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替身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孟婆若非抱紧了怀中的新娘子,大概也是想立即拔剑动手的。
江扬却是笑了笑,懒洋洋道:“你也别生气嘛——你瞧,我都还没生气呢!”
他这话说得虽是叫人迷惑,但迷惑之外也不可谓不气人,就光是瞧见他那副轻慢的样子就已经是足够傲慢得很了。
孟婆勃然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江扬冷笑一声却是道:“我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清楚么?那你鬼市找人冒充无桐夫人的独女结亲又算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自是满座哗然。
毕竟江湖女儿虽是较为不拘小节,而无桐夫人的独女甚至都不算是出身正道,两厢叠进,倒也合该很是不会在乎太多虚名。但女儿家的名节到底是寻常人眼里的重中之重,遂在寻常人眼中,若是鬼市当真蓄意找人冒了其独女的名讳并强“娶”了,那这和直接踩她无桐夫人的脸面也是无差了,此等大辱若真是蓄意,料想日后也该是两方一场无间恶斗。
“满嘴胡话!你浑说什么?!”
孟婆自然怒极,那江扬却是哂笑:“我胡说?是我胡说还是你们忒过分了?!你怀里那根本就是个男人!怎会是姒无忌!又怎么会是无桐夫人的独女?!她的独女出嫁她怎么不来!你们找人冒充非说娶了她女儿难道又有什么阴谋不成?!”
孟婆一怔,却是含怒假假地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说‘她’是男人?张口胡来谁给你的胆子?!”
“自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胆子喽——”江扬昂声一笑,旋即已是冷喝道,“你敢不敢找几个在场而不相干的姑娘来验验他的正身?若他当真女子,那我这颗脑袋砍下来给你都成!”
“你——”孟婆瞠目,不觉将目光向怀中落了一落,似有迟疑,又似怨毒,却是瞬息转冷道,“……放肆!我鬼市的喜宴还轮不到你来胡闹!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四周人手立时欲围上去,却被江扬锵啷拔剑骇得一退。
细窄剑锋薄削若片竹,映得他笑盈盈的眉眼却是森寒凛冽:“哦?你们留我是因我与新娘子一本同源,现在我这个亲戚都说这新娘是假的,你却坚持不信——?这难道不可笑么?你们这样——又置无桐夫人母女的声誉于何地?说你心中没有算计——说这假冒与你无关——怕是再蠢的人也不会信吧!你鬼市真是要与我百媚教为敌么?!”
他也不惧周围若干“闲杂人等”,直直目光直指台上那所谓的“孟婆”,昂首轩眉间凛冽入骨。
孟婆一怔,许是被他这咄咄逼人的戾气所惊,回过神来却是立即暴起喝道:“百媚教只有女子!就算你岭南燕家真是她无桐娘子的血亲也不过就是个不相干的远戚!请你来是为了喜庆,不是叫你在这儿胡搅蛮缠的!你当你是谁?!还真想在这儿狐假虎威吗?!”
江扬一笑,却是哂道:“我本就是虎何须假人虎威?今儿这事我还真就管定了——”
“你凭什么?!”
“就凭我手中这百媚教的芍药令——”江扬两指一探,就自腰带中夹出块锈红雕花的铁牌——那“铁牌”却也不好说就是铁质,因为那铁牌红得似石似玉只是偏又泛着些金属独有的光泽——据说无桐夫人的家传就是同一块陨铁打造的赤红令牌,以彰她教主两代母女的身份,百媚教弟子见令如见人,而这芍药陨铁令也正是少教主姒无忌的身份象征。
而这人……又怎会有这令牌?
这一个惊雷他方才投下,众人刚才被他震惊,他却已是散漫笑着豁然又将众人惊了再惊:“就凭姑奶奶我——就是姒无忌。”
这下就连上首的孟婆都是变色变得复杂愕然:“你、你说什么——”
她自是被这惊雷劈得不轻,在座众人也是一个个难以置信得哑口无言,然而心下思忖,忆及无桐夫人那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也确实忽男忽女,忽老忽少,似有化身千百——一时之间就也不由纷纷怀疑起眼前这英俊少年的真身了。
然而孟婆就算也想到了这些,想必也是不肯承认这种可能的,其人沉下底气来却道:“你一个男人凭什么冒充无桐之女!”
