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内,校医用碘酒在姜紫蕙的膝盖处消毒,随后涂上了白色粉末。整个过程熟练迅速。
姜紫蕙的眉头因疼痛而紧紧皱起,尽管校医的动作已经足够温和。
伤口处理完成后,她来到学校的保卫科做了记录。
很快,她回到了教室,上课铃声在走廊回荡,悠扬不止。刺耳的播报声穿入耳膜。
“各位老师、同学请注意:为确保校园安全,体育馆将于今日进行紧急检修并暂时封闭。请原定在体育馆上课的班级,根据体育老师的指引前往操场集合。在此期间,请大家切勿进入警戒区域,共同维护校园安全。感谢您的合作与理解。”
闻言,教室内的一些同学悄悄地看向她,琐碎的议论声凌乱的充斥在原本寂静的教室。
老师皱起眉头,伸手握紧了手里的教科书,连续敲打着讲桌,以此来警告部分嘈杂的同学。
室内因老师的警告而变得平静,姜紫蕙抬起头,却在此刻对视上老师那双饱含探究的眼睛。
随后她低下头,收回了目光,平静的打开了面前的生物书,视线最终停在了文章的标题处:遗传与进化。
或许是太过笼统,教室里有人举手提问:“那么林老师,到底什么是遗传与进化呢?”
面前的少女站起身,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被称为林老师的女人欣慰的的笑着说:“遗传是每个生物原有的生命底色,而进化是被环境改变的部分,筛选延续的结果。”
“原有的...?”本质吗。姜紫蕙心想,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发出阵阵的嗡鸣声。
格外明亮的声音回荡在教室,林老师随和的看着眼前的女孩,更为直观的解释着:“——遗传的本质是基因,而进化是源于基因而做出的改变。”
“遗传与进化,决定了我们是谁。”林老师的话在温暖的教室里回荡。
教室的灯光此时打在林老师的脸上,光影错落。
——如果暴力与疯狂是家族“固有”的遗传底色,那么,什么才是促使它“进化”的环境?
与此同时,封闭的监控室内,屏幕前的录像里,一抹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入镜的人穿着灰色卫衣,头上戴着高帽。
录像中的人影和夏莲案件中那个出没在酒店里、一闪而过的背影即为相似,面前的警员的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将案件的最新进展如实上报给了刘焕。
闻言,刘焕陷入沉思,拨通了刑警六队的电话。
“尽快安排人手分别对与死者有关联的人做笔录,有什么可靠的信息马上通知我。”
话落,刘焕挂断电话,映入眼帘的是他手中紧紧攥着的纸质报告——关于这具“无头女尸”的具体信息。
他的整个身子陷入躺椅里,焦灼的抖动的左腿,似乎想以此来缓解焦虑。
黄昏时,夕阳藏进纯白的云层。
放学后,姜紫蕙走进那条熟悉的街道,脚边的碎石发出细碎而孤独的滚动声,眼前的电线杆上停着两只黑鸟,直到那栋深绿色的建筑映入视线,她才停下脚步。
这栋建筑和舅妈家深红色的别墅截然不同,这个贫穷的楼房,埋藏着她整个十八岁的回忆。
顶层的房屋因那场意外的火灾被烧成了漆黑的焦色,原本简陋的房子俨然成了危楼,曾经因贫穷而聚集在一起的众多人群早就搬离了这里,凭借国家的补助金前往了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面前的树影错乱,姜紫蕙转身离开了这里,似乎一些重要的东西在此刻消失殆尽,连同曾经的回忆。
直到回到那栋红色别墅,眼前的舅妈正坐在庭院那张、用木枝编制而成的躺椅上,笑脸盈盈的看着她,眼神停在她脖颈处的那枚转运珠,摇摇欲坠的转运珠在此刻正发出薄弱的绿光。
张姨绕过她打扫着庭院的落叶,眼神时不时的向她望去。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舅妈关切的声音传来,姜紫蕙的心底滑过一股暖流。
闻言,姜紫蕙皱紧了眉头,用力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她看着眼前温柔的舅妈顿了顿,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正散发着恶臭且尸首各异的‘尸体’。
为此,姜紫蕙的胃里翻江倒海。她皱着眉粗暴的捂住了嘴巴,快步打开了房门,转身回到了屋内。
