顺着他能接受的想法诱导他把颜儿对他的影响边缘化了——既然他不忍心放弃后者,那就要他自认为“为江慕颜好”而“假装”放弃——左右最终的结果一样,那才是羌霄想要的。

这人是个要结果的——哪怕过程中别人抱有不符合他意图的目的。所以若只猜他的目的,倒往往是要被乱花遮掩而看不清的。

只是容承这时多少还不够了解羌霄,就也当真促成了这段罅隙。

——既是他和江慕颜的。

——也是江慕颜和羌霄的。

——或许……也是羌霄和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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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嚯!你怎么还在这儿?”

江扬稍微惊讶了一下就也顺势做作地惊讶了一番,虽然这也不算什么无源之水,可表现这么“惊讶”就也难免有些夸张得过分了。

江慕颜瞪了瞪他,倒瞪得江扬不由好笑。

他一出外厅就看到这人站在走廊上,自然也猜到他和容承吵完跑出来就停到了这里,大概是不放心又不甘心羌霄和容承“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就也不由笑得像朵摇头晃脑的狗尾巴草:“我说你何必呢?阿霄又不喜欢男的,你干嘛总跟防贼一样防着他?”

江慕颜哼了一哼,气闷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容承是太子,自小想往他床上爬的女人多了去了——”

江扬皱了皱眉,显然不怎么喜欢他这话:“女人想找个好夫君情有可原,毕竟这世道对女人就是严苛,想要做官从业都是难上加难,倒是你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跟深宅怨妇似的又有什么意思?且不说阿霄根本就不喜欢仰人鼻息地过活,更别提雌伏,就算他真喜欢容承,往那儿一站不就好了,又何必同你玩些小家子气的蝇营狗苟?”

江慕颜被顶得难受,气极道:“什么叫‘往那儿一站就好了’?我长得难道不比他好看!”

“呃……”江扬闻言表情复杂。

“你什么意思?!”江慕颜瞬间恼恨地瞧着他那一脸无语又不能认同的表情,“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你是长得挺好看的,挺像小姑娘的。”江扬揉了揉额角无奈道,“我只是难以理解你一个男人先想的为什么是好不好看这种问题?能让你立身天地所依凭难道不该是你的能力和心性吗?何况审美这种事本就因人而异,若只说谁像小姑娘那肯定是你长得像小姑娘,不过若说谁好看的话——那我就觉得阿霄更好看啊!容承如果是为了你长得像小姑娘才喜欢你——那他怎么不直接去喜欢女人?”

“你——!”江慕颜气得噎挺,狠狠跺了跺脚愤愤道,“他是你朋友!你当然帮他说话!”

江扬却失笑道:“容承还曾是你的朋友呢,也没见你替他说话啊?你这么猜忌他,到底算是把阿霄想得太低还是把他容承想得太低?”

“你——你——”江慕颜被他堵得不顺心,仿佛自从遇见了他和羌霄,这两个就从不顺着他来。此刻咬着粉唇就也不甘不愿道,“是他先对不起我的,如果他只爱我的话为什么还要娶那么多女人?”

江扬诧异着像是难以理解地停在那儿无言以对了一会儿:“抱……歉?我怎么听说好像是人太子妃和侧妃他们先入宫的来着?”

“那也是我先认识的容承!”

江扬无言了一会儿,只有耸了耸肩:“……行吧,你们的事儿我也不太了解,不过你何妨想想他家的婚姻也不是什么能够单论情爱的情况吧?整座皇宫就那么一个皇子……我觉得人太子妃大概也觉得好好的政治婚姻,夫君却突然非娶不可一男人又算什么情况?”

“这怎么能一样呢?!我们是真心相爱——!”

……

江扬听他爱来爱去的一番长篇大论却是忍不住有些牙酸,突然倒有些明白羌霄为什么那么烦他“喜欢”来“喜欢”去的了——就也不由反思道——我有这么酸吗?没……有吧?

最后也只能无奈道:“好啦好啦!既然你们真心相爱那你还担心什么啊?如果你们之间的感情真像你说得那么深,那你们之间的问题也根本就是你们之间的问题,与其担心别人,倒不如想想你们之间有什么是不能共存的——就像我根本不觉得容承对阿霄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啊,倒是明明能看得出来他不喜欢你嚣张跋扈、仗势欺人、漠视人命,你家里是不是还有外戚坐大?我听说你慕容家与朝中其他大臣的关不算好,你就没想过他作为太子可能左右为难吗?”

许是这话也的确戳到了江慕颜的痛处,后者立即像是炸了毛的猫般不满道:“那些老顽固的心思他为什么要理?!明明是他们先针对我的!他们自家的女儿不争气——天天想要勾引容承不算!还要在朝堂上给我家使绊子——”

江扬不由越来越头痛,他觉得明明是一国朝堂的事,可怎么一到了江慕颜这儿就好像……就全成了什么家长里短争宠阴私的了?

“……江慕颜?”

“什么?!”

瞧他戒备得像只顽强中干的奶猫,江扬也只有叹了叹气,无奈道:“你若是真觉得你担得起一国之母的地位,最好也不要有这种衬不起一国之母的想法——”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劝你的意思呗。”江扬耸了耸肩。

江慕颜莫名之下却觉得更怒了,其实这也没错,这话本就不耐听,但是良言也多是不耐听的。

江扬也只有叹道:“你的眼界要更大些,你的格局也不该太小。否则不止是你和容承,旁人也都不会过得很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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