他竟似吃准了这江扬不是个女人。难道她曾见过这江扬赤身**?不过细想也对,就算她不曾见过,她手下鬼市的侍女也不是不曾见过后者起居,若有所见也想必是会叫她知道。
江扬理应不会想不到这点,此刻却是坦然笑道:“你又凭什么说我不是?”
“你一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男人?”这江扬竟是无赖笑道,“你有什么证据么?还是你也想找几个女孩替我验明正身?可如果我也不同意呢?”
“你——!”
江扬却是朗然失笑,比无赖更一步地无所谓道:“就算我真是个男人,那凭什么姒无忌就不能是个男人?”
此言一出更是满座震愕,孟婆身旁那个引导的侍女甚至抖了一抖,竟将手中那格外引人注目的彩球都颠掉了地,只好赶忙蹲下捡起绣球垂下头赶忙惶惶避了开去。
好在孟婆也没功夫注意她,只气得几乎都要甩开新娘怒斥:“你胡说什么?!”
她自是被江扬这番荒唐惊人的言论刺激得狠了,江扬却还有脸笑——虽然事实上他也几乎始终都像有足够的闲情来继续那副笑嘻嘻的欠揍模样——他只道:“我说,我姒无忌就是个男人,不过是外人皆知我百媚教只有女子,我母亲也不爱男孩,所以我这男人的身份也就误打误撞被瞒了下来——”
“你、你——”孟婆半是震愕半是仍觉他强辩得荒唐,嘶哑着犹是怒道,“你信口雌黄!你若当真要瞒如今又怎么会说出来?!”
江扬笑盈盈道:“那还不是多亏了你——”
那目光一冷却是冷寒刺骨:“——多亏你鬼市大胆毁我百媚教声威——要我不明不白地嫁了人!”
他那目光恶狠狠得——就连孟婆都几乎要信了。
后来,羌霄问及姒无忌听说这事时感觉如何,姒无忌沉默良久才道——
那时……我正在一个姑娘的床上,她说,原来你不是男人啊……
至于之后其人是怎样追着江扬打出了十四条街——那就是后话了。
此时气急攻心的孟婆抽空伸出半只手来指着江扬的鼻子骂道:“你不要以为你张嘴一说就行了!谁知道你这芍药令是不是假的——谁知道你这人是不是假的!”
江扬笑着吹了个口哨,反而轻松自在地反问道:“那你有芍药令吗?”
孟婆一顿,却生硬道:“……谁也不知道真假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哦,那就是没有喽?”
“本就是江湖谣传的东西!怎么做得了证据?!”
“哟,”江扬却是笑道,“你还真是蛮不讲理呀?”
“是你——”
“不过我也没想跟你们讲理。”
江扬却是截断了她,截得孟婆狠狠一噎,声音犹且嘶哑,却是溢出满满的戾气怨毒,像是恨不得挣脱出这皮囊扑上去撕碎对方一般:“你到底要作甚?!”
“我说了,”江扬冷着眼却闲闲地道,“这婚你们不能结。毁了这礼堂给我百媚教恭恭敬敬赔礼道歉!这笔账——我也就姑且算了。”
他尾音轻扬,听来却更是轻慢,孟婆怒极反笑,死死咬着后槽牙道:“……不然呢?”
“不然——?”江扬挑了挑眉却是眯细了本就狭长的眼,拇指抚着剑鞘笑盈盈地,“你说呢?”
“哈!”孟婆也不由嗤笑道,“就凭你一个人也敢在这里飞扬跋扈吗?!”
“那我当然敢呀——”江扬点头一笑却是箭也似地弹出身形,“不过谁说我一个人了?”
孟婆闻言心神甫才一震,就叫后者迫近了身前,只得一手甩开怀中碍事的新娘膝弯,拔剑出手,一手将人甩到了身后,也顾不得身后侍女旋即响起的惊呼,“锵啷”一声,剑已对剑。
长剑横劈短剑剑锷,短剑一旋却似猿猱而上直削她手指。长剑不躲反是横推,竟也当真生生将其推开尺余。
孟婆冷笑:“口气不小!力气倒不大!”
那声音嘶哑得老态龙钟,不料她手上倒也当真是力沉刚猛,竟全不似一个女子能有的气力,江扬垂眼注意到那绷紧了掌骨的手——其上指甲短而圆润——就不觉看向那喉咙:“你!你不是女人?”
