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短信的主人如约而至。
她的半个身子倚靠在门框上,一股浓烈的烟草味蔓延,呛人的尼古丁交缠在鼻尖,混合着淡淡的香水味。
姜紫蕙伸手捂住了鼻子,细密的视线胡乱扫射着她的全身上下,却始终不见烟头的踪影。
她或许刚抽完烟,姜紫蕙心想,眉头却紧紧皱起。
吴婉音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容,原本明亮的眼睛变得黯然失色。
或许是代沟,她们相视无言,直到一同站在住院部收费处办理缴费时,她看见舅妈手机中的流水,大笔的账单引入眼帘。
姜紫蕙垂下头,一言不发。
很快,吴婉音办完了出院手续,领着她去了停车场,漆黑的亮面轿车在一众车内格外显眼。
车内的装横简单,深红色的符纸高高挂在头顶。模样如同醒目的红色沙漏斑——雌性蜘蛛在编织丝网时露出的腹部。
“这是平安符,我的母亲死于一场车祸。”话落,在意识到姜紫蕙的疑惑时,又继续说:“所以我不想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此外,副驾驶上多出一只粉色小兔。呛鼻的烟草味裹挟着玩偶的身体,混合着阵阵香水味。
“还有这只小兔,是送你的礼物,庆祝你提前出院哦。”吴婉音乌黑的眸子在车内显得十分明亮,她直勾勾的盯着紫蕙,湿润的眼光里似乎藏着什么——仿佛一个想得到表扬的小孩。
见状,紫蕙将眼前的粉色玩偶抱进怀里。
“谢谢。”她的语气淡然,心中却暗自窃喜。
她曾以为——玩偶是邪恶的象征。
幼时,她的玩偶总会被母亲偷偷剪掉。母亲的焦虑程度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母亲似乎害怕一切形似人却不是人的事物。
吴婉音心疼的看着她,冰冷的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随后驶车离开了停车场。
偶然驶入隧道,昏黄的灯光照在舅妈的脸上,纹路顺着光亮爬上她的眼尾与鼻头,扑朔迷离。
她的生活会因此变好吗,姜紫蕙心想。
倦意袭来,昏沉的大脑显然已经超过了所能承受的负荷,带着不愿沉沉睡去。
世界在此刻只剩一抹寂静,她怀里格外安稳的玩偶也跟着诉说。
秋风湿凉,疾驰的轿车驶过水坑,溅起阵阵泥渍。
吴婉音打开了车窗,原本浓烈的烟草味早已消失殆尽。她却仍然皱起眉头,熟练的扭开了眼前的香水,直到一股熟悉的馨香灌入鼻腔,她才如释重负。
很快,汽车的身影消失在嘈杂的十字路口,停在了一栋红色别墅前,四周树影婆娑。
舅妈轻轻拍打着姜紫蕙的肩膀,直至她睁开双眼。
她的睡眼惺忪,透过眼帘——藏蓝色的天空下伫立着一抹亮眼的红。
姜紫蕙打开车门,起身向别墅走去,她站在原地远远的打量着眼前的房子。
小小的身躯伫立在庞大的房屋前,犹如一个静止的音符。
在舅妈温柔的催促声中,姜紫蕙走进了面前的房子。
屋内是一片静谧。
简约的装修却不显单调,引入眼帘的是独特的旋转式楼梯,原木的台阶散发着天然的木质香味。
她安静的跟着吴婉音来到了二楼,脚掌因接触台阶传来哒哒的声音。
舅妈的脚步停留在一扇白色的门前,姜紫蕙跟在她的身后,视线停留在门框上的亮黄色符纸,舅妈推开门,从床头柜上拿出了一串用红线编制的项链。
“这是转运珠。”话落,吴婉音将转运珠挂在了她的脖子上。隔壁的房间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碰撞声。保姆端着餐盘从里面走出,那扇橡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是张姨。”舅妈说,随后用手亲昵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张姨走后,她透过门缝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蜷缩、蠕动。
与此同时,警局实验室的传真机发出嗡鸣——那把沾血的匕首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DNA检测报告与指纹鉴定结果被并排摆在了刘焕的桌上。
刘焕的双眼在此时燃起希望,却在看见结果的瞬间眉头紧皱。
匕首的DNA检验结果出人意料,上面的血迹经种属鉴定,并非人类的血液,而是老鼠。
刘焕的脑海里浮现起姜紫蕙的身影,整个事情似乎正按照她所说的发展着,包括这把刀,也不是作案工具。指纹比对结果也清晰的显示着,这把刀的主人确实是她。
这意味着,她的确没有说谎。
是自己的问题吗?刘焕心想。或许是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正如当年那件事一样。那件痛苦的事被他藏在心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刘焕将整张脸深深埋入浸满冷汗的掌心,试图阻隔所有光线,任由自己陷入一片于事无补的黑暗里——他仍然无法原谅当时的自己。
直至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赫然对视上一双清澈赤诚的眼睛。
