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遗弃的小孩

韩家出事那年四月的一天,在樊玑城的野外举行一场赛犬比赛,发起者是大乘街上声势显赫的姚家家主姚礼。

加入赛犬比赛的条件十分简单,只要手里有条好狗就能参加。既无成本又能娱乐众人,每年都会来一场,围观人群水泄不通。

姚礼的帖子送到韩家时,韩维和韩缜正坐在大门边的石墩上瞌睡。两人抢着帖子飞奔去书房向父亲献殷勤。一向严肃沉稳教育起儿子来头头是道的父亲也被四月的太阳晒的昏昏欲睡,门被韩维推开时,韩郢猛的从案几上惊醒,慌忙擦掉流出的口水问:“何事这么慌张?”

韩缜抢着回答道:“父亲,姚家送帖子来,叫您明日去野外猎兔子。”

韩郢展开帖子览一遍,鼻孔里哼哼道:“姚工正就不怕玩物丧志。”语调一转,立即吩咐二子:“去后院把狗放出来跑一跑,别给吃任何东西,明日我们要赢头筹。”

他和姚礼都是黄陵侯的部下,为侯爷办事时除了架刀扛枪,也会放几条猎犬在前面跑着,不但声势吓人,遇危时撕咬起来比两三个汉子还猛,所以个个家中都要养几条彪悍凶狠的狗。

后院离正屋稍远,院中有七八株柳树,长势粗壮,常年遮住光线,院子显得极为安静。

堪狼是六条狗中最猛的一条,浑身黑的油亮,体型健壮,见了生人就龇牙咧嘴,刚把它从柳树上解开绳索就把韩维扑倒在地,又舔又啃,还把养在院中的鸡鸭追的上蹿下跳,一地鸡毛。

惦记着赛犬一事,这一夜尤其漫长,韩维夜里醒来三次,终于见东方泛白,系上衣服衿带、腰间插把木剑,敲开兄长的房门,动作利索,一点不像往日拖泥带水的懒散劲。

韩家兄弟俩到赛犬猎场时,四周已有数十名佩剑的侍卫维护秩序,外围站满农耕的汉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下注赌哪条猎犬能赢,旧年战况最佳的猎犬是二十二只猎物,二十二只猎物便成了今年养狗人的目标。

同样都是狗,有钱人养的狗都要比穷百姓养的强壮,一排蓄势待发的猎犬中,明显有几条瘦骨嶙峋的土狗。

赛场边搭了高台,高台之上是韩郢和姚礼主持这场赛事,高台之后是这几日抓捕来的各种猎物。猎物是百姓装在竹笼里拎来贩卖的,无非是兔、鼠、野鸡、獐狍之类,惶惶不安胡乱挤在笼中。

放猎狗上场之前,一个身穿锦衣绣服的白净少年牵着半大的黑狗向韩维走来,身后紧跟着随从,少年先向韩维行礼,指着堪狼客气的询问道:“这条猎犬威风凛凛,你养了多久?”

韩维回道:“养了三年,你别轻易靠近,凶得很。”

少年是个自来熟,抱起黑狗对韩维介绍道:“这是我的黑子,才养半年有余。”

黑子的体魄在堪狼面前遭到致命碾压,扒在少年手中瑟瑟发抖。韩维问:“它这么小就能猎兔?”

“它不参加,我专程带它来开开眼界,等明年的吧。看见没,高台上坐的人就是我舅舅。”韩维顺着他指的方向,正是和父亲交谈的姚礼。

韩维道:“原来是姚工正家的公子。”

“叫我乔原。”

“韩维。”