“谁他妈是女人?!”孟婆暴喝一声又似恼火恨极,轮剑斜劈一滑就是横扫千军之势直劈江扬下盘,江扬一跃却是足点上长剑剑尖,凌空一起短剑直刺向孟婆锁骨——
此时——这片刻之时——这间隙之间,他竟也似抽空反应过来,竟也好笑道:“谁叫你非扮孟婆来着——”
孟婆手掌猛地倒转,改了握势把剑折回,侧身一退避那锋芒,手上却是攻势不减提剑一划就要去割江扬臂膀,却不料后者那直刺的剑身竟还有余力回转,随他横在空中腰身一扭竟凭空借力横飞开去,手上窄剑陡然半退,却化作斜弧下扫,划破了孟婆腰腹——
后者虽是退得及时,却还是被破开了道不深却长的口子,破开的布料之间一线殷红,便就此滚出串串血珠。
孟婆气极长剑脱手就掷了出去,足下一踩人也狠狠追上。
他那一掷奇准奇狠,长剑直射若铁镞飞矢,竟是追着足下一点轻烟似倒掠开去的江扬眼瞅着就要追上,空中的活靶子又不是鸟——也自然该是好打。
那江扬一笑,“急忙”喊道:“你再不动手我可要死在这儿了!”
“锵!”的一声短促击金之音,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数点寒芒已是迎向孟婆追击的路线迫得后者不得不退,那掷出的一剑也早被同样两根短钉似的银针打偏,江扬足跟落地却是陀螺似的一旋,这人竟也没倒,反而分明游刃有余地一个纵身就横蹿到那抱扶着新娘子的引导侍女旁边了。
“我不动手你他妈也死不了!”那少女咬着银牙却冷冷道。
江扬却是右臂一伸自然就从她怀中揽过那新娘子——搂进怀里,瞧着少女笑嘻嘻道:“别生气嘛——雀姨。”
燕知雀古怪地瞧着他动作,也似奇怪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江扬笑得却仍是那么简单直白,仿佛理所当然道:“我一看你缠那红绫的手法就认出你啦!你给阿霄包扎的时候我也不是没见过——”
瞧他抱人还抱得理直气壮,燕知雀终于忍不住道:“你怎么一直抱着她——不是!你干嘛抱走她?”
江扬一愣,却是坦然地半是玩笑道:“我自然是怕雀姨你把阿霄勒伤了呀——”
这下就连燕知雀也不免愣住,她皱起柳眉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假“新娘子”的身形,迟疑了一下才古怪道:“他是……那谁?”
江扬一笑,裂开了嘴角:“自然是阿霄嘛!”
他抬了抬右手,原是已与那冷白的手十指交握,这大半个礼堂红光迤逦,映在那冷白的手上也似多了点难得的暖意,江扬盯着对方的手指忍不住捏了捏,似是带了点表面做作实则爽朗的得意:“我认不出别的难道还认不出阿霄的手吗?”
然而那手上的动作却是坚定又柔和,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抚,那白得几乎让人错觉透明的指尖微微颤抖,像是血脉不通的细微痉挛,然而五指勉强收紧,却是反过来握紧了江扬的手,似有示意。
“……麻……药……”
那是极低极浅的声音,几乎是通过喘息而来的——甚至就像是喘息的气音本身,然而江扬与他靠得极近,自然也就将他的声息尽数听了个清楚,此刻闻言不觉皱眉:“阿霄你又被下了麻药?”
燕知雀也不由疑惑道:“怎么回事?一般的麻药还药得倒他?”
江扬皱眉担忧地迟疑,不免心疼:“许是下得量重吧……对了!雀姨,有活血丹吗?”
“你怎么什么有用的都不带在身上?”燕知雀抱怨着还是从腰带夹层里抽出了条扁平的软金囊袋:“左数第二格红色的,别弄错了——”
“知道啦!”江扬讨好地笑笑,装模作样地故作乖觉道,“我这也不是故意忘记的嘛——”
他却是故意略去了之前在这鬼市中被人搜走了随身器物的事——早知道会有用的话,当时他就该在去找那阎王之前和那陨铁令牌一起藏了。
好歹现在还值得庆幸。他摇摇头刚想给人赶快把这酸麻难受解了,喂药的左手却是在即将掀起盖头前奇怪地一顿,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而不由尴尬道:“阿霄……你、你现在方便我掀吗?”
