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寻身九

“哗啦”一声,一座无人凉亭下钻出一个脑袋。黑发如藻,破衣烂衫,乍一看还以为水鬼上岸来拖人了。

怕身上沾了泥土,明昭双手一拍水面借力跳进了凉亭。没想到,一进凉亭,他就后悔费劲洗身上的衣服了。

这应当是一座有主的亭子。

至少是有人常来,还是个钓鱼佬。凉亭内钓具齐全,鱼竿、鱼篓、还有两张小胡床,中心一个骰子模样的石台上摆着香炉、茶具、炭炉等品茶赏景的雅致之物。石台做的也精巧,下方镂空处嵌着几个乌木抽屉,应当是放些果子点心等日用之物的。

只可惜,无香、无茶、无炭、无点心,所有器物之上都落着一层薄灰。很显然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来了。

无人来,也无人打扫和借占,应当就是有主的,身份还不低。

明昭之所以后悔,是因为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半开抽屉。抽屉里塞着一身男子衣袍,也不知道是人走的急,还是别的缘故,衣服被揉成一团,一半在内,一半搭拉在抽屉的边缘。

原本只是让谢瑕帮找一座没人的亭子,没想到找了个这么齐活的。

“你说这不是巧了嘛。”说着,明昭就朝那件衣袍伸出手。

突然,一声轻咳打断了他。

谢瑕早就先一步进了凉亭,心里也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没想到这人真的就动手了。他感觉自己应该阻止,便幽幽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明昭就知道会被阻止,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三下五除二地拔了自己那套烂衣服,就把人家的衣服给穿上了。

“你别说还挺合身。”明昭拽了拽袖子和衣角,把那些揉出来的褶皱捋顺之后才回道,“我倒是想问,这也没人啊。”

明昭说了句无赖话,但他也知道什么该什么不该,所以没等谢瑕发作,立即改口:“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当真。俗话说事急从权,我这不也是为了给你找身体行个方便嘛。我要是穿那身烂衣服,往前走两步就会被人打出去的。你又不能离我太远……”

谢瑕:“……”

“你说是吧。”没有听到谢瑕回复,明昭转身看去。本以为谢瑕只是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没想到还要更严重——直接转身不理他了,这次换面柱思过了。

“好了,好了,大不了就当我买了这件衣服,等找到你的肉身,你给人家补一下买衣钱。”明昭最终还是妥协了,用哄小孩的口吻去哄如今还年少正直的谢评事,但钱财上他是一点都不能吃亏。

“……不是,我……嗯,就如此吧,这钱合该我出,过后我差人……”

“咦?这是什么?呀!怎么看着像是绝笔信啊……”

谢瑕转身,见人已经穿戴整齐,就稍稍靠近了些,听到是绝笔信这样会伴随人命的物品,他肯定不能坐视不管。

只是,他现在可拿不住信,而拿信的人又研究的认真,他便直接问道:“信上说了什么?可是与这亭子主人相关?”

明昭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转了个身,与谢瑕并排站到一起。然后他一手一边拿住信纸的边缘,展开,方便谢瑕能看到信的内容。

“我觉得可能与你也有关。这信上好像写了谁在害本县的县令,你不就是来查这个案子的吗?好像是县令相好的写的。”

明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读懂这些古文,想着是原身保留下来的技能,就没在意,但他怕自己理解有误,就把自己总结的信息说了一下。

谢瑕闻言跟县令之死有关,立马逐字逐句看了下去,看到开头几个字就颔首道:“的确是写给县令的,这是他的字。”

闻言,明昭又将视线移到了信的开头——

子贞吾夫亲启:

虽愿君阅此信时身安,恐难遂吾愿,此信若展,则证吾已遭难。若由君展,望听良言。

犹记仲夏垂钓,品茗共赏,甚愉甚悦。而谈及乡绅韩氏一族,因是杜郎母之亲族,君心甚偏。其族狼子野心,谋吾财,害吾命,更进谗言,害吾今生难亲身奉君。

君不信吾之言,觉其必遵尔之令,乃君大意。

吾今日留此绝笔于此亭,只盼君安。此处仅二人知,最为妥帖。信附其族罪证,盼能助君一臂之力,铲除奸佞。

望君千万珍重,勿思勿念。

妾郝氏绝笔。

……

信读完,明昭又把下面几张纸上的内容给谢瑕展示了一下,里面不但有意图谋害杜县令的罪证,甚至还有上届县令,上上届县令……

“也是倒了大霉了,被分到这里当县令!”

