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耶——”
林绯绯讶然的声音，暗中同她应和。
照相机记录下来，宋如媚两次到过松隐山庄，在万家父子的葬礼上，全身上下，都是黑色装束，不着配饰，这些都很正常。
她是万影汇的签约艺人，也是万影汇最红的艺人。
无论从礼节上，还是道义上，她的出席都合情合理，是个体面人该做的事，她不出现，才会被人诟病忘恩负义，见万家大势已去，就躲的远远的。
诡异的地方在于，宋如媚被唐家明无意中拍到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去年拍的，在万宥琛的葬礼上。宋如媚的造型酷似蒙娜丽莎。张年年有印象，当时“辛籽沐”与何筱媛的“抄袭风波”结束没多久，在商老板策划下，为了电影《沪上假日》二三轮上映的热度持续，她跟家明哥的绯闻热闹炒了一阵子。当时，索澜迪小姐怕鬼怕到不敢出门，她代为出席葬礼，碰上了阴阳怪气的宋如媚小姐，以为是跟何筱媛呆久了，近诡者诡，如今想来，宋如媚大约是心肠太好，以为自己真的跟家明哥有什么，在为了她的对家索澜迪鸣不平呢。以及她当时的笑，三分讥讽、七分薄凉，还有一分心不在焉，跟她那一身蒙娜丽莎的装束，非常地配套，张年年便没有多想。
一张是刚才拍的，在万雄的葬礼上。
宋如媚的身材本就高挑瘦削，好一阵不见，更瘦了。撑不住宽松的黑袍，便穿了一件剪裁修身的旗袍，罩上一件挺括的小西装，尽显高雅知性，又不失干练气质，自我审美确实不错。据说，她病了，《半生缘》原定的双女主线弱化，她的戏份，多出现在加了柔光的回忆镜头里，看不出她胶原蛋白部分流失后，嘴角隐现的法令纹。
能在番位和戏份上都稳压宋如媚，索澜迪别提有多得意了。
对此，宋如媚毫无介意。
唐家明的相机，拍下的是纪实镜头，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的上半张脸，白纸一样，无论颜色、还是平整度，一双眼睛空洞冷漠，没有灵魂地平视着前方；她的下半张脸，乍一看，跟上半张差不多，但没了饱满的胶原蛋白撑着，嘴角的细纹牵起，仔细看，能看得出有两条淡淡弧状线……
她在笑，笑中透着诡异。
似笑非笑。
张年年很好奇，她在看什么，为什么而发笑，便在一堆照片里，翻找起了这张定格半身照的大全景。
“那边、在家明哥那一边！胳膊肘旁……”
林绯绯神识灵敏，一眼瞟见了她想要的大全景。
收到指示，她抬起了胳膊，长长地伸向了桌子的另一半，对准了目标，一把捞了过来……
两张照片，呈现的是同一场景。
乔治牧师手持着《圣经》，宣读悼词，回顾万雄的一生，为他做最后的祈祷与祝福。
全场垂首默哀，宋如媚兀自地抬起了头。
一张微抬，一张平视前方，法令纹的弧度渐次加深……
唐家明见她盯着几张照片入了神，半天不动一下，遂问，“年年，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没、没有。”
张年年忙又挪来两张照片，摆在一起，装模作样地比对，“没想到，家明哥的摄影技术这么好。有好几张，不经意地抓拍，都像是艺术品一样呢！假以时日，都能开影展了。怪不得，索澜迪小姐总是说，你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男人了，样样都好。”
“她……真这么说过？”唐家明一时难以置信。
“当然喽！”张年年的语气无比坚定，“在你不在的时候，把你夸上天这件事，对索澜迪小姐来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唐家明有惊有喜，喜上了眉梢，又强压了下去。
毕竟，静姝学姐是他的学姐，她的女儿年年，不就是他的晚辈么？在一个晚辈面前……
嗯，得稳重些。
其实，他脸上的气象变幻，张年年早就瞧在了眼里，不过看穿不说破，给他点面子，心里偷着乐……
此刻的家明哥，嘴角压不住的，是暖暖的笑意。
而照片上的宋如媚小姐，下半张脸牵起的弧纹，是带着冷意的。
她也不清楚，发现了疑点后，自己不是第一时间告诉家明哥，而是小动作一堆，替“嫌疑人”遮掩了起来。想了想，大概是去年年底何筱媛囚禁自己的时候，宋如媚小姐曾挺身而出，下意识地“回报”吧。
再说，笑一下么，也不能当杀人证据啊。
万一人家天生爱笑呢？
万家先后死了两个人，警局现在毫无头绪，压力挺大，但凡找到一处疑点，一个可能的嫌疑人，就会当作突破口，严加审问。在审问的过程中，想必有多少种酷刑，就会动用多少种吧。
宋如媚小姐病了一遭瘦成那样，怕是一种都挨不住。
胡乱猜测，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
《谜情上海滩》的票房走势大好。
唐家明前两部导演作品，票房也不错，不过都是二十分钟的儿童喜剧，广告片“绝色”给行业带来了一场视觉上的小小震撼，但只有一分钟，而《谜情上海滩》足有长长的六十分钟，故事性不是《家有囍事》系列能比的，观赏性更胜“绝色”，真正证明了他执导叙事长片的能力。
“辛籽沐”的名字，出现在片头的职务，由“编剧助理”到“文学策划”，再到“总编剧”，也完成了一出焕然蜕变。
