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桀纣罪人其亡也忽
江慕颜蹙着柳眉不解须臾,却突然“嗤”地一声像是顿悟,就立马愤愤不平道:“你该不会也像皇后她们那群人一样要我贤良大度温柔体贴吧?”
皇后……“那群人”?
江扬不觉皱眉:“你怎么能叫皇后‘那群人’呢?”
江慕颜也不快道:“皇后和太子妃她们沆瀣一气,根本就不是我这边的!我又不傻,真当我看不出来她就是不喜欢我嘛?”
“等等、你等等——”江扬皱着眉却是连忙打断了他,才来得及说出自己想说的,“我是说你怎么能这么叫你的母后呢?”
“她是容承的母后,又不是我的——”
“可你既嫁给了容承那皇后娘娘也自然就是你的母后,何况一国皇后母仪天下,你既然身为周人也本就该对她尊重一些,你们周国不是很讲礼教的吗?怎么你却这么无礼地称呼她?”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江慕颜这才意识到他打断自己的理由,一瞬间脸上一红,自觉被人“诘责”,就也立马急得像要哭出来一样,“你、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凶!”
江扬就也无语了:“……我这还凶么?成吧,我也不想质疑你能说出这话心底平日又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也不喜欢搞诛心那一套。就说你这话若叫别人听到都已算是大逆不道了,无论为人臣民还是为人子媳这话都不是你能说的吧?你这么说话又想没想过你当人臣子的父兄?又考没考虑过容承这个人子?”
“我要考虑他什么?!受苦的又不是他!”
“可你总是哭哭啼啼言辞不满好像容承欠你良多,难道真觉得他竟好受得很吗?
于公,他身为太子本该是万民表率以身作则,可你言行无忌屡犯教条——入宫这么多年却还是这样,你又有没有想过该收敛一二?有没有考虑过他夹在你与那些教条礼法之间又会不会非常难做?
于私,我听说那皇后娘娘虽不是太子的亲生母妃,但一向待他如己出,人母子二人感情甚笃,你却这样称呼那他养恩深重的一位,又考没考虑过他的想法?是他纵容你对他的娘亲无礼还是你完全不顾及他的情感?”
江扬嘴皮子利落,一时多少有些生气就也一气呵成全说了出来,他闭气的功夫自然远胜于江慕颜这个不会武功的,后者自然被堵得说不出话,一时之间倍觉难堪,好不容易抢到空隙,才能连忙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这事又不怪我!明明是她偏帮太子妃和那侧妃赵氏在先,若她当真好好待我我又怎么会不尊敬她?”
“‘在先’?”江扬却是听得难受,“那怎么不能是你孝敬她在先呢?”
江慕颜却不认同道:“凭什么要我孝敬她在先?难道就因为她是所谓的长辈吗?”
“这不本就是所谓的孝悌吗?你——”
江慕颜抢道:“可我倒不觉得孝敬长辈该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这世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那么多,难道人人都能算是我的长辈了?长辈和小辈之间的关系本就该是建立在长辈曾经爱我护我之上,她为老不尊,凭什么算是我的长辈?若是不曾养育爱护我,只是仗着一个毫无基础的长辈关系,又凭什么倚老卖老地要我孝她敬她?”
他这话说得固然是完全不服礼教,但是细想一下好像也并非全无道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自然是不能和倾心养育自己的人相提并论。
江扬沉默了一会儿,心思一拐,一时倒觉得这般离经叛道又莫名有些道理的话竟像是羌霄也能说、能做出来的,却又自知若是羌霄说出这话他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还双重标准了呢?就也不由一时失去了言语——
不过后来再想倒是想清楚了这不过是因为阿霄与江慕颜到底不同。羌霄虽是离经叛道,但他对人不好也不会期待别人会对他好,若是设身处地也只会觉得自己天生无情也并未替人皇后考虑过什么,对方看他不惯也自是理所应当。
——只是此时他姑且来不及细想,也就只有无言被堵了一会儿,终究也只有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资格教训你该如何立身处世,只是你既已入宫,那就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了,而是你该怎样了——”
“我凭什么该怎样!”江慕颜却是不甘也不服的,“凭什么我入宫了就要忍他们那些死规矩?任她们欺负我?!”
“我没说你该任人欺负啊,别人欺负你你打回去——这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有些事你不能做吧?就像有人砍了你你可以砍回去但是你不能因为自己受了欺负就自觉哪个不相干的旁人也都欠你你就什么都可以做。
何况你连言辞上循规蹈矩都不肯去做,你对这‘欺负’的定义我还真不敢轻信。”
“你又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什么,可是就算你觉得皇后不当敬,但该守的规矩总还要守吧?我这人最不爱循规蹈矩,却也知道有些事是我不能做的,若是做了——枉顾礼法,万民指摘,别人也不好过呀。”
“这与旁人有什么关系?别人的非议与我何干?他们又不清楚我的理由!”
“若只事关你自己你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可事关别人也总该为别人考虑一下吧?你这样任性妄为又算是置你父母家人于何地?又置容承于何地?”