因为原著中只有这位杜县令被提了一嘴,之后就是临县的案子了,没想到杜县令之前竟然还死了这么多。

明昭觉得难以置信,转头问道:“死这么多朝廷命官,都没有个厉害的人来管管?”

“……嗯,我算吗?”

谢瑕沉吟了许久,半天才回了这个问题。只是他自己可能也不太自信,说着眼神就飘到了一边。毕竟,查案当天就被人算计了,这“厉害”二字,他现在接的也有点虚。

“算!”明昭深深地点了一下头,回答的斩钉截铁,但心里补了句:未来的你,厉害。

因为话题再谈下去就有点尴尬了,明昭晃了晃手里的纸:“先不说你的查案功夫怎么样,就是你的身世,也够厉害了。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事,那京城那边还不得派兵荡平这里。这个韩家够嚣张的,是什么千年大族吗?要谋反啊……”

“并非大族。”谢瑕摇头道,“韩家是近些年才兴起的家族,漕运出身,上代有女嫁京城杜家,借杜起势,兴盛不过二十年。”

“那本地还有其他乡绅大族吗?”明昭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先不说这个县令相好是怎么拿到这些证据的,明明都被人逼死了,找证据的本事还挺大。

再者,就韩家的规模和立场来讲,他们完全没有害这个杜县令的理由。看过无数推理小说的明昭,脑海中瞬间觉得这可能是一场栽赃陷害的戏码。

当然,也有可能是真蠢,然后被竞争对手拿到把柄,借这个郝氏之口将他们一军。

仅凭这些还不能确认杜县令就是韩家杀的。必须还得看一下其他势力的规模,有没有冲突、动机之类。

明昭摸着下巴思索着,谢瑕也开始回想来芝兰县前看过的卷宗。

没多久,谢瑕像是梳理明白了,轻声道:“此地富饶,势力颇为复杂,不过富豪乡绅的确以韩家为首。除韩家外,还有……”

“等一下!打住!”明昭紧忙摆手制止,把手里的纸卷了卷就塞到衣袖里,伸手指了指亭子外的天空,“你真想把我饿到天黑吗?”

.

“太帅了,我真是太帅了。”明昭边走边陶醉。出亭望水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这个穿越值了。虽说样貌改了至少三成,但都是往好的地方改,怎么想都不吃亏。

至于改的有多好?那话怎么说的?

玉面朗目,神仪明秀,再配上这一身细绸袍,当真是龙章凤姿,贵气天成啊。头发只是随意抓了抓绑上,那潇洒倜傥之气几乎要冲破水面。

比谢瑕还帅。

明昭止不住地弯着嘴角,眼神余光看向并排而走的谢瑕,再次确认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更帅。

“你是想继续听线索吗?”

“不听,不想!”

空气中飘荡的碳烤麦香气早就把他勾得胃里泛酸了,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研究案情。

怕谢瑕真的见缝插针,明昭立刻迈大了步子,三两步就拉出后面一大截。

没多久,二人……不,应该是一人就来到了烧饼摊前,明昭指着一个沾满芝麻的烧饼问:“老丈,这个烧饼怎么卖?”

“一文……嗯?小郎君买的话,给你一文俩,刚出炉的,香着呢。”

围着围裙正在揉面的老翁抬眼见是这么俊俏的小郎君,立马热络起来。上一次他的摊子被杜县令光顾,那些仰慕县令文采,爱慕县令姿容的纷纷前来,都要尝一尝这让县令都爱烧饼是何滋味。

