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了!”林绯绯突然开口。
“决定什么?”张年年不明所以。
“决定以后事事都听你的呀!”林绯绯吹起了她的彩虹屁,“你看你啊,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好似比我懂得多,比我想得远,听你的是应该的。我宣布,你现在是除了妈妈以外,我最崇拜的人!”
张年年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年纪差不多是你的两倍了,多懂一些生活常识,这事儿不值得崇拜。”
唐家明信上,提到的林静姝可能的去处有二。
她有极大概率会去就职的《沪上时报》,和唐家明在的地方。
张年年隐约记得,民国时候,上海大部分的报刊杂志都集中在报刊街上。
所谓报刊街,就是公共租界东区内一条碎石子铺成的街道,常出没于其中的,十个人里面有五个是编辑,剩下的五个,要么是来投稿的作者,要么是来清账的会计,要么是来做生意的报贩。
它还有另外几个名字,望平街、庙街等。
她拦下一对中山装配校服裙的大学生模样的情侣一打听,果然,《沪上时报》就坐落在报刊街上。
一路看指示牌、方向标,加上询问路人,总算在报刊街与三宝街对交的十字路口,找到了《沪上时报》的办公楼。
然而,这里并没有一个叫“林静姝”的编辑。
“你妈妈有没有笔名?”张年年问。
她曾在绍兴的名人故居群落的一面墙上,见过卢巡先生拥有过的100多个笔名,当时极为震惊,不晓得他的这一位红颜知己会否也有同样癖好。
“‘林静姝’就是她的笔名。”林绯绯答。
“那她原名是什么?”张年年奇道。
“林一曼。”
就在她对这里深深失望,走出办公间,打算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到“唐家明”身上的时候,一个老编辑叫住了她:“你是来找林静姝的?”
张年年点头称“是”。
老编辑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跟林静姝什么关系?”
“我是她女儿。”
“我叫胡守隽,是这家《沪上时报》的主编,跟卢巡先生、林静姝女士都有点交情。上个月,我曾发出邀约,力劝你妈妈来上海发展,这里自由的土壤,更适合蓄养她浪漫的思想,北平那个地方,太肃正了,最易消磨少年气。她答应了会认真考虑,但最终并没有赴约。”胡主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怎么,你找不到她了?”
张年年点了点头,“半个月前,妈妈坐上了来上海的火车,此后再没有音讯传回,我很担心她……”
“这事儿很是离奇啊!按理说,即便她不打算在《沪上时报》任职,人到了上海以后,也该同我这个老朋友联系的呀……”
胡主编思忖一番,“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子,跟你妈妈一样勇敢。我想,有一个人可能会帮到你。”
“谁?”她几乎是立刻问。
“也不一定。”涉及到了那个人,胡主编不得不小心斟酌用词,“我先问一下他肯不肯帮忙吧。毕竟,这一阵子,他的处境也不乐观。”
张年年表达了一番感谢。
胡主编又问,“小姑娘,你今晚住什么地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赶回北平,还是留在上海等等消息?”
张年年摇了摇头,这些她暂时一概不知。
她原本打算一步一步来,当天不能顺利找到林静姝的话,这事儿只能搁后,慢慢来。先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再在工作的地方附近找住处,说不定能找到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连住处也不必自己找了。
没想到,遇上了老好人。
慈祥又热心的胡主编说,他在静安路上有个老朋友,楼下有空屋出租,可以帮她介绍,房租算便宜一点。
当见到他口中的“老朋友”性别为女,虽年过半百,但面容姣好,身段优雅,气质怡人,谈吐不俗,自称是他的学生,却并不受师母待见的时候,张年年这心里也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是师生恋啊!
她没戳破,就拖着个小小行李箱,住了进去。
民国时期,那些读过不少书、有几分学问的男男女女们,私生活都混乱的很,其中不少或可歌可泣,或曲折过分,还能成就一场传奇与佳话。
无论如何,住处算是有了着落,一个月六块钱,也比较划算。
但她想要凭借厨艺立足上海滩,赚得盆满钵满的奢华梦想,在看到一则告示的瞬间破灭了。
那日清早,她出门去吃早点。
“号外!号外——”
报刊街上,几个报童欢快地跑着、跳着,大声叫嚷着,“通缉犯,曹府在抓通缉犯,是个小特务,给咱们曹大元帅做鸭子、却在鸭子里下毒……”
张年年听到“鸭子”二字,眼皮子莫名地一跳,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随手给了报童五分钱,要了一份早报。
低头仔细一看,乖乖不得了,告示里提到的,那个在曹珲六十大寿当日,伺机混入厚德福,于他府上做了一道“迷踪野鸭”,嘲讽寿星是个自不量力的憨鸭,转头就不见了的小特务,指的不就是她么?
