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白鲛

【第九十八章】白鲛

那银白的鲛人侧卧于室内那一方小池之中,池浅水清,不过将将覆过她半面鱼尾。她趴在池边,定定地看着大腹便便的客人,湿漉的银发柔顺地贴在颈项、胸前,便有种仿佛天生温顺的乖驯。

男人虽不是第一次来,却还是忍不住吞着口水靠近,室内很快就响起了破碎的水声和粗重的呼吸。

小东西躲在柜子后面,忍不住探出头去,双眼懵懂地看着白鲛人在水里挣动,漂亮纤秀的鱼尾乱摆,甩出一串串水花。

小东西没有眉毛也没有眼睑,只是静静地瞧着。

直到白鲛人哽噎出一声尖细得如同婴儿啼哭的哀鸣。

白鲛人从不叫的,何况是叫得这么像是痛苦,小东西就忍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就往那里走,两条格外短小的腿像快托不住他的身子,倒好他身后粗短的尾巴肥肥地抵在地上。

“这什么东西?!”

男人震惊地直起了身子,白鲛人呻吟了一声缓缓眨动着眼睑茫然地回过头来,却在看到它时瞬间回神,啊啊叫着伸出手去,却是要它快走。

小东西茫然地歪了歪头,尖尖的一点齿喙咬住带蹼的指尖,就被男人短粗的手揪着后脖颈的鳍提了起来,他被抻得疼了也就呜呜地叫。

白鲛人“通”地摔在地上,其原本生得漂亮又脱俗,少了人的烟火气,倒更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稚嫩无辜,此刻焦急地从水池边摔出来,倒难得多了种从未有过的狼狈。

男人瞧得有趣,又从白鲛人看回手上灰扑扑的小东西,一手揪住它挣扎乱晃的尾巴尖掀起来看,倒看不出公母来:“这是什么东西啊?”

可还别说,这小东西长得就跟水里站着的鳄鱼似的,粗短的尾巴看来软趴趴的却也鳄鱼似的有力,加上光滑无鳞更是难拽,男人被它胡乱扭动得几次差点脱手,就干脆掐住它的尾巴尖将它整个倒提起来,看它粗短的四肢溺水似的瞎划拉。

白鲛人爬过来抓住了他的裤脚哀哀地叫唤,一面还伸手试探着想从他手里把那灰不溜秋的小东西接过去。

男人好笑地抬高了手问她:“怎么?这东西你认识?该不会是你生的吧?怎么这么丑啊——操!”

那小东西被往上一提,嘴边贴到了男人的小臂,发了狠就往上面咬,男人猛地惨叫,同时就将它摔了出去,手上一片鲜血淋漓,倒像是少了块肉。

那一团灰泥似的小东西被砸在地上就也泥水似的又拢回到了一起,整个团成了一团,瑟瑟地颤抖,像是被摔得厉害,疼得呜呜直叫唤。

男人捂着胳膊恨得咬牙,上去就踹:“狗东西!敢咬我?!谁给你的胆子!来人!来人!这反了天了?!”

白鲛人从后面急忙爬过来拽住他的衣服扯住他的手臂阻拦得慌张,几乎像条蛇一样缠住了男人,攀援到他身上去够那只有头最像人的小怪物,惹得男人更是着恼,好不容易将其甩下去照着腹部就狠踢过去一脚,手上的玩意儿还不乖觉,他就抡起手臂将那小怪物又甩到了墙上。

“砰”的一声,那东西泥一样团在墙上缓缓滑了下去,只剩下几声细弱的哀鸣。

身后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也炸开了,似婴似兽,便是一股劲风扑来,那本蜷到地上的白胶却竟然扑到了他背上,细长的鲛尾蟒蛇一样绞紧了他的大腿,两只指骨格外细长指尖格外锐利的手赫然扣下男人粗短的脖子,男人一惊,猛地回头呵斥,却被骤然张开的血盆大口啃掉了半面脸肉。

尖长五指向下一攀抓出两串“足迹”,摸到肚子就是一掏,倒钩似的戳破无骨的软肉就掏出一地的肠子来。

男人轰然倒塌,白鲛一抽尾巴就撑在地上,三个查看的守卫这才终于赶了进来,就见其两臂直立拄在那尸体上,像踩住山岩的恶虎,白如敷粉的下颔满是鲜血,见了他们,牙床就呲出利齿,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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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白——”

外面都是守卫,身着铁甲跑过的飒飒声像战马的铁蹄,整齐又急促,在空荡的走廊里你来我往得令人心慌。那长得像个套了身鳄鱼皮的小孩却口齿不清地呀呀叫着,看来倒一点也不害怕。

“白白——”

它在叫那白鲛,白鲛人靠墙缩在角落,怀里抱着它,下唇、指缝里还有擦不净的血,身上被刀剑砍出的伤深可见骨,那血竟也是鲜红的,哪怕其一身鱼尾鱼鳞和头发皆是银白,就连皮肤也是一种萤石似几乎无暇的白,看来也石一般漂亮又冷硬,连点青白的血管也不见,却直到被砍断了鱼鳞露出了骨,才让人瞧见它的血也是红的。

江扬定定瞧着它,好像被那冷白上还不断冒着血的口子吸引了目光:“你……”

要我帮你止一下血吗?