盖头下的羌霄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他现在本也似说话不便,但这次这“沉默”也未免太久了,就也难免叫人觉出这也大概真是个“沉默”:“……随……便。”
江扬深知其人脾性,就也多少觉得这“随便”两字却有种咬牙咬出来的平淡从容,不由“呃……”了一下,一时不上不下地尬在那里,却是忽然灵光一现,只手揪住那盖头的一角向上巧妙一掀,抛起个倾斜的弧度就也迅速游鱼似的钻了进去——
倒看得旁边的燕知雀等人一愣,那不小的盖头下却已是传来了闷笑:“阿霄你别担心——妆不浓,没那么像女孩儿,其实……还挺好看的。”
“……”
燕知雀听不清另一人说没说话,不过她猜以羌霄这人的脾性,此刻碍于外人在场大概也是端着没说,只不过她也觉得——如果没有别人在的话,羌霄大概会忍不住叫江扬“滚出去”——
……说来这场面怎么似乎有些眼熟?
反正这二人——主要是因为江扬的缘故——虽是荒唐得叫谁看了都不免会有些“出戏”,但毕竟他们这人还在“戏中”,还在这鬼市、礼堂之中,还在那孟婆的瞪视之下,就算“出戏”这人也还是出不去这里,也没办法自顾自搁那儿忽视周遭太久。
“你又是什么人?!”
这自然不是什么叙旧的场合——饶是江扬这个荒唐的倒也还真做得出在这么个场合叙旧的胡闹事——但他鬼市的人可不肯给他们多余的闲暇叙旧。
燕知雀冷眼瞧了瞧对方,余光一瞥江扬那匆忙间半塞进腰带里的芍药令,就又看回了那所谓的孟婆,冷下声色,眉眼高悬:“南海无桐夫人门下,燕知雀。”
孟婆一顿,却是阴沉沉地假笑道:“那尊师呢?”
燕知雀嗤了一下却是声色更冷:“就凭你也配问我师父?你们犯到我南海无桐门下——是不想活了么?!”
她那暴戾恣睢的样子倒还真与方才的江扬像足了三分,但不同的是——江扬的乖戾是装出来的,她燕知雀的问责却带着真切而鲜明的不快——
只说是“不快”,倒还未免有些轻描淡写。
孟婆却是冷笑:“怎么?燕姑娘当这里还是你们南海?”
燕知雀弯弯唇角却矜傲道:“……有什么差别么?”
她抬起手拍了两拍,游行队伍中的数十个侍女就“唰”地拔出了腰带中的软剑。
燕知雀冷眼睨着孟婆,瞧了瞧他身后至此犹是不发一言的阎王,幽幽道:“轻辱我百媚教的声誉至此——你鬼市想怎么解决?”
孟婆虽是被这明目张胆暗箱替换的阵仗一惊,却也似不惧,反而冷笑得更冷:“这里可是鬼市,你难不成真以为这样你就算占了上风——?!”
他一声号令,满洞石壁——那些十丈、几十丈的漆黑穴壁上竟也燃起了幽绿的鬼火——就像细密的渔网般将这整个用作礼堂的洞穴都包围了起来——看来……倒竟似早有准备?
孟婆阴冷又得意地沉声道:“……你未免高兴得太早!”
燕知雀打眼睨了睨四周高耸的幽暗却也只是冷嗤了一下:“呵,你当我想不到你可能备有暗手么?”
孟婆阴森森道:“是么?那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喽?”
“谁他——妈跟你有、备、而、来!”燕知雀撇了撇嘴,却是干脆不耐道,“要干就干!废话恁多——!”
她话音一顿,不易察觉地睨了眼身后的江扬,就也气沉丹田高声喝道:“在场诸位——不相干的——滚!否则刀剑无眼被卷死的我百媚教可不负责!”
她便是竟这样就直接拔了剑、张了弩。
虽似被人设计,被人诱骗至此,却也是干脆就应下了这场未知诸多的恶斗,生性不可不谓暴烈。
“我百媚教不爱惹事,却也不惮别人欺上门来滋事——既然你鬼市有人不做偏爱做鬼,我便屈尊送你上路!”
啊……这周末可能就没时间更新了_(:з」∠)_
非要赶快更这章主要是因为这两章适合连在一起看ww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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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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