来人是林恒——他刚转正不久。其谨慎的个性和沉稳的办事风格让他在半年内就通过了重案组的考核。
“头儿。”面前的刑警熟练的向他汇报着事件的进展,将一份档案递到了他的手上:“张正宇的尸检报告。”
“乙醇含量超标,酒精中毒?”刘焕来回翻看着手中的资料,仔细的审视着每一行字,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对,而且从尸检结果来看,张正宇的体内还含有少量的LSD。”林恒沉声,随后又指着报告上的最后一行说:“但导致他死亡的直接原因是后脑的钝器伤,钝器重击造成了致命的颅内损伤。”
对此,刘焕沉思了片刻,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报告里死者的死亡时间上:
——11月19日,凌晨三点至五点。
似乎是联想到什么,他仓促的拨通了视侦支队的电话,要求他们24小时内调取人民医院住院部11月16至19号的监控信息,任何行为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
见状,林恒把手中另一份指纹鉴定交给了刘焕。
刘焕拿过报告翻看起来,随后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张正宇脖子上有道掐痕,这是那道掐痕的指纹信息。”林恒皱起眉头,困惑的说:“但奇怪的是,指纹的主人....”
“——是死去的夏莲。”
话落,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原有的线索顷刻间荡然无存。
头顶的时钟滴答的转动着,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
“那我让你监视的女孩呢?她就没有一点动向吗?”刘焕急切的追问着,心中的不甘好比一团烈火在他胸腔不断燃烧。
“...没有。”林恒不敢直视刘焕的眼睛,他知道刘焕为此付出了众多精力,却又在一瞬间跌落谷底。
血丝布满刘焕的眼眶,他的脸色苍白,整个身体疲惫不堪。
或许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江时恩呢?”
“他今天请了病假。”闻言,刘焕扶起额头。
他给江时恩连续拨了三个电话,都无一接听。房间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刘焕烦躁的向沙发走去,直到坐在那张柔软的沙发上。
“你先走吧。”他胡乱打量着眼前窘迫的年轻刑警,随后又挥手将他支开。
面对一向严厉的领队,林恒识趣的离开了。他和局里的其他人一样,害怕这个喜怒无常的上司。
临走之际他透过门缝朝里看了一眼,便悻悻离去。
刘焕的心脏在此时剧烈跳动,狭小而封闭的空间内,那股熟悉的铁锈味钻入鼻腔,连带着身体那份剧烈的疼痛。
他浑身战栗不止,颤抖着双手去拿桌面上的白色药瓶。扭开之际瓶内的红色药丸散落一地,几乎是连滚带爬,他将地上浑浊的药丸一把抓起,胡乱塞进了嘴里。
刘焕的整个身体瘫倒在那片混乱里,大口的喘着粗气。
贪婪又急促。
他站起身向远处望去,窗外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雨声犹如天然的白噪音,静谧平和。
骤雨初降,姜紫蕙打开窗户,微弱的雨点似雪花滴落在她的脸上,夜雨的触感像失重的水银,湿润冰凉。
她冲着玻璃哈气,玻璃上很快形成了一张薄雾,她在上面画上哭脸,端详片刻,抬手用掌心擦去,重新画上了笑脸。
随后,她又留下一串英文:“Start again”笔迹歪歪扭扭。
舅妈慈爱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她拉上了窗帘,径直离开了房间向楼下走去。
姜紫蕙来到饭桌前,望着眼前丰盛的饭菜,却丝毫没有胃口。
一旁的张姨手里端着透明的碗,沉闷的灰色透过玻璃跃入眼帘。
见状,吴婉音变了脸色,眯起眼睛阴沉的望着她。
面前的女人视线躲闪,很快的离开了,她带着那抹显眼的深灰色向二楼走去。
看着张姨匆忙离去的背影,姜紫蕙若有所思。背后那张由羊皮制作而成的椅子在此刻坐上去,似乎也没那么柔软了。
窗外淅沥的雨逐渐停了。
屋檐残存的水珠,间歇的滴落在砾石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硕大的偏轴伞下,一众家仆蹲坐在伞下,手里捣弄着什么。映入眼帘的是醒目的红色符纸。
她透过窗户用余光好奇的打量着窗外的场景,其中一位家仆从怀里掏出两只打火机,红色的火光在姜紫蕙的瞳孔中闪烁。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时干冽的焦味,其中混和着酸涩的糊气,恶劣的钻进了她的鼻腔,诡异的往里横冲直撞。
这股味道比烟草味来的更为浓烈,姜紫蕙心想。
她皱起眉头,伸手捂住鼻子,起身打开了大门,室外清新的空气交织着燃烧的焦臭味迎面涌来。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面前这个身影挺拔的男人——他直直的站在门口,连同手上那把还在滴水的黑伞。
