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有大小，由声波的振幅决定。
一个成年的普通人，平和地呼吸声，大约是10分贝；
一阵风吹过树林，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大约是20分贝；
两个人交头接耳，说着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悄悄话，大约是30分贝；
空调开机，冰箱日常发出的嗡嗡声，大约是40分贝；
人与人正常的室内交流，人耳听音乐的舒适声音，大约是50分贝；
马路上，汽车马达发出的嗡鸣声，大约是100分贝。
当声音达到了110分贝，人类的身体就开始感到难受了；当声音超过150分贝时，玻璃器皿会被震碎，人的耳膜也会感觉到不舒服，导致听力受损，乃至双耳失聪。所以，一定不能在喧哗吵闹的地方，长久生活。
这是21世纪物理课本上的常识。
至于多少分贝能杀死一只小动物，乃至一个大活人？就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课本上，涉及得到的了。
“……有这个可能。”
学问渊博的乔斯科教授，想起了一个发生在上世纪的，真实的案例，“在1883年的印度尼西亚，有一座沉睡了两百多年的火山突然爆发，造成了人类历史上非常惨痛的伤亡。这场灾难，以火山口为中心，制造了约310分贝的冲击波。在距离火山64公里的海面上，有一艘英国的船只正在航行，当音浪传到那里时，大半的船员耳膜都被震裂了。当时，学界一致认为，那批船员再倒霉一点，离着火山口再近一点，是会丧命的。不过，声音达到多少分贝，可以杀人？是没有确切数字的。因为，没有人残忍到，会去拿一个活人做实验。”
“印度尼西亚火山”的历史讲完，场面一度陷入了沉默，没有人再开口讲话。
人活在世上，每天睁眼、闭眼，都有声音的陪伴，醒来有鸟叫、有风声，过路有喇叭声、叫卖声、笑闹声，夜里入睡了，还会不自觉地发出呓语，甚至呼噜。声音，实在是太常见了，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人们习惯了它的存在，反而不会去留心它，它可能的变化，带来意料不到的影响……
在座大家，都想到了一处——
万家父子先后死在录音室，会否也与声音有关？
半晌，向墨开口，“不管进口的，还是国产的留声机，都是有安全规格的。就算是把音量开到了最大，也杀不了人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改造了留声机里的发声装置，使音量可以调到人体承受能力之外呢？”耿爷说着，又吸了口烟，看向乔斯科，“乔教授，这能做到么，操作起来复杂么？”
“这个嘛，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有技术障碍的。”
沉默打破，乔斯科继续手上大玩具的改造，“如果是机械制造这方面的专家，比如说我，在扩音器上动点手脚，没什么难度。”说着，夸张地举起了双手，还开了个玩笑，“我没有作案动机的！我跟死去的万家父子，根本不熟。”
“我……”
向墨尴尬地咳了一嗓子，“我有不在场证据，太子爷出事的时候，我跟宋小姐在胡记吃馄饨，万老板出事的时候，我还在火车上。”
“小兄弟，老头子我惯会看人，你是个好孩子。”
耿爷是这样说的。
但他没将向墨列为嫌疑人，可不是真的看面相。
万雄出事那一天，与万家录音棚解封是同一天，当天出现在录音棚的人，都有机会潜入那一间录音室，给留声机动手脚，而在火车上的向墨，确没有这个作案时间。
他之前的思路错了，错认了万家父子暴毙的时间，等于凶手动手的时间。
去年，万宥琛死时，正在听索澜迪录制的《我的公主大人》；
不久前，万雄死时，正在听宋如媚录制的《夜·上海》。
万宥琛是索澜迪的舔狗，众所周知；
万雄与宋如媚的关系，却有点扑朔迷离……
如果可以通过声音杀人，那么，作案工具——留声机在两位“死者”打开时的“死亡音量”，就是可以预设的。
那么，凶手即便“不在场”，依旧可以杀人。
之前在警局审讯时，所有人提供的不在场证据，都将作废。
当时的万宥琛，就跟只苍蝇一样，围着索澜迪无脑地转，索澜迪首度跨行发单曲，他想第一个听到。刚录制好，就出现在录音室，可以理解。但万雄就不同了，他的事业心在独子死后，荒废已久，为什么会在录音棚复工的第一天，突然地出现呢？
这是关键。
忽而，一个疑点冒了出来，他问向墨，“宋小姐录制《夜·上海》的那一天，你还在火车上。听说，你是她的御用录音师。你不在的时候，是谁帮她录的小样呢？”
他看过每一个人的供词。
当天，除了孟霄，没有人同宋如媚有过亲密接触，至多打过招呼。向墨不在，她就等着向墨回来，没有另外找其他录音师配合。
万雄倒地的时候，正在用的那台留声机也摔在了地上，摔坏了、不能用了。
他叫人取出里面的唱片，放在其他录音室，正常的唱片机里，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问题，一曲没录完整的靡靡之音罢了。没想到，会在配套的电影上映后，火遍整个上海滩。