那些日真的是……

生意从没有那么好过的老翁不禁就想起了那数到手软的铜钱。后来甚至还开了分店。可惜,自从县令死后,人们可能是怕触目伤怀,生意一下子就冷清了。

再想到县令那么好的人就这样被歹人所害,他的神色突然就黯淡了几分,与脸上的笑格格不入。

“多谢老丈。那就给我拿六个烧饼。给,这是钱。”明昭以为这老翁是见他穿着富贵,给他便宜后悔了,紧忙付了钱。

“好,我这就给客人包起来。”老翁笑着接过明昭递出去的三文钱,利落地夹了六个烧饼出来。

香喷喷的烧饼即将到嘴,明昭心里那叫一个期待和高兴,兴奋之下,他的大脑瞬间就想干活了。比如分析一下刚才这个老翁的心态变化。

对方并不是因为后悔少赚钱而沮丧。

后面自家烧饼卖出去的喜悦绝对不是假的,大概率是想到了什么,比如睹物思人之类……

紧接着,明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回忆了一下这边的街巷分布和这个烧饼摊的位置。

然后,他立马变了脸,手捧着烧饼演了起来。

“唉,也不知道我阿兄在那边过的好不好,可怜他,再也吃不上这么香的烧饼了。早就劝他别来这边当县令……”

“你……你阿兄是杜县令?”

见老翁这个反应,明昭立刻在心里夸赞自己道:我真牛,猜对了。

然后他演的更起劲了,先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悲怆与老翁四目相对,说道:“我表兄一直喜欢这里的烧饼,往来书信也多次夸赞,我还想着中秋团聚能与他同来品尝,结果……”

说完,明昭拿起一个烧饼送到嘴边,十分斯文地咬了一口,道:“当真美味。”

“呜——县令啊,你死的太惨了——”

“呜——表兄啊——”

顿时,隔着一个烧饼摊的两个人哭成一团,凄惨的哭声引得路人纷纷观看,还把老翁家的娘子和小孙子给召出来了。

老妪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走到烧饼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翁断断续续的介绍了一下明昭这个县令表弟,继续抹眼泪去了。

而老妪相对来讲就沉稳多了,虽也感伤,但还是能交流的。

明昭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幸亏还有其他人,不然这是要哭到天黑的节奏啊。

原本只是想趁机吃个烧饼,垫一垫肚子,以防肚子突然叫,给他叫露馅了。实在没想到这老翁还是个性情中人。

一直哭,都找不到往下问话的时机。

跟老妪说上话后,明昭立刻就换了一副模样,眼神犀利,紧握拳头,直言道自己正在寻找线索,追查表兄死亡当晚发生的事。

老妪道:“县令去世那日……他有来这里吗?好像来了,什么时辰来着?我得好好想想,哎呀,我人老了,记不住,看不清的……”

明昭忙回道:“无碍、无碍,您细细想,任何可疑的人都可说给我听。我也正想好好品尝一番贵家这烧饼……”

观看全程的谢瑕:“……”

像是察觉到谢瑕的情绪,明昭假装看时辰,扭头过去,朝着谢瑕眨了一下眼,仿佛在说:就是这么牛,你看,线索这不就来了。

谢瑕道:“虽说这里是前往凉亭的必经之路,但杜县令没有停下来给他们交代的必要吧。而县令以外的人,他们怎么记得住。”

“我想起来了,那日寅时天还未亮,一个书生装扮的人鬼鬼祟祟的。他还往我家窗户瞧了一眼,当时觉得是路人,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县令是前一天……夜里?天太黑了,我看着像,不知道是不是。”

明昭听到“鬼鬼祟祟”四个字就感觉准了,没想到这也被他猜对了,他紧忙问:“哪一日?”

“真有栽赃的人?”谢瑕突然明白明昭在诈什么线索了。

这栽赃的人或许没有,但若有,就必须计算好县令来这里的时间,那信是放给查案人员看的,肯定不能落到县令手上。

信是县令死后才放过去的。

原则上来讲,县令一死就会立即展开调查,很快就会查到那个亭子,根本容不得耽搁。说是只有两个人知道,但这种八卦,关注的人可多了,怎么可能没人看见,就是大家都不说而已。

所以,放信人来这里的时间越早,他们的嫌疑就越大。

“就县令去世的那天……”

明昭点点头,他没有纠正对方的时间,毕竟等外面知道消息,最快也是第二日了。

“您还能想起那个鬼祟人的模样吗?大致什么样?”

老妪点头开始回忆,一桌子人都瞪着眼,大气不敢喘,生怕把线索给吹走了。

“那人胡子长,瘦瘦高高……”

明昭:嗯?怎么听着像是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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