此时,室内弥漫着厚重的木质香气。一股浓烈的焦味在此刻也灌入鼻腔,她跟随着异味的源头上了二楼,楼梯在她的脚下发出哒哒的响声。
她停下脚步,来到一扇刻着花纹的木门前——这股异样的气味源于眼前的这扇木门,焦味从门缝的缝隙中溜出。
下一秒,世界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心脏撞击胸骨的砰砰声,在她的体内无声的回响着,‘沉重’模糊。
随后,她推开眼前的门,一股难以言状的异样感率先涌出,随之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堵白色的墙。
格外空旷的房间内空无一物,墙边只有一张冰冷的白床,床上,一具瘦削的躯体被锁链紧紧缠绕着,犹如一个被遗忘的物件。
男人的脸颊深陷,严重的消瘦让他的面部轮廓变得骇人,双眼埋没在深坑般的眼窝里,然而,吸引姜紫蕙目光的,是那只突兀的玻璃碗——她认识它,绝不会错。
那时的它,曾在张姨的手中,闪烁着异常温润的光泽。
而那个手掌大小的碗里,装着灰色的水。
见状,姜紫蕙皱着眉头将那碗散发着异味的灰水倒进了旁边的水池里,随后,她从一旁的饮水机处接了一碗干净的水,递到了男人的面前,面前的男人奄奄一息,却在接过水的瞬间将其一把打翻,水渍湿漉漉的滚落在地。
伴随着四溅的水花,男人额前的青筋猛地暴起,他的脚踹在姜紫蕙的腹部,剧烈的钝痛从腹部炸开,泳池边擦伤的膝盖再次裂开,渗出阵阵鲜血。
鼻腔里,排泄物的恶臭与房间里新生的铁锈味混合交织,一时浸满了整个房间。
此时,男人的脸投影般放大在她因疼痛而蜷缩起来的身体面前。
“我认识你!”面前的人阴恻恻的笑着,尖锐的声音刺入耳膜:“杀人凶手。”
闻言,姜紫蕙倒吸了一口凉气,耳畔不断传来咯咯的讥笑声,她头上的冷汗直冒,而男人的身影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庞大。
下一秒,世界陷入一片寂静,她的身体如同镜片般分裂开来,某种蛰伏的存在正在挣脱某种束缚。
而在那片寂静的深处,朦胧的笑声在颅内不断回响,仿佛能听见鱼群游过时冰冷的心跳声,她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她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一股与刚才的腐臭味截然相反的香气正牢固的黏在鼻腔内部,而此时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房间内呈暖色的基调,暗黄色的灯光打在姜紫蕙的脸上,她的视线跃过原木制作的梳妆台前——房间的主人似乎格外喜欢各种木制品。
而梳妆台上,琳琅满目地放着各式护肤品,却很少见到化妆品,由此可见,它的主人平日并不爱化浓妆。
她的视线徘徊在这件房间的每个地方,最后停留在身旁的床头柜前——一排用金色镶边的显眼的相框。
几个相框的内部赫然印出两个熟悉的人影,其中一个是印象中温柔和蔼的舅妈吴婉音,不过奇怪的在这组相片里,却始终不见舅妈母亲的身影。
可吴婉音分明时常提起——她非常爱母亲。以至于在老人去世后,她专程求了道“平安符”,挂在那辆黑车上。
姜紫蕙至今记得,那张符纸高高的悬于车内,俨然一枚硕大的黄色果实。
一头雾水时,吴婉音推开了房门,房门因此发出嘎吱的声音。
“吓坏了吧?”面前的女人担忧的问,俨然一副仁慈的模样。
见状,姜紫蕙摇了摇头,撑着身下的床板坐了起来,膝盖的伤口在动作时隐隐作痛。
“没事。”她回答道,声音平静。
“那就好。” 舅妈的脸僵了一瞬,表情出现细微的断层。“……抱歉。”
随后,吴婉音抬手捂住脸,对此露出痛苦的神色,
她俯身时指节微微泛白,一缕令人安心的微弱香气缠上鼻尖。
“我的孩子……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她的声音从指缝的缝隙中漏出,带着压抑的颤抖,“他是个疯子。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话音落下,房间里那缕曾令人安心的香气,此刻却像冰冷的蛛网,悄然缠在她的皮肤上。
沉默在空旷的房间里蔓延,姜紫蕙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
