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堂前一赌
“我这不成器的弟弟日前却遇见了位善赌的奇人。”
“他既想赌,我亦觉得没什么不可。”
“倒不知道你敢不敢与他赌上一场?”
“哦?”羌霄淡淡道,“……赌什么?”
“骰子如何?赌骰子的话你们就都看不见了——难道对你这瞎子不是公平得很么?”
羌霄听到这直白的讽刺倒也不恼,反而叫人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负责呈上骰子的婢女走到他桌前却见他伸出了左手,显然是明知自己眼盲就不打算劳烦自己伸手去摸的意思。那玉白的手指比玉白的骰子还要白,是被冷溪浸润的白石似的白,比起玉骰子的暖色要冷上许多,竟白得比那骰子更像是冷玉做的,白得非人,却也白得叫人有些莫名的心悸。
看出他摊开手掌是要自己给他放下的意思,那少女就也不觉小心地将那三颗骰子轻轻地扔进那莹白的掌心——不敢碰到,就不觉隔了太远去“扔”,竟好像生怕会被那冷白灼伤似的。然而她退得又有些留恋,冷白的手指微微收拢,就也不经意地一碰。
少女立刻被冰到了似的急收回手,然而面上飞霞却已是见了红,只得赶忙垂头退到了一旁,却还是耐不住指尖细微的颤抖——
其实也不过是因为那男人虽不是个东西,却也当真生了一副惊心动魄的瑰丽皮相,越是细看越是令人惊悸的不可方物。明明他穿的月白浅淡,浑身也像是白得没有颜色,只衬得黑发更黑,眉眼更深,更显端秀深邃,却偏偏白得让人想在他非人似的白上留下其他颜色……
“多谢。”
他低缓的声音也像是一种柔软的邀请,叫人忍不住想听到更多。想……
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惊疑自己这是怎么了?
灯火之下,那个年轻人也当真好似一个旖旎的绮梦,随着他一颦一笑也当真好像有种暧昧的明丽氤氲着鲜活了起来。
他冷白的指尖摩挲过骰子玉质的表面,五指叫人意外的灵活,滚动着三颗骰子在指节间猱转翻飞,柔缓得倒似皮影师手中多情的牵丝。只见他转了转,就将三个骰子依次滑入倾斜的骰盅里,看来动作温柔,就连摇晃起骰盅的节奏也似蕴着一种天生轻缓的韵律。
那骰盅里骰子的滚动声也好似有种古怪的跌宕。
他慢慢地摇着骰盅,就连温凉的声音也好似很和缓。他说:
“我不喜欢赌。”
刚说过他“喜欢赌”的太子侧妃面色一沉,然而这并不是一场要纠结否认与否的嘴仗,因为这人接下来所说的话诚然不错:“因为赌不一定能赢。”
太子侧妃就也了然地笑了:“所以你是想说你喜欢赢?”
“只有没把握赢的人才会靠赌,我不喜欢赌,因为有赌就有输。真正公平的赌局输赢的概率是对半的——”
羌霄沉吟着慢慢说完,也就微微垂眼抿了抿唇,又恢复了先前那种优柔闲淡的浅笑模样,他晃了晃手中摇动的骰盅,竟像是喜欢听这毫无意义的声响。
“就像这骰子一样,为了公平,制骰子的人会尽力把整颗骰子设计得均匀,以使六面落地的概率相等,而有人甚至吹毛求疵到为防有人真能像那些话本小说里的高手般听声辩数,就把这骰子六面落地的声音都造得近似相等——”
他说到这里却反而笑了,笑吟吟地,温声道:“不过那也真没什么必要。就好像没用过那副骰子的人真能光凭声音的不同就发现这不同有什么用似的。倒是官家为防出千而在各地赌场强制通用的标准骰子反倒还可能些,不过么,考虑到撞击的角度和力度,若真想靠这法子听准个子丑寅卯来也着实是异想天开了些。这世上真正稳操胜券的赌法只有一种——那就是诈。”
他微微笑着却是倾斜了骰盅任由三个骰子“哒”“哒”滚落,其中有颗跳得远了,就跌到了地上;有颗滚得近了,便停在了江扬手边。
“这三颗骰子都灌了水银。”他这般说着却是优哉游哉得漠然平淡,“江……独孤皇子?”