就那么几句，大概是宋如媚自己录的。
不过，他得确认一下。
“那能算小样么？”向墨本着专业态度反驳，“就试唱了几句歌词而已，宋小姐自己就能录。”
“哦？她自己录的，她还挺敬业的……”耿爷又吧嗒了一口烟，似唠家常般，顺嘴问了句，“留声机这玩意儿，捣鼓起来复杂不，你教的？”
“我教的。”单蠢如乔斯科，接了话。
“您不会怀疑……”
向墨听出了不妥，“这没可能的！宋如媚小姐生性柔善，别说杀人了，害人都不会的。再说了，她自己就是万影汇的当家‘一姐’，万家倒了，对她有什么好处？戏没得拍了，新专辑也出不了了，她没理由断自己的财路啊！”
“我晓得，宋小姐没有这个动机。”
耿爷这样说，却没有这样想。
去年年中，组织派下任务，暗杀一个名叫酒井美惠子的日本特高科成员。
他们研究出了三套可行性方案，待实施的时候，酒井美惠子死了，被一个名叫江奇霖的洪门弃子，一枪了结。
几个人惊喜之余，开始研究起了江奇霖——
这个人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洪门的于爷赏识他，他就认了于爷当契爷，一心一意效忠于爷，为了洪门肝脑涂地，当得起江湖上奉为圭臬的“忠义”二字。很不幸，他效忠的人，只是把他当作一枚好用的棋子。自于爷得知了自己还有个私生子那一天起，他便成了弃子。
这个人有情有义，有胆色，就是从小没受过良好的教育，跟错了人。不过，他能分得清大是大非，没跟着于爷一条道走到黑，关键时刻，猎杀了日本特务，就代表他还有的救。这样一个颇具豪情的铁血男儿，若能加以引导，在他的脑子里灌入正确的三观，必会在不久的将来，为这个饱受列强压迫与战乱之苦的国家，走向光明与胜利之路，贡献良多。
他们打算发展江奇霖，成为组织的一份子。
在此之前，他们将江奇霖的社会关系网，摸得一清二楚。
当然包括了他的情人，宋如媚。
看起来，他爱惨了宋如媚，得势时为她遮风挡雨；失势了，便隐于暗处，不求回报地，默默地守护着她。
但宋如媚对他是种什么感情，就不好说了——
从不主动找他，他若找上门来，也不会拒绝。
看上去……又爱又恨。
假若，爱多过了恨，失去了爱人的宋如媚，也不是没有向万家父子复仇的动机……
“年年，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宋小姐的嫌疑越大啊……”
林绯绯同张年年密语。
张年年暗中回应，“我也有不好的预感。”
她下意识地，就想帮一把宋如媚，“耿爷啊，您是不是就断定了，杀害万家父子的是同一个人？”
“要不然嘞？”
耿爷的注意力，一直没放在她身上。
她小小的一只，看上去毫无威胁，万雄暴毙的当天，也没有去过万家的录音棚，忙完了片场，就在金娇公寓、报刊街、天幕之间穿梭。何况，她还是商述安拜托了自己，要特殊照顾的……
这个时候，她突然发话，便饶有兴趣地转过头来，听听她有什么想法。
一个好的警探，不该排斥任何一种声音。
她见耿爷有在侧耳倾听，也正经说了起来，“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万宥琛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对方头脑一热、起了杀心，在录音室里布置下杀局。万雄的仇家见了，咦？这什么杀人手法？看上去行得通诶！杀人于无形中，警局的人查了快半年了，也没查出半点头绪，值得模仿！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模拟一下罪犯的犯罪心理……”
耿爷何等胸怀，怎会挑一个小姑娘的理儿？
他摆手道，“无妨，继续。”
“我是说，有可能万雄的老仇家智商不错，或者，刚好在旧报纸上看过印度尼西亚的喀拉喀托火山事件，又或者，刚好有一个朋友，像咱们乔教授这么渊博，一经提醒，也意识到了‘声音杀人’的可能性。他早就想杀了万雄，但又不想把自己搭进去，等到年后，录音棚解封了，他的机会也就来了！于是，他将去年万宥琛的死亡现场，现学现卖地还原了一遍。”
张年年老神在在地分析着，“万家父子的死状，死亡地点，都是一样的。一般人便会认为，杀害万家父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实际上，只是凶手在故布疑云，干扰警探的破案思路……”
说着说着，她下一本小说的主线构架就成型了……
故事是想象的，但逻辑链是完整的。
耿爷听的很仔细，“你的意思是，父子二人，各有各的仇家？”
“没错。”
类似经典的abc谋杀案。
几个案子之间，看似有关，其实无关。
张年年是在针对案件，做出合理性的猜测，但并没有乱猜。
耿爷听了一会儿，也觉的挺有道理。
不过，他可不想她牵扯进谋杀案里，跟商述安不好交代，便故意当她是异想天开的小孩子看待，“小姑娘，平时没少看外国的侦探小说吧？”
说完，他就告辞了。
这一趟没白跑，案情有了全新的进展，他得回去再看一遍父子俩的验尸报告，看看有没之前没注意到的地方。
实在不行，趁着万雄的尸体没腐烂，还得开棺再次验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