江慕颜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被他的长篇大论气得恼火:“‘规矩’‘规矩’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张口闭口全是规矩?!你们不过是借着什么狗屁‘规矩’的名义在欺负我罢了!我就从没听说你们后夏讲究规矩,现在却为了指责我说起什么规矩来了!”
江扬耸了耸肩也是无可奈何:“这重要的不是规矩,而是这‘规矩’背后的礼法威严,你这般荒唐又叫容承如何立威呢?”
“容承是太子!他们本来就都该听他的!为什么需要用我来立威?凭什么要我委曲求全?”
“这不是‘用你立威’吧?明明是你先枉顾那些早就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成规,明知故犯难道你不知道这之后可能会有的惩罚吗?何况你若真要与他同舟共济难道不该同他一起稍稍委曲下自己?”
“他是太子有什么好委曲自己的?”江慕颜红了眼睛道,“他是太子有什么不能做的?不过是听他父皇母后和那些狗屁老臣的话说什么大局为重大局为重——!这又哪有什么恶果了?他若肯为我下定决心让他们明白他非我不可!那些人还哪敢叫嚣?难道我不是他大局的一部分吗?!他若真为了这所谓的天下牺牲他心爱的人那他又算什么男人?!当这样窝囊的太子又算什么本事?!”
江扬愣在那里,先是惊的,也大概因为太过震惊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感觉出生气。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也是他容承的想法?”
“是我的想法的还是他的想法又有什么差别?!难道这不是他该做的么!”
“……什么叫他该做的?”江扬忍了忍,还是被气笑了,他倒像是完全难以理解,“他容承怎么能这么做?他是太子他就可以把自己的情爱和天下人放在一起衡量了吗——他凭什么?!他又不是‘天下人’!何况你说他‘牺牲’你了——他又怎么牺牲你了?好吧,就算你觉得委曲一点不如意就算是牺牲吧——但他是太子,他为什么独独不能牺牲你?”
江慕颜一时不能理解——其实江扬的话他大多不能理解,只是偶尔理解的一两点已是叫他气极了,他现在更是觉得这江扬当真自私:“凭什么非要牺牲我?难道一个泱泱大国非要靠牺牲一两个人才能苟安吗?!这样的大国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十四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这话你没听过吗?!若是这整个国家偏需要我一两个可怜的人牺牲那它又算什么大国!这样的大国还不如被他楚人灭了呢!好歹他楚人就没这么多窝囊废——”
“……‘一两个人’?”江扬却是被气得冷硬了下来,一字一顿压着火气冷笑道,“若这万万人的确为了苟活就割你的肉喝你血那的确是需要被钉在耻辱柱上自我反省的,但是这万万人又真的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了吗?这万万人所牺牲的、所付出的、所忍受的——难道就比你少了吗?你位居高位白食肉糜竟真觉得这可以相提并论吗?!一个国家的大局是什么你又当真明白吗?每年战场之上、边境线上有多少士兵战死——又有多少百姓举城搬迁流离失所——有多少百姓食不果腹强征赋税供给军粮你又知道哪怕一点吗?
牺牲是个好词,但是别乱用——尤其是你我这种享着民脂民膏的所谓王公贵族,因为衬不起!”
“你、你——”
“的确要人牺牲也绝不是什么高尚的事。这事从来恶心,就算以身作则生死与共也总是欠着别人恩义的……但这事总得有人去做吧?
他容承身为一国太子,就也是该这么做的人!就也得承得起这罪,他得派得出他的兵——哪怕是明知派他们去送死!这决定也得由他来做!这要人牺牲的负疚也得他来担!他得牺牲得了他的兵!牺牲得了他的民!——才配牺牲他的子民。他又凭什么独独不能牺牲你?他有什么资格不能牺牲你?他连他自己都得牺牲!才配当这一国的太子!才对得起那些为这国家牺牲或付出辛劳的人!你——
你或许是那为这一国的运作而有所付出的千万人之一,但你绝不是你以为的那独一份儿。你如果觉得举国之大只有你一个人吃苦受罪那大概也是因为你只能看到你自己!”
江慕颜被他冷硬的样子吓住,很快就红了眼眶,咬紧了唇哭喊道:“我为什么不能看到我自己?!这又不是什么只要我牺牲一下就能换来天下太平的阵仗!你凭什么拿这些大道理压我?!”
江扬沉了沉气,勉强平息下来笑了笑:“是我拿大道理压你吗?难道不是你先觉得要你守规矩就是委屈了你,还非拿这和他容承身为太子的责任比?你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你若不提他容承那你爱怎么着怎么着,你怎么做我管不着,你虽是周国的臣民,但你若不愿为你的国家付出什么那都是你的事,我也自觉没资格强求一个活人非得为国捐躯呀——毕竟我也是个皇子,我便也没那个立场说那种话,我护不了的百姓,我也不能强迫他们如何如何。
但你既然做了他容承的妃子,你就是这国家的皇家——其实你本来也是这国家的子臣,你父兄养你用的高官俸禄也本就是要他们为这国家的百姓做事才要他们得的。你白得了这些,你的国家——生你养你教你育你,你看不到,你不在乎,你觉得是你该得的,却不肯付出任何也就罢了!你想要自由,那你大可去追自由!你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那也大可先不算过去的事。
——但你偏偏做了容承的妃子。那劝他去做个明君那就是你的责任,你白享了王公贵族的锦衣玉食也就罢了,你自个儿游手好闲混吃等死做个好逸恶劳的纨绔也可以,可你偏偏撺掇着一国太子为你薄待这整个国家?你怎么能拐带他的决定?你又怎么能叫他也拎不清轻重?”