娇美迷人的索澜迪小姐，有着与肤浅外表不同的精湛演技。热映中的《谜情上海滩》，向同父异母的妹妹展开“复仇”，正在拍摄的《半生缘》里，要为了嫡亲的姐姐“复仇”，形象上的反差，为冲着她颜值而来的影迷，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新鲜感，就连原本嘘她的宋如媚的影迷，也发现她好不一样呢。由于电影史上，此前从未有“复仇女”担当女主，她的剧照和角色分析，开始出现在了一些西方的电影杂志上。
孟霄作为电影圈的新人，灵气逼人，与索澜迪的对手戏丝毫不落下风，收获好评满满，风头跟当初刚演完《她从海上来》时期的索澜迪差不多，是个潜力无限的新人。她原先的忠实戏迷们，不满她不务正业、不专心唱戏，差点就拉上条幅，到锦坤戏班大门口闹了，也在看了《谜情上海滩》之后，收回了替她惋惜的话，认可了她两栖发展的路线。
许久不在上海滩露面的宋如媚，倾情演唱了电影的主题曲《夜·上海》，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线。
男主周思青的演技说不上好，胜在形象不错。
这个年代，电影的产量是很低的，去年一年，总共拍了十部，天幕一家占了其中两部，观众对电影的质量、演员的演技，都还是比较包容的，宋川驰的导演水平，已经是沪上门面了，有了张年年加持的唐家明，一出手，即为行业紫微星；这个年代，电影的画质没有那么高清，影评人就算想分析演员脸上的微表情，也扣不了那么细。
一双总是泛着水光的桃花眼，生在了周思青的脸上。
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出色的眉眼间，前一镜同妹妹两小无猜，后一镜遇到了姐姐，又像个盯妻狂一样，看谁都深情似海，偏偏性格优柔，哪一个都不想伤害，得了一个“天然渣”的雅称。猜不透他纠结来、纠结去的选择，被吊着一口气，直到电影结束……
看上去，人人都有光明的前途。
录制完了《尘缘如梦》，孟霄就要回上海了。
这几天，她同索澜迪一起，上了不少杂志封面、内页，也看了很多关于《谜情上海滩》的点评分析，基本上，都是缀在索澜迪的溢美之词后面，顺嘴夸她几句，她看了不是很满意。
她一向心气高，不满足于“不落下风”。
唱京戏的时候，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坤生”，跨行拍电影 ，也不想做谁的小尾巴。
不过，“桑小柔”这个角色所限。
她再有天赋、有灵气，也只能发挥到这儿了。
庆功宴上，商述安问起她，第一次拍电影，什么感受时，她直接就说，“下次再有这种傻白甜的角色，就不要再找我了。”
商述安笑了，问她想演什么样的角色？他去找年年帮她定制。
她答，“巾帼不让须眉的那个‘巾帼’！”
庆功宴结束的第二天，张年年抽空，送她到了火车站。
临别前，又是好一番宽慰，“放心吧！你拍一部电影赚的钱，能养活戏班大半年呢，裘班主会同意的。”
孟霄点了点头，挥手告别，也在心中暗下决心：
上海，她会再回来的。
***
揣着心事的张年年，在火车站徘徊了好一会儿。
走到去年来领过救济粥的“万家粥铺”，很多乞丐就地一躺，等着晚上粥铺开张，再一觉醒来，吃上一天里唯一的一顿饭，再继续躺。万雄没了，“万家粥铺”却延续了下来，也不知万家现在是谁在当家。感慨一番物是人非，才走出了火车站。
好奇心唆使，她很想去案发现场看一眼。
但万家的录音室再次封锁，没有警局局长的手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想到宋如媚如今憔悴瘦削的模样，又想到了索澜迪小姐，庆功宴上匆匆而来，敬了一圈儿酒，又匆匆而去，这阵子驻扎在片场，不知得熬多少个大夜，便很自然地，去了一趟小菜场。
回到金娇公寓时，她的手上多了一整只老母鸡，还有鸡枞菌、竹笙、花胶等食材。老母鸡用来熬汤，竹笙高蛋白、低脂肪，能宁神健体，预防神经衰弱，鸡枞菌富含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能补气养血，健胃和脾，花胶即为鱼肚的干制品，同样富含胶原蛋白，以及多种微量元素，能补肾益精，滋养筋脉。
索澜迪小姐不同于宋如媚小姐。
宋如媚瘦了的时候，能瘦出一股清冷气质，演个薄命红颜、乱世才女，都很对味，若有人排“秦淮八艳”的戏，她便是柳如是的不二人选，再往前推几个朝代，演李清照也不是不行。
而索澜迪之美，美在她的活色生香。
她可以把自己饿瘦，但不能饿瘪，胶原蛋白就是她的命。
张年年要做的这一道鸡枞菌竹笙炖花胶，不仅是美味佳肴，营养物质极为丰富，还能补充胶原蛋白，使皮肤细腻光滑呢，最适合她了。
孙妈洒扫完楼梯，开窗透气，叶儿去了片场陪索澜迪小姐。
张年年则在小厨房里忙活着。
她先用清水和姜片，去除了鸡枞菌与竹笙的腥味，然后同泡发好的花胶一起，放入了炖盅中，盖上了炖盅盖，小火慢炖数着，令食材的精华，在时间与温度的催化下，充分地融合着……
这个时候，乔斯科教授打来了一通电话。
他说受万管家之邀，要去一趟万影汇旗下的影院，改良那里的放映机，问年年得不得闲，要不要一起？
一听是万家，她立刻就激动了。
抓着电话，抖着手说，“您在哪？我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