第一轮的二十八条猎犬在场地预热后,刚解开绳索就流着哈喇子拼命乱跑,龇牙咧嘴呜呜嘶吼。

猎物从笼中放出,为了活命也在场上东奔西窜。饿了几顿的猎犬如挨了几下通红的烙铁,迅猛在场中追赶四散开来的猎物。

韩维在场外才跟着跑几步,堪狼那畜生就不知所踪。

陆陆续续有猎犬把抓到的猎物叼回来邀功,堪狼还是不见踪影。韩缜的猎犬倒是叼回几只惊吓过度的老鼠,躺在地上一抽一抽的。

渐渐晌午,大部分猎犬都回到主人跟前趴卧休息。韩维寻不到堪狼,就去高台处跟父亲讲了一声要去找狗。

姚礼身后已被晒蔫的乔原闻声跳起来喊道:“韩小公子等我,我带着黑子跟你们一块去。”跟着同行的还有乔原的随从。

离猎场两里地处有条幽延河,河一侧是片茂密的树林,远离人烟,树林里杂草丛生枝节交错。

几个人站在树林外围唤了几声,韩维用木剑斩断脚底的深草就要进去,韩缜拉住他阻止道:“里面的草比你还高,进去迷了路谁来找我们,堪狼就是条狗,玩累了就回去了,还值得你找。”

正说着,林中隐约有犬吠之声,乔原的黑子跟着低声嘶吼。

韩缜指着身后的随从说:“我们进去看一下,你跟在后面看护好他们二人。”

他掏出短匕首砍掉七零八落的杂草细竹,小心翼翼进了林中,越往里去犬吠声越清晰,堪狼像遇到奇怪的东西,叫的十分兴奋。

几缕光线透过繁枝茂叶照进来,虽已正午时分,林中却十分清冷潮湿,淡淡的轻烟把草木笼罩,若隐若现,黑子也挣脱绳索冲过去。

韩缜跨出大步紧跟在后面,忽然站定,被眼前一幕惊呆,他转头对韩维笑道:“堪狼胃口不小,原来是看不上刚才那些野物,自己找了这么个稀奇的东西。”

韩维和乔原刚凑近也发出惊叹声,堪狼正和一头腿部受伤的母鹿对峙,母鹿后蹄处流血不止。

十五六岁的韩缜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他抓紧匕首蠢蠢欲动:“可惜没带弓箭。”又问身后的弟弟:“想不想要这头鹿?我能制伏它。”

韩维忙摇头:“父亲说过,这林中的鹿难得见到,见到的人必缝好事,别伤了它。”

连个孩子都有怜悯之心,韩缜只得上前喝止堪狼。

母鹿仍旧在原处焦躁的踩着四蹄,它身后是棵高耸的云杉。韩维把目光一转,忽发现盘根错节的树根处有个竹月色包袱。他身量小,母鹿未发现之前悄悄绕到云杉后面,吃力地抱起包袱激动的喊道:“兄长,是个小孩啊。”

母鹿见包袱被人拾起,后退数步转身消失在轻烟之中。

襁褓里是五六个月大的婴孩,双目紧闭,嘴唇冻的乌黑发紫,只有一丝微弱气息。韩缜拎过襁褓托在掌中,转头四下打量树林,轻烟笼罩下看不到任何人迹,看孩子将死的模样,看来丢在密林中也不是一日两日。

他试了下孩子鼻息,随手就要扔掉:“是个半死的孩子留着也活不了,扔了。堪狼既已找到,我们赶紧回去,林中烟雾弥漫容易迷了方向。”

韩维慌忙按住他的手腕:“兄长,他眼睛在动,明明还活着,怎能见死不救,连刚才的鹿都在护他。”还轻轻摸着孩子的头发哄着:“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乔原拨开棉褥拉着婴孩肥胖的小手,笑道:“把他给我吧,要是能养活正好给我做个兄弟。”

“我先捡到的,我可没同意给你。”

乔原笑道:“那你问你哥,他同意你抱回去吗?”说完连抢带拖的把孩子从韩缜手中夺下来丢给随从。

从林中回去的一路上韩维几次欲言又止,毕竟年纪太小,被兄长否定的事情他不敢再开口,无可奈何看着孩子的归属归了乔家公子。又觉得此事实在稀奇,隔了片刻就拽着随从的衣角张望他怀中的孩子,随从被他扯的浑身不自在,微恼道:“小公子,你扯了一路看了一路,实在喜欢就抱回去吧。”

乔原慌忙悄声安抚他:“我是暂住在舅舅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去,这孩子要是能养活就给你捎个信。”

“一言为定。你必须好好养他,能被鹿救下的人肯定是有福之人。”

回到猎场,乔原领着随从走到姚礼面前,指着他手中的襁褓说:“舅舅,刚才我在林中深处捡着一个婴孩,尚存一息,能否允许我带回去养着?”

