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黑影正纳闷着里面怎么迟迟没有动静,还趴着窗子外头侧耳倾听,只听得内室静默须臾,他心道不好,转身要走,却不料颈肩传来一阵寒意。
“啧,这是干嘛呢?”明翎歪着头,挑着眉,架在那小贼肩颈间的长剑往里逼近了一些,要笑不笑地问道。
这飞贼是个女子——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极其亮堂的眼睛在外头。她被明翎捆了丢在堂下,瞿心灯端着茶盏子坐在堂上审她。
瞿心灯问:“你是什么人?”
小贼头一横:“你管我是什么人!”
“你夜中我的住所,被我的人擒住了,如今还能蛮横成这样?”瞿心灯挑眉。
“反正这下被你抓到了,要杀要剐……要杀要剐、随、随你便!!!”她倒数放出了狠话,无奈气势不足,没有多少威慑力。这小贼还是个身手不错,轻功更是不错,就是胆量却是差了一些火候,而且……
看上去有些莽撞,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
小贼不答。
“何人派你来的?”
小贼仍然不答。
明翎走到她更前,俯下身来看她,忽而阴恻恻的笑了,带兵行军打仗多年,身上的兵戈之气极有威慑之力,还没开口,那小贼的腿肚子便呼哧呼哧抖了。
“不说话?信不信我们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就先从手开始?十指连心,你说我要是一根一根掰断你的手指会不会很痛?来试试罢?看看你能挺到第几根才松口?哎呀……就是一直不松口也没有关系,谁让这小苑冷僻,就什么井里,池塘里出现一具尸体,一时半会也没人会发现……”明翎笑眯眯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们要干什么??!!”小贼被捆住了双手不得解开,眼看着明翎要去掰她的手指便慌了神。
“我说!我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离我远一点我什么都说!!!!”
明翎满意笑了笑,退到了瞿心灯身侧,后者呷了一口茶水,放下手中的盏子,复问。
“你叫什么名字?”
答曰:“我、我叫同、同庚。”
“家住何处,做何营生?”
“四海为家,没有营生……”同庚撇了撇嘴,嘟囔道,“要有营生挣钱又怎么会和那些乞丐混在一起……”
“何人派你来的?”
唤作同庚的女子道:“没人派我里,我、我自己来的。”
“自己来?夜半三更闯人宅院,你寓意何为?”
“哎哎哎你们被误会我不是要来做坏事的我也不是有意要听你们说话……”同庚连连摆手,然而她的一双手又被捆着,看上去有些滑稽。
“那你来做什么?”
“我和山脚下那些乞丐混在一起,然后今天晚上我回去的时候发现有日往他们避风的山洞边上卸东西,我好奇就凑上去看了,全是干粮和衣物,我,我就好奇是谁这么好心,就跟着领队的那个女的找过来的,谁知道……谁知道这才找过来就被你们抓到了……”
明翎扭头看了瞿心灯一眼,后者微微颔首示意她知情。看两人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这同庚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道:“我原来还好奇是什么人这么好心,原来是瞿大侠的女儿!这就不奇怪了!”
闻言,瞿心灯和明翎的目光又是瞬间锋利起来。
“哪一个瞿大侠?”瞿心灯问。
同庚奇怪:“哪一个?瞿怀瑾瞿大侠啊?你不是说她是你娘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瞿心灯挑眉:“她很有名?”
“当然有名了!”转而同庚又嘟囔起来,“奇怪,怎么你们京都的人都不怎么提起瞿大侠,连你这个闺女都好像不知道她一样,瞿大侠在我们乡里可有名了,我们乡里的学堂、药馆、善堂都是是她捐的……”
同庚还在絮絮叨叨,倒是坐在上首的瞿心灯沉默了片刻。
“喂,你既然是瞿大侠的女儿,你能不能把我放了?”同庚自言自语了一阵,只觉得百无聊赖,便问。
“那就放了吧。”瞿心灯摆了摆手。
“啊……啊?”同庚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松口。
眼前闪过一片儿亮光,明翎一剑挑开了捆在她手上的绳子,哼声道:“门在那里,慢走不送。”
那一招实在是干净利落,招式之妙乃是同庚从来没有见过的,后者几乎有了膜拜的冲动。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问便被明翎一个眼刀吓跑了。
“你就这么把人放了?”明翎抱着剑靠在一边问瞿心灯道。
“嗯,这个人你怎么看?”瞿心灯问。
明翎答:“刚刚擒她的时候我试探了,有点东西,多是巧劲,但是根基不稳,轻功不错,估摸着习武没有太长时间,但是个好苗子。她说的那些话应该没什么假的,就是不知道刚刚我们说的她听到了多少。”
“派人暗中跟着她。”
“好。”
*
瞿心灯是没有想到会在承华宫里头瞧见柳淮的。太后要做寿,他这么会来到这里?过寿的日子搞过来一战犯,太后她老人家不嫌晦气?她不是最注重这些东西的吗?
后来是瞿夏与一内侍聊闲话时才得知,承华宫中花木无数,眼下四五月中,正是牡丹盛放的时节。牡丹既是花中之王,又是郦太后所独爱的,此时的承华宫已然是一片牡丹的花海。
然而牡丹尽数开了,可唯独有一株名贵的“御衣黄”迟迟未曾绽放。
据说太后娘娘对着株御衣黄爱护不已,日日夜夜叫莳花的工匠盯着,就希望其能够在她生辰之时绽放——这是多好的一个彩头!