此时,张姨推开门走了进来,而她手里拿着的玻璃碗中,正装着灰黑的水。
吴婉音将灰水递到她的手上,正如她递给那间屋子里的男人一般。
那碗玻璃碗中,灰色的水波纹在里面回荡着。
眼前的女人一脸期盼的看着她,对此,她忍着呕吐的冲动一饮而尽,喉间还残留着铁锈和香火混杂的气味。
见她喝下,舅妈伸手揉了揉姜紫蕙的额头,眼神停留在她脖颈处那枚深绿色的转运珠前。
“别担心,这只是保佑人平安的符水而已。”话落,吴婉音端起没喝完的灰水,送入了自己的口中,她的喉间滑动时,阁楼里传来锁链摩擦的细响。
光晕给舅妈蒙上一层虚影,在她的周身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姜紫蕙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这份温暖的关怀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或许终有一日会将自己拖进另一个名为“温情”的深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敲门声突兀地刺破了室内的平静。
刘焕带着几名警员站在别墅大门外,身形在黄昏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开门后,刘焕和警员并排站在门外,吴婉音的嘴角还挂着未来得及收起的笑,而刘焕的视线已然停留在她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的目光像刀子般钉在吴婉音僵住的脸上。
她的眼里此刻布满了血丝,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她这辈子都不会忘,尘封的记忆像黑匣子般打开,她的脑海里浮现起父亲自杀时的最后一幕——在那个漆黑的深夜。
一向光明磊落、又十分注重声誉的吴民皓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用了大众眼里最愚蠢的方式。
“没想到经历了那种事,你还在当警察?”吴婉音的声音像细碎玻璃般尖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姜紫蕙看着舅妈扭曲的面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刘焕的视线落在自己脚边,像陷入一片瘀黑的沼泽。
他没有勇气抬头,去面对那双绝望的眼睛。如若不是他当年执意煽动舆论,那个重视声誉胜过生命的男人或许不会选择那条路。“当年的事,是我......”
“够了。”
吴婉音突然打断他,悬在半空中的食指犹如一截枯枝。
“真讽刺啊,刘警官。”吴婉音的冷笑从齿间渗出:“我们还能在这里重逢。”
面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嘲讽,江时恩因愤怒正要上前,却被刘焕抬手拦住。他看着刘焕的手背突起的青筋,又瞥了瞥身后因疑惑而面面相觑的警员,最终沉默着垂下了手,大脑中一头雾水。
刘焕的喉结剧烈滑动,胸腔处隐隐作痛,那场雨夜的记忆骤然浮现——天台边缘摇晃的西装下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混着雨声砸在水泥地。
刘焕强咽下涌上喉头的酸水:“按规定,需要姜紫蕙配合调查,回局里做个笔录。”他的目光掠过少女苍白的脸,声线陡然干涩:“现在就走。”
直至背影消失之际,刘焕的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你已经夺走我一个亲人了。”
“现在连最后一个也不放过吗?”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可以听到银针掉落的声音。
闻言,姜紫蕙的脑中再次浮现起那个阁楼里奄奄一息的男孩——他嶙峋的背起伏着,像一条被搁浅的鱼。
刘焕的脚步在庭院前停留片刻,又沉沉向前走去。
此时,姜紫蕙回头望去,只见舅妈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身影单薄的像一张旧报纸。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