“——什么叫我混吃等死好逸恶劳?我怎么就纨绔了!”江慕颜总算抢到了空隙就赶忙道,“又不是我喜欢入宫的!我与容承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要不是为了他我才不会入宫!又不是我叫他去当太子的,他天生就是太子难道这能怪我吗?你以为他想当吗?其实他也不喜欢这冷冰冰的皇宫!凭什么出身是太子就得束手束脚!又不是我们求着要做太子的!明明是皇后他们死抓着他不放——!”
江扬被呛住了半晌,终于像是从喉咙底下挤出话来,倒似觉得好笑得很:“……是吗,那还真是皇后他们做错了哈?”
他冷下脸来,就也冷冷道:“身为一国太子,享万民膏脂,若是承不起万民器重就该直接废了!因着所谓的血统却把坐不起这位置的人硬按在这位置上也还真是愧对百姓哈!”
“你!”江慕颜惊怒道,“你敢、你怎么敢要废了容承?!你凭什么废他?!”
江扬冷笑道:“你们不是不想当这太子么?那难道不该退位让贤?”
江慕颜气煞道:“就算他不想当他也是唯一的皇子他又能让给谁?!”
江扬却冷着脸,假做好笑:“还怎么就让不出去了呢?他中周容氏又没有死绝,怎么还就非他不可了?”
“你、你是要容承把皇位给那些外人?!容承的天下凭什么要让给外人!”
“……‘容承的天下’?”江扬皱眉沉声道,“你还当这‘天下’是个什么玩意儿吗?从来我只听说水载舟不是舟载水,这点他容承若不清楚那也的确是不该挡在这位置上碍事!”
“你、你是要造反吗——!”他这话听来也的确惊世骇俗,骇得江慕颜也不由双肩颤抖,猛然后退了几步。
江扬静默着瞧他最终却也只是低低地笑了:“……造什么反呢?我又不是周人,造反也轮不到我。只是两国相交,我也不想夏周两国就因为一个人的不甘不愿而承受什么。你若当不好宫妃那也最好别当,他容承若是当不好太子,那最好也该明白他不是不能退位让贤——”
“……你、你怎么敢这么说!”
江慕颜怒极,却到底害怕他这么副冷寒薄削的模样。江扬眯眼瞧着他,慢慢道:“这世上本就没有无责任的权力,之于你本该是,之于他容承就更是。承万民供奉,也就该承万民器重,他若承不起,那也就别当这太子了。”
江扬道:“这又不是你家的天下凭什么你说了算?!”
江扬失笑,摊了摊手:“自然不是我说了算。不过这天下是天下人的,不是谁家的,更不注定是谁该掌权。我不过是给你们提个醒儿,他容承若不是真心诚意想做好这太子,也就别拖累这些你们瞧不上的大周百姓了吧!与其日后要北楚的铁蹄连人带国一并给踩下去听个响儿玩儿,倒不如现在干脆点。”
“你!”
“你也别在这里觉得要你做宫妃是委屈了你,你也大可干脆些,直接劝容承别当这太子了,到时诈死也好,要他父皇母后过继个皇室宗亲也好,总好过现在这样对谁都不好——”江扬哂笑完微微一个颔首,“你说是吧?”
“你怎么敢这么说?!你就不怕我告诉容承——”
“我就是要你告诉容承。告辞。”
他笑了笑就也干脆利落,转身而去。
他在江慕颜面前如此狂言,竟也不怕江慕颜把这疑似挑衅太子权威的话吹到容承枕边——
不过是因为他这话——本就是要江慕颜一字不落送给容承的。
就算这是犯上的话、杀头的话、或许有碍两国邦交的话,那也是他一定要说的。
不是因为他生性耿不耿直——事实上他这人反而灵活机变得很,自己也不是墨守成规的料——而是因为这实话太过实际,容承若听不进去,那这两国的安危也怕是没什么可指望这人的了。
既指望不了——
那也就算了。
其实我也知道这章蛮无聊的……因为我也好讨厌长篇大论的说教_(:з」∠)_好想快点进第三卷啊(╥╯^╰╥)我喜欢第三卷比较多可能因为我还没写23333
这几周比较忙,我刚刚才弄完这周的工作_(:з」∠)_希望过两周能好一些吧,好不容易第三卷有点手感了我却忙得没时间写(;′⌒`)就怕等有时间了又失了最近的手感啊嗷——?(つ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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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桀纣罪人其亡也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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