江扬猛然被他这么无波无澜地一叫却也是立即就会了意,于是笑笑就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却被羌霄按住了手提醒了一句:“有毒的,别用你的剑。”
江扬却笑嘻嘻地瞧了眼羌霄也不意外,反而眨了眨眼好笑道:“我知道。”
便也这么笑着挥剑削下了片烤肉上的羊骨,手上一拿一转,“夺”的一声,奶白的羊骨就刺入了他手边的骰子——
不止是刺入,而是洞穿,是堂堂正正穿透了玉石的骰子往下还要入木寸余。
那么钝的东西,不过是仗着被削得薄了,然而薄了也脆,却竟还真成了他手中如此强悍的利刃。
赵珟不由震愕,她的神色这才像是当真见到了什么足以震惊她的东西,于是她瞪着江扬的目光也就不由变了,张了张嘴,几乎有什么想要脱口而出,只是到底还是被她强压了下去。
“当”的。
江扬就又稳稳拔下了那被钉入桌面的羊骨,木质紧实,甚至被这一下带得整张桌子都向上了些许,再落地时震得大理石的地面也似有颤音,可或许在场之中也只有赵珟一人注意到他拔“刀”那手竟仍是稳的。
江扬手指一挑就调转了“骨刃”,刀尖向上一滑就也映上了殿内火光亮出明晃晃的两片银影,旁人离得远了虽然可能看不太清,却也能猜出那必然就是骨面上浸渍的水银。
江扬就也笑着朗声道:“的确是灌了水银。”
羌霄于是抿唇微笑,赵珟也这才能想起这人眼盲,的确是需要别人提醒才能知道别人“长了眼睛就能看见的事”——她本以为江扬这话多余,却这才明白这话本就只是说给羌霄听的。
后者闻言也就信手把骰盅递给了江扬——江扬自然接过,就将羊骨在骰盅里一别,就也将那薄脆的骨刀折成了长短适度的两截,然后骰盅一转,就将沾了水银的骨刀和不多不少只裂成了两半的骰子一并盖在了桌上——
“答”的一声——很快,但是不重,简洁、短促,干净利落,却没那么响,常人不易察觉或许也很难听出这声音的难得,然而那实则需要用力很巧,全然不是凭着什么蛮劲,倒有几分戛然而止的节制意味。
羌霄听完这一声,也就施施然地微笑着继续:“我只好奇一点。”
他竟像是“看”向了上首的太子容承,竟也像是温和有礼地征询:“在太子殿下面前耍诈,又算不算是欺上呢?”
古来“欺君”一事向来可大可小,容承虽然还不是“君”,却毕竟身为太子,要真想诛心,这罪名可也就大了。
而这有问题的骰子又算不算是已经“欺”了?这“欺上”之人又需不需要惩治?
——就也不好说了。
不过这羌霄此时就把这骰子的问题点破,却也着实让人怀疑他是有心在开始之前就要发作些什么,而若真能苛责定性出个什么“欺君”——只怕方才过手过这些骰子的人都不能幸免,甚至要被有心包庇罪魁的人推作替罪羊,于是那些注定无端受牵的人也不由偷偷瞧向了他,害怕这人会不会如此心狠。
倒是他身旁那后夏皇子的表情没有什么,就好像他觉得这人还什么都没说呢。
上首的太子一怔,瞧着羌霄微微思索了一瞬,也终究温和地开了口:“……孤对‘赌’之一事不甚了解,不晓得市井间的赌局有没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过孤想……不过既然有所谓的‘赌术’一词,那想必这诸般技巧能不能用也不好一概而论,今日不过是一场私宴,旨在同乐,两位若能先行定好个大概告知于我,倒也大概算不上‘欺上’——”
他说得着实温和,倒也真像是两不相帮。既没有追究方才那骰子的问题,也没有说死了不许羌霄反过来作弊。
羌霄也只是笑得温浅恬淡,像是这话不出他意外,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这不在意也不在意得恰到好处,看来也不至失礼。他只说:“既是如此,那我倒倾向不能耍诈为好。我不善赌,此番也就纯靠运气罢——”
他虽这般说了,旁人却也没几个真觉得他不善赌。毕竟他刚刚才揭露了这骰子的问题,想必也该有几分相关的本事才对!
如此一说只叫人猜测他出千的手段要么太好要么太差——好得让人看不出,或是差到干脆叫别人也不需用。
太子侧妃却像是已不太在乎这一赌的输赢,她秀眉一挑,也只是睨向了另一边的李显扬——明显是让对方自己看着办的意思。倒是后者迟疑了一下,竟也很快应了下来:“……好!”
就也叫人担心他没了准备还能不能赢,却不知李显扬想的却是被人揪出的出千固然不行,可就如赌场抓骗赌的规矩一样,抓到了——自然不行,抓不住——不也就没人能说什么了么?