然而天不遂人愿,着山头上的话尽数开了,就是不见着株御衣黄有一丁点的动静。花匠们皆是心急如焚不得办法。这是就有人想起一个人来。
主意是太后身边那个叫管齐的太监的干儿子出的,他说听闻当年柳禅柳老爷子是莳花的好手,经有他手调养的花木无一不茂盛,这花啊草啊的甭管出了什么毛病,他一诊便能诊出来。而柳淮——柳禅老爷子唯一的孙辈,又是老爷子一手教养长大的,想必这莳花的本事也是学了一些的。
管齐和上头几个大太监一合计,欸,是那么一回事,死马当活马医,便就讲柳淮从承恩寺里头押送了过来,扔进了花房与那御衣黄牡丹作伴。
治不好花,那就治他的罪。
瞿心灯听了,手上修剪花枝的动作一顿,看了明翎一眼,意味不明。不过,不想他还有这样的手艺,瞿心灯要去看,便一路摸到了花房,没有叩门。
“你这里倒是清净,一个人都没有。”瞿心灯摆弄着手上的柳枝,靠在门边到。
“心灯姑娘来了?!”柳淮摆弄着花叶的动作停下,面上是看得见的欣喜,他接过瞿心灯手上的柳枝,在花房里头寻找着什么东西能插上。
“你还会养花?”瞿心灯问。
柳淮微笑:“我会的东西多了,只是姑娘不知道罢了。”
“你还会什么?”
“会做饭算不算?”柳淮思考。
瞿心灯道:“做饭?勉强算吧?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柳淮轻笑:“其一,我并非是君子,其二,这‘君子远庖厨’盖劝诫君王施行仁政耳,并非是说君子都不下厨的。”
“嗯。”瞿心灯点了点头,之后便没有说话,她没有说话,柳淮便也没有打扰她,为她添茶时说了句“我这里没有好的茶叶。”,之后便又去看那株御衣黄了。
“太后娘娘对你还挺上心的。”瞿心灯笑,“给你安排的这一处院子倒是比在承恩寺里头好。”
“托姑娘的福,要不是姑娘提点,在下早被那些踩狼虎豹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柳淮坐在她身边笑容和煦:“还没问姑娘那些线索的事情,那些东西大多都是秦大将军搜集汇总的,许多事情我也未可知……就现下的证据,够吗?”
听他这样问,瞿心灯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姑娘在想什么?”见瞿心灯良久没有说话,柳淮轻声问。
“在想手头上这些东西都够做些什么。”瞿心灯将下巴抵在胳膊上,在桌子上趴着,像原野上慵懒休憩的豹,黑发如瀑,光泽、飘逸,动人十分。
“平川一案过于复杂,后面的实力盘根错节一时难以理出头绪,想来姑娘是因为这个烦心?”柳淮低声道。
瞿心灯想了想,答:“一半一半吧。书先生留下的证据我已然着人去查,想来不久之后便会有眉目。一路往后挖下去……”
“姑娘有怀疑的人选了?”
瞿心灯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半晌,她方道:“户部之后背靠的是太后……平川一事插手的,只有太后吗?”
瞿心灯低垂这眉眼,指甲扣着桌上的木屑。这动作落在柳淮眼中有些郁闷可爱,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那姑娘打算如何?”
瞿心灯点了点桌面,眼神中闪过一丝暗芒:“这么做?我在这段时间查出写无头账目来,军费被贪墨是一回事,那么那些被贪墨的军械又都去哪里了?查到这一点,我们的胜算相对会大一些。而不管我们这怎么做,不过是有新的替罪羊被推出来,我们始终触及不到那样的核心。这不是我想要的。”
……对了,差点把你忘了,是苏义风检举你通敌叛国,就眼下的证据,要是想在大审的时候为你正名,还是远远不够的。”
“得再委屈你一阵子了。”瞿心灯的手轻轻抚摸上柳淮是脸颊,在他耳垂上捏了捏,“再想想,还有些什么线索。”
“我么,只是苏义风进京的由头罢了。”柳淮反握住那只在他脸上作乱的手,道,“平川一旦平反,苏家那边没有证据,届时平川得以平反,在下的罪名自然不攻自破。姑娘不必为此忧心。”
“倒是姑娘,姑娘在想,要是顺着军械这条线查下去,最终要是真查出来时太后蓄养私兵之实……”
瞿心灯低笑,在他耳垂上摩挲的力度更大了:“那上京就要乱了……”
“那姑娘这就算是真正卷进这场漩涡了……”柳淮亲昵蹭了蹭她的手,“姑娘是最怕麻烦的,真的决定好要真么做了吗?”
“……”
真的决定好了吗?瞿心灯不知道,但是当下,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她的掌控,她自诩能将一切都归置妥当,待到一切都明了,一切都被肃清之后便成功身退。
然而,自从她和公主的交易开始的那一刻,自从她决意插手平川一事的那一刻……或者说,她身体里流淌着瞿氏的血的那一刻,她就出不去了。
柳淮又想了想:“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但在下心中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一问心灯姑娘。”
“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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