看清男人的五官后,姜紫蕙的脸色阴沉,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僵住。她很快将门重重关上,却被男人用伞把死死抵住:“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你跟踪我?”姜紫蕙警告的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江时恩说,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参观你的‘新生活’。”
见状,吴婉音不急不慢的切着盘里的食物,直至将最后一只透明的生虾送入口中。虾肉冰凉滑腻的口感还在舌尖残留,像吞下了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随后她擦了擦嘴巴,像往常一样叫住紫蕙,温柔的说:这位是?”
“......我的朋友。”或许是不想让她担心,姜紫蕙几乎咬牙切齿的说。
“阿姨你好!叫我小江就行了。”眼前的男人大气沉稳,与警局里莽撞的模样判若两人。
闻言,姜紫蕙恶狠狠的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着小眼。
“进来坐。”
僵持的几秒被无限拉长,唯独吴婉音在中间看着他们争锋相对的样子,慈爱的笑着。
“我姓吴,你叫我吴姨就好。”话落,吴婉音让张姨从消毒柜里拿出新的餐具,递给了江时恩。
他的余光落在庭院外已然化为灰烬的符纸上,窗外的枝桠此时也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见状,他的身体微不可察的向前倾了半分。
他试探的问:“吴姨,...外面在烧什么?”
“一些在寺庙求的百解符。”吴婉音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名为温暖的薄纱,掩盖住了眼底的暗潮汹涌:“替我的孩子祈福。”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噼啪作响,阁楼上回荡着由金属碰撞而发出的哐当声。
他鬼使神差的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直到看见房顶那张亮黄色的符纸,他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滞,鸡皮疙瘩从手臂冒起,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
眼前的这幕熟悉又陌生——孩童时期,他曾在某个亲戚的家里见过这种黄色符纸:
‘大大小小的,贴满了整个房顶,整个屋子沉闷骇人。’回去的当天晚上他就生了一场大病。
他的父母求医未果,最终迷信的找到当地有名的道士,男人阴恻的脸此时浮现在他的脑中,以及那张紫黑的嘴里一本正经吐出的那句:“命格太弱。”
根据那个男人的方子,他喝了将近一个月的灰水,尽管那股味道令人难以下咽。
对此,他始终觉得那个男人是个可疑的神棍。
再次看向吴婉音时,女人的眉眼温柔祥和,江时恩的眉头却紧皱不止。
见状,姜紫蕙冷着脸说:“舅妈,我困了。”
一片静默中,门口传来嘎吱的开门声,她将眼前的不速之客赶了出去。
离开那栋别墅后,他拨通父亲的电话;电话的那头传来忙音,江时恩的脸色铁青,转头打给了母亲。
“摩西摩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蹩脚的日语:“怎么了,妈的便宜儿子?”
果然,他的老妈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
“别闹了妈...”江时恩尴尬的扶起额头,无奈的说:“我找你说正经事呢。”
“什么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能有什么好事?”她一贯了解江时恩的尿性。她这个一根筋的儿子在学生时代就是出了名的‘报忧不报喜’。
见自己的老妈如此的不信任自己,江时恩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一五一十的将经过全盘托出。
闻言,手机那端陷入沉默。
下一秒,耳机里传来一阵嘶啦的声音:“那确实是平安符。”她的声音显然停顿了片刻:“死后可以让人通往极乐天国。”
——极乐天国?
与此同时,屏幕里的未接来电处闪烁着刺眼的红光。手机上赫然显示着‘焕哥’两个大字。
他烦躁的挂断了电话,一个念头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
“如果这一切都是诅咒,又该如何破局呢?”
江时恩把头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熟练的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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