他话没说完,白鲛就又呲出牙来恶狠狠地瞪他,一手抱着那灰色的小怪物,漂亮的银白鱼尾却盘曲得像是蜥蜴——是一种紧绷的防御姿态。

江扬皱紧了眉,倒是那一团灰的小东西像是察觉到了白鲛的紧绷,就转过头来看向令其紧绷的江扬,它背上有鳍,从尾巴长到了后脑,随着它费劲儿地拧过圆圆的脑袋就也在脖子那里打了个拧着的褶儿。圆溜溜的黑眼睛没有眼睑,眨也不眨地瞧着他,带蹼的细弱指尖被含在嘴里就难免压得嘴角漏出点口水来。

它看来倒像是四五岁的娃娃,只是四肢格外得短小,站着的时候就比寻常幼童矮些,光溜溜的头上没有头发,下巴不算尖,但也不算突出,可能因为脖子比较不显眼看来就有些古怪,溜肩下就是短短的手臂。整个……人?都像是青灰色的一团,皮肤倒是和白鲛人一样石头似的光滑,但更多了些鲶鱼似滑腻的柔软质感,看来……的确像是个类人的怪物。与那白鲛人完全……彻底的不同,除了他们好像都该是从水里来的。

只是那白鲛抱它抱得却紧,看来就像有什么父母子女之间源自血缘的保护欲,许是他们就是母子,许是他们的幼崽和成体长得就是如此不同。否则它不至于抱得如此戒备,剑拔弩张的,哪怕银白的鱼尾爬满了血花也死死地瞪着对面不好对付的江扬,它的牙齿呲出来,利爪亮出来,身上少了那些繁丽又精美至极的天女霓裳,意外地竟和之前在水天一线的水里见到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了。

它看起来倒像是撕掉了那层人皮,彻底回归了兽性,只除了一点……

饶是它是猛兽,她也是那幼崽的母亲。

饶是它现在连个人都不像,她对那幼崽的护佑也是只有父母才会有的。

她的血流得太多了,银白的鱼尾好像都暗淡了,却又被鲜血的浓艳映得粲然如流银,倒对比冲撞出一种奇异的瑰丽。

瑰丽得美艳,又濒临死亡,她的血实在流得太多,那冷白的皮肤都像快被冻得失色。可是她不但好像听不懂江扬的话,甚至就连他靠近一点都要凶猛地低嚎,亮出利齿嚇嚇威胁,自喉底鼓出来的低吠都像要扑上来咬人——她是不可能配合江扬的。

江扬怕伤了她,也不知她来历,不清楚她是否危险,可是她怀里的幼崽哀哀地叫,她冷白的皮肤也被血映得更白。

江扬也就暗自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他走得快,没伸手安抚,因为安抚也无用,倒可能叫沟通不了的白鲛更误会他有什么攻击的意图。白鲛一扑就要咬他,被他一滑错开,鱼尾就鞭子一样缠上他双腿,别住力道想将人撂倒,上身蛇一样扑出去咬他脖子。但江扬下盘却稳,非但没被她撅倒反而一手劈晕了她。

不过一瞬的起落,那白鲛就已不省人事,那小东西惊慌之下回过神来就去咬江扬的小臂,它的牙齿尖却短,只能一咬住就死不松口,比常人大得多的咬合力箍住小臂嵌进紧实的肌肉里,倒是意外地没被人甩开。

江扬一手托住险些倒栽下去的白鲛后脑,一手拦腰将对方打横抱起,还算轻柔地放到了屋内的床上,看了眼手臂悬吊着的小东西,咬咬牙做了个忍疼的鬼脸,托了托它的屁股就着被咬的小臂给它调了个没那么容易掉下去的姿势,让对方四肢并用抱稳了,才拍了拍对方的脑袋,拿了金疮药撕了布条:“宝贝儿乖,我先替你娘亲止血——”

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就就着这负担动手给那白鲛撒了药止血:“也不知这药对你娘亲有没有用,总之先压住伤口再说,别担心……”

他说得很轻,倒像是说给自己在听的。

小东西起先听不懂他说什么,抱着他手臂只能看到他东碰西碰白鲛的伤口,就咕哝哼出闷声的低吼咬得更狠了,可是没逼得对方低哼一声,对方也还是没有放手。

直到白鲛身上的血口都被压在了布下,总算好像……看来好些?那小东西懵懵懂懂地也着才觉得这个……生了两条腿的?好像是在帮它。直到对方总算松了口气,才顾得上疼得龇牙咧嘴地看了看它,像是这才觉得出疼,偏又无奈又好笑地不知拿它怎么办,只能蜷起手臂把它托到怀里让它没那么容易像快要掉下去,它才迟疑地松开了嘴,挣扎着从对方怀里钻出去,掉到床上扑回白鲛的身边。

那人本来是反射地伸手托住它下坠的身子,见它是要扑向白鲛,就也抬手温柔地往前又送了它一把过去,好笑地瞧了瞧犹且有些防范地瞪着自己的它,才转头垂眼看了看自己臂上的齿印。

鲜红的一圈,渗着点血珠,好在肌肉结实,他就也顺手就着手里的金疮药给这也缠上了。看来游刃有余得老道,不怎么在乎,却安慰地揉了揉它的头:“别担心,你娘亲会好的。”

“白……白白……”

“你娘亲叫白白?”对方倒竟还有心同它玩笑似的,“那你叫什么?小灰灰么?”

那小东西看着他,没有眼睑的大眼睛盯着人看时难免就有种古怪的渗人。

但它却叫人意外地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人话:

“……我叫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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