“迷踪野鸭”是她做的不假。
可她没有嘲讽寿星,也没有在鸭子里下毒,更加不是什么小特务。
不知打哪儿透出去的风声,也不知哪个想到曹大候选人跟前邀功,特地拟了这么个檄文,传着传着,传到上海的地界儿上,就给传成了这样?离谱到没谱。
乱,这世道是真的乱。
看来,北平她就算是有眷恋,想回去,也暂时回不去了。
要想在上海生存下去,也须得自废技能点,不能去找厨子的工作了,除非等到曹珲失势,这则檄文过时。
“不如,咱们再去报刊街上,找一找胡主编?”林绯绯提出一条可行性建议,“我瞧着他人挺热心的,帮咱们找的租房也靠谱,能做到主编的位子,想来也有些人脉,即便《沪上时报》不缺办公室小妹,给你在别的报社安排一份打字员、校对员之类的活儿,应该不难。你不用担心,打字我会的,可以教你!”
“总是麻烦人家,这不太好。”
人情债,都是要还的。
张年年只想心无挂碍,轻轻松松地活上这一辈子,因而,能靠自己的时候,尽量靠自己。
她不想浪费这五分钱,把这一份晨报看完了正面,又看背面,连中封也不放过,想多了解一点实事讯息。
天公不负有心人。
她在第三版左下角,看到了一则“社会部上海职业介绍所”的简讯,足列出了十三个公开招聘已久,但仍未找到合适应聘者的职位。
她斟酌了一下,觉的“大华面粉厂会计”这个工作,可能会适合自己,于是决定按照上面的地址,去一趟这家介绍所。
“穿越之前,你不是在一家影视公司做剪辑的么,怎么会计也会做啊?”林绯绯疑问。
“我大学必修课里,包括了一门基础会计学。”张年年手握报纸,一边赶路,一边解释,“虽然毕业以后,从没做过相关工作,但处理一些近百年前小厂子里不太复杂的账目,应该不成问题。”
社会部上海职业介绍所就在外白渡桥附近,很显眼。
这是一所高大的西式建筑,上书“为人择事,为事择人”八个大字,公正规范。
无数青年人、中年人甚至尚有余力的老年人,每天在这座大楼里进进出出,彼此微笑,互相鼓励,充满了对生活的希冀。
总体来讲,这是一个令人体感愉悦的地方。
张年年顺利拿到了面粉厂会计的offer,一切都是如此地顺利,除了……
“年年姐姐、年年姐姐,过来陪我玩风火轮!”
这是厂长的小儿子闹闹。
别看他嘴上叫的甜,实际上是个小恶魔。
他从小舅舅那儿新得了一大、一小两双火红色的轮滑鞋,小的穿在他脚上,可不就像是哪吒闹海时凌空踩踏的风火轮么?他终归不是哪吒,只是个人间的小恶魔,无法上天入地,折腾不了神仙和妖怪,就来折腾张年年这个新来的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打工人。
起初,张年年觉得陪小孩子玩玩么,这有什么难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的两只脚刚塞进轮滑鞋里,堪堪站稳,“噗通”一声就被他从身后推倒。她疼得龇牙咧嘴,又不好意思似个孩子一般哭闹。连续一个周,她打着石膏、绑着绷带,一瘸一拐地来上班,乐得小恶魔拍手直蹦高,逢人便说,“知道不?我爸面粉厂新来了一个瘸子、瘸子耶!”
一周后,见她腿脚利索了,闹闹又出新招儿。
这一回,他的战术有所升级,针对的不再是她的凡胎rou体,而是成精作怪,直接断了她的财路。
当老会计将她刚交上来的财务报表,反手摔在办公桌上的时候,她还一脸懵逼,皱着眉头想不明白,以为这个厂的人个个不好相与,直到她看到了多出来的那个小数点,大感惊讶,“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小姐,你被辞退了!”
干脆利落的惩罚。
她垂头丧气,抱着小纸箱收拾好的个人用品,一脸郁闷地走出办公室,恰遇上闹闹冲他扮鬼脸,手里还拿着一根蘸了墨汁的牙签,戳在他自个儿的鼻尖上划呀划、圈呀圈,那嚣张又嘚瑟的小模样,真·好似人间一精怪。
于是,她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得,又着他的道儿了。
“闹闹啊,你刚刚帮了年年姐姐一个大忙。”张年年忍下怒气,强行堆出了满脸的笑,“一会儿,姐姐要给你一个大大的奖励!”
“好啊、好啊!”
闹闹扔掉了牙签,蹦着、跳着期待奖励。
张年年很满意他的反应,嘴角露出了一丝微不可知的带着邪气的笑意。
临走前,她打算报复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世艰辛,不知姐姐生活有多难的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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