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流桑骑着马悠哉悠哉乘月而归,楚玉的心情是久违的松快,可能是很久没有这般尽兴地和朋友畅聊了吧。
在她原本的世界,盛夏的夜里,她常常和三五好友一起相约江边烧烤撸串,少年们只是聚在一起,便有无尽的勇气和力量。高考完后,同学们本来商量着要去一家临江的烧烤店办谢师宴的,只可惜还没等到那一天,她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楚玉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洗漱完早早侧躺在床上发呆。
熟悉的雪松香再次从背后拥住了她,一如从前每一个夜晚。楚玉莫名心安。
她忽而开口,“容止,我今天很高兴。”
容止的下颚亲昵地蹭了蹭楚玉的肩窝,“嗯,那便太好了。”
“谢谢你,容止。”楚玉的声音很轻,宛如在空气中飘散的一缕尘烟。
容止轻咬了一下楚玉柔软的耳垂,热气洒在耳廓,“你知道了?”
“我仔细算过了,商人们的脚程再快,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把信捎到北魏去,流桑一路快马而来,都花了不少时日,想必信到得更早。”
“也只有你能做到了,容止。”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楚玉一句一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她转身面对着躺在她身侧的容止,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你想做这件事。”容止莞尔。
“哪怕可能会让你伤心?”
“你很高兴,我便也高兴。”
容止从不曾回避她的目光。在昏黄的烛光里,他们倒映于彼此的眼眸中,熠熠生辉。
“你嘴里没几句实话……”楚玉忽而也笑了起来,“但我相信,你的眼睛没有骗我。”
容止不言,只是低头吻上了楚玉的唇。
应当躲开的。可鬼使神差的,楚玉到底还是任其动作了。算了,本就是他老婆的身体,也不算给他占了便宜。楚玉晕乎乎地想。
唇齿摩挲了一会儿,他忽然咬上楚玉的唇瓣,楚玉吃痛,嗔怒抬眸。容止托起楚玉的下颚,微微一笑,“那么你呢?小骗子。”
好像要露馅了……楚玉清醒过来,没有意想中的那么紧张惊惧,反而,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尘埃落定的瞬间是否总是这般稀疏平常?正如同她落笔交上最后一张考卷的下午,也只是一个久雨初晴的平凡时刻。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劲的?”楚玉没有不甘,只是单纯有些好奇。
“你晕倒后醒来那一天。”
那岂不是从一开始?楚玉没有想到暴露得如此之早。她眼中困惑更甚。
“晕倒之前的你,不会那般收碗筷。”
“什么?”楚玉十分震惊,感情她还没开演,就露馅了?
容止似是怕她不能接受,连忙安抚,“当然,后面也处处都是破绽就是了。”
“谢谢,并没有感觉更好。”楚玉回想起这数月来的种种,自己岂不是一直被当笑话看?她忽而有些生气,“你不是很爱她么?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她,那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你不应该不择手段把我弄走并把她弄回来么?还是说这些只是你计划的一部分,而你今天决定要动手?”
恼火,愤怒,疑惑,占据了楚玉的头脑,诸多不满与质疑倾巢而出。
容止微微一怔,便哑然失笑,忽而郎声笑了起来,笑得咳了两声。
楚玉面色涨红,被气的!
容止似是看出了她的恼怒,连忙喘息调整了一下情绪,眼里是藏不住的怜惜,“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从始至终,只有你。”
“不可能!”
楚玉其实想过,因为这一切都太巧了。她恰巧和原主同名,又恰巧同一天生日,甚至手镯记下的关于原主穿越前的零星事迹,也大多都能对上。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她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只是失去了十八岁之后的记忆。
但让楚玉一锤定音认定她与原主非同一人的是,“你可还记得,你十八岁那年的六月八日,留下的笔墨?可曾记得那天晚上你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容止沉思了一会儿,饶是他也的确记不起那等无关紧要的琐碎细节。
“但我记得。我无比清晰地记得,我在十八岁的夏天,答的那几张考卷;记得我那天晚上吃的是麻辣烫,和同学们约定过三日去江边的烧烤摊参加谢师宴……”
容止沉默了一会儿,只道:“现在你不怕我为了寻妻不择手段把你弄走了?”
方才确实有些奇怪的胜负欲上头,口不择言。但楚玉沉思一会儿后,还是道:“说实话,今日之前,我都觉得你会。”
言下之意是,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即便你坚信你不是她?”这回轮到容止困惑了。
“嗯,你会骗我,但你的眼睛不会。”
其实仔细想想,容止从未刻意隐瞒他发现了端倪之事,只是楚玉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便有意忽略,掩耳盗铃。比如这数月来,容止虽然偶尔与她有些亲昵温存,却从不曾提出什么更进一步的要求,若是寻常夫妻,这也太过奇怪。再比如她每每谈和离,容止除了今天陪她演了演,平日看她的眼神都像看小孩子玩闹,毫无波澜。
听他的意思,他应该以为自己是失忆了。虽然顺着他思路下台阶可能会更安全,但她却是真的于心不忍了。不管他从前是怎样的人,她这几个月下来,所见到的,只是一个最最温柔耐心、偶有些恶趣味却对妻子深爱无疑的丈夫。她承认,她的计划宣告破产。
也许,可以试着相信他。以他之能,或许能更快找到破解之法?
楚玉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虽然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我真的不是她,我也很想回去,我最近翻看了很多书,从气象异闻到志怪小说,但仍是一筹莫展。”
“我也有在悉心保护她的身体,也劳烦你帮帮我。如果我俩一起都找不出办法,那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最近偶尔脑海里会闪过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我想或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慢慢恢复意识,到了那一天,我便能回家了吧。”
决定了要坦诚相待,楚玉便一口气摊牌。
容止不知是否在听,他只问,“你很想回家么?”
“不然呢?”楚玉疑惑反问,“虽然这些时日我在这里过得很好,镇上的那些婶婶夫人们也待我很好,流桑他们也是很好很好的家人,料想王意之也是很不错的朋友。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是很好很好的丈夫,但这不是我的人生。她很幸福,我为她开心,我却只想要可能会很平淡无奇,却是属于自己的,人生。”
“容止,你懂么?”
容止垂眸沉默了良久,久到楚玉以为他是否就这样睡了过去,他才缓缓吐出一句,“那你觉得,她想回家么?”
“回哪个家?”
“一千五百多年后的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家。”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但我觉得,我个人觉得,她可能很想那个家,但她应该更想留在和你的小家……容止,她很爱你。她的日记,字里行间流淌的都是对你的怜惜与爱意。在爱这件事上,你们从来都是平等的。抑或者说,她要更为坦荡些。”
若说楚玉一开始以为那个文档是什么剧本,这几个月来也想明白了。那只是她的日记与随笔而已。
“是么?”容止罕见地露出迷茫,随即释然地笑道,“是了,你从来便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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