姚礼奇怪的看向韩郢道:“何人如此狠心,将孩子遗弃在林中。”

韩郢也皱眉道:“丢弃婴孩的事常有,更有甚至,将女婴溺死在桶中,这孩子必是生于贫寒之家,养不活了就不如趁早丢了的好。”

乔原道:“我养的活他,留下吧。”

姚礼见外甥喜欢,笑道:“养孩子可不是养猫狗,你要对他负责,行善之事我不能拒绝,也不缺这口饭吃,只是等你回去你母亲未必能同意留下。”

乔原道:“我能说服母亲。”

就这样简单?收留孩子这事竟能如此容易,韩维后悔不迭。

至傍晚赛犬结束后,众人围在一起炫耀所获的猎物,令众人大感意外,捕到猎物最多的居然是条瘦骨嶙峋的穷狗。

堪狼除了发现一个孩子,也叼回两只野兔,夕阳落下,人们慢慢散去。韩维放心不下那孩子,在人群中找到骑在马上准备回府的乔原:“把小孩再给我看一眼?”

“早遣人送回去了,他命悬一线拖延到现在不就死了么。”

韩维:“闲暇时就捎个信给我,直接差人送到樊玑城韩家。”

乔原猛然想起一事,趴在马上低声问他:“樊玑城韩家,听说你们家有把家传之剑,下次一起带出来让我开眼可行?”

那是一把祖上传下的剑,锋利无比,连父亲都不舍得用,定时取出养一样剑刃又放回去,韩维不敢有炫耀之心:“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因祖上神勇无敌,用它斩杀过百余人头,剑就被传的神乎其乎,厉害的是人而非剑。”

乔原不以为意:“哦,那我也想见见。”

韩维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叮嘱道:“别忘了,一定要捎个信来。”

至晚,乔原回到姚府,来不及换上便服就匆匆找到送回婴孩的随从:“送哪里去了,带我去看看!”

随从小心对乔原耳语道:“姚夫人似乎不悦,现在李大娘房中,我悄悄差大夫看过了。”

“大夫怎么说,能不能活下来?”

随从道:“应该是被遗弃了至少三日,林中潮湿受冻挨饿,大夫说送来及时,否则这会也该没气了。”

李大娘是姚家后厨的粗使下人,见乔原突然进来屋中吃惊不小,慌忙行礼。

乔原凑到床边看了一眼未醒的小孩,对李大娘说道:“既然我舅母不想见到这小孩,那你替我好好照看他,等我回家时自会带走,不会亏待你的。”

李大娘慌忙笑答:“大夫说这女娃能三日不吃不喝撑到现在真是命大,有福气,我定会替小公子好生照顾她。”

乔原猛地抬头诧异道:“是个女孩?”

“小公子才知道吗?”

乔原拉着小孩的手重重叹口气,大失所望:“我正缺个兄弟,还以为是个男孩!”

老妇又问:“小姐胖乎乎的可怜可爱,我看不像是穷人家养不活的短命鬼,不知小姐可有名字,我也好称呼。”

起名倒是有意思的事情,一旦给她取了名,今后这孩子就有了归属,也是他的私有物了,府中的表姐表兄表妹统统靠边站,莫想挨一下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遂敲着脑袋想什么好名字呢。

那片树林边上是条清澈的河流,乔原便对老妇说道:“随我姓,叫她乔林溪。” 又觉得这名字可能会暴露她过多身世,改叫临溪。

土狗:穷狗穷狗的叫,穷狗才要翻身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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