他倒是自负得很,倒也不信自己请来的这位能叫那羌霄抓住,毕竟——
他带来的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善赌鬼”葛迷津。
这葛迷津出道不过两年,却已在江湖上混得声名鹊起。此人素来有三点最是为人津津乐道。
一是豹子通杀,这人不赌牌九不赌麻将,自出道起就只赌骰子,而逢赌必出三个六,饶是个中老手也瞧不出他这豹子来得有丝毫问题——
豹子通杀自然打眼,而葛迷津自出道起就一直如此高调,自然容易引起赌场庄家们的怀疑揣度——说白了也就是不快。按理说他如此嚣张,出道不过两三个月就已该被某个大点、横点的赌场掐死在哪儿了,就算抓不出他出千也该是坚称他必定出了而找借口收拾了他——但他却偏偏没被弄掉。这二就也因此来了。
这葛迷津的确没有被那些大赌徒恁死,然而这却不是因为他这人多有本事——当然这也不是说他没本事,他的确是有些本事的,只不过不是寻常江湖人习惯的那些。
打他怕是打不过人家的,可他也压根让人想打他也打不成,因为他这人颇有些毛遂自荐的习惯,明明是像去“砸场子”的,最后却往往成了人家收编了的好手,这人就凭着一手豹子通杀的本事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愣是一年换了六个东家。
据说最先是“老赌王”“不落听”看中了他,留他做了赌场的坐馆。后来不落听被江北齐家寻仇挑了场子,这葛迷津就成了齐家的管事。再后来齐二小姐出嫁,葛迷津就也随她去了夫家财源赌场做门生。再再后来财源赌场的二公子被乌有赌场的消金窟眯了眼败光了家业,而赵家寻仇不得反而树倒猢狲散之后——这葛迷津就投靠了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乌有赌场。
之后乌有赌场被官府剿灭,葛迷津身为赌场管事之一本该连坐个十几二十来年的大牢,却反而说动了官家成了皇权特许的查赌人员,专纠赌博欺诈。
而再后,因着官府与专门负责制作官家骰子的皇商莫家合作,这葛迷津也就辗转到了莫家。
虽也有不少人因为这葛迷津背主背得翻脸无情而一直诘责这人忘恩负义是三姓家奴,但不得不说这葛迷津赌骰子的本事可也当真不错,否则也不能让这么些个前脚的对家后脚就用了他。他就算再怎么八面玲珑,若真没有些出千的本事,也是绝不可能次次都转得这么顺的。
而这葛迷津在莫家干了半年却也再次“另谋高就”了,只这一回另谋却是踪迹难觅,有人说他是被贾楼招揽了去,也有人说他是终于被之前的仇家看不过眼在某地遇到就拔刀结果了。
不过不管传闻如何,事实就是今儿个他李显扬带到这里的就正是那个据说只玩骰子、也据说只掷豹子的“善赌鬼”葛迷津了。
李显扬请命特许人上殿之后江扬“嗯?”了一声,难得有些惊异又古怪地笑了笑,显然也像是知道这人是谁。
李显扬就也笑道:“怎么?你现在知道怕了?独孤飞,你可瞧好了,我今日就要你看看自己是怎么输给我的——”
这还是近日来他第一次在江扬面前如此胜券在握。
江扬闻言就也笑了,一双眼睛从那“善赌鬼”身上移回到他的身上,眯眼眯得只剩两道细线那样地瞧着他,转瞬就又嬉皮笑脸得像是没个正经了:“哟,难得难得!可我怎么记得——要和你赌的好像不是我呢?”
李显扬一眼瞪住了他,显然多少有点噎住,也是他多少有些得意忘形,一时之间竟忘了方才那些“细枝末节”,毕竟在他眼里,这个羌霄和他江扬也根本是不能分开单算的。
那羌霄却也微微一哂,凉凉道:“哦。可我猜要和我赌的也不是李公子自己吧?”
他当然不是问句。他甚至都不是对着李显扬说的。他说话的对象自然只是江扬,江扬就也笑着故作轻叹似地揶揄:“可真有意思——他找我的麻烦,最后却是找了个不相干的来和你赌,这要是不知道的恐怕还猜不出到底是谁和谁不对付呢——”
李显扬被他说得脸色一僵却还是梗着脖子不快道:“我找得到人那也是我的本事!你不要说得好像找你比试就一定要比骑射打架一样——!”
江扬听了好笑道:“你打不过我自然不想和我比武,倒是如果上赶着和你比我明知自己不擅长的项目——那我是脑子进水还是脑子进水啊?你平日里好好招猫逗狗不好吗非要上赶着找不痛快?”
招“猫”逗“狗”……?
“……”身旁的羌霄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想说‘走马斗鸡’?”
周五有事我大概不更新,所以提前更一下,周六应该可以正常吧?有事的话我周末补上www
圣诞快乐》》》虽然我觉得圣诞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还蛮喜欢圣诞老人的2333
啊对了解释一下为什么婢女妹纸突然觉得某位肖公子很有魅力,一是的确因为离得近了某人的确好看,二是因为某位肖公子气场全开进入了做戏状态就是效果有点夹杂副作用[dog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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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堂前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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