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京中近况如何。
从皇城司递过来的消息,自从上次宫变之后,倒是有不少的人将眼睛盯在了明翎身上,她可算是靠着从龙之功在新帝面前混了个不错的职位,算是天子近臣,一时不知招惹多少人眼热。
连升三级,也算是一时风光无两了。
至于其他事宜……最近倒是有一点大事,北狄的使者入京了,他们要像大周求亲,旨在议和。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然而当大周提出收回平川和姚围两城时,对方使者却一直迂回不肯作答。于是呼在不知道哪一会朝回之上,主战派和和亲派两派的矛盾算是彻底爆发了。
一方以为,公主和亲看似双方议和,然而北方王庭不肯归还我国失地,虽是议和,尤嫌耻辱,有损大周国威,应当派兵迎敌,收复失地。
另一方以为,早写时候姚围和平川战乱就已经劳民伤财,这对因为建造承华宫和承恩寺而本就空虚的国库而言,不异于雪上加霜。再者,南边连年有战乱、饥馑、洪涝、瘟疫,家国不平,多灾多难,大周已经很难再负担其一场战役。
入京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亲——朝中大半的朝臣都这样以为,朝中大半的朝臣都以为,圣上这样以为。
这时候最好有一位公主主动站出来,承担起这样的重任,就在那个名字即将呼之欲出之前,想来在朝中不吭声的殿前司总指挥使明翎竟当众说出“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样狂悖无礼的前人之句来。
帝震怒,前殿前司总指挥使、从四品的游击少将贬斥为正七品西北供备库使。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明眼人都知道,纵使有这一份从龙之功,这个前殿前司总指挥使算是这辈子都灭有机会回京了。
*
玉轮关的天字阁传来密信,人找到了。
“少主果真神机妙算,我们竟记录在册的非汉人官员的画像给那人辨认,他果真瞧见了熟悉面孔。”萦香面带喜色。
“是何人?”瞿心灯问。
“那人不是领兵作战的武将,是个在军中担任翻译的回鹘人。兼任文书。”萦香答。
“查到那人现在在何处了吗?”瞿心灯偏头。
“此人现在就在敦州城中的一座赌坊之内。”萦香掷道。
说起来这来财坊也算是敦州城中有名的赌坊——以乱闻名。瞿心灯带着萦香和两个灰衣使照着地方找到巷口,这地方的选址有趣,在敦州赫赫有名的难民窟最深处。
走过一条阴暗、散发着恶臭味的窄巷,道路两边年久失修的排水沟向外溢着污水,浑浊粘稠的水纹里头是老鼠和虫豸的尸体……这个地方的环境着实是让人不敢恭维。
“少主,前面就到了。”一个灰衣使道。
“查出来这来福坊背后的东家是谁了吗?”瞿心灯问。
“这里是一出无主的野地,江湖上来来往往,只要是有本事的、或是有愿意撺局的人都能来这里住下。”
瞿心灯一挑眉:“这么鱼龙混杂的地儿,官服也不管?”
灰衣使继续道:“此处和陈家有些说法,那边已经吩咐人在这边接应我们了,到时候行事会便宜很多。”
陈家?瞿心灯脑中又浮现出陈年寿那张有些苍白的温文有礼的面容,心道自己竟是小看这个男人了,陈家在敦州的路子,倒是野得很。
“属下先去联系接头人……”
“不用。”瞿心灯抬手将他拦下,“先转转。”
大老远就听见赌坊间传来的喧嚣熙攘,骰子、樗蒱的碰撞声混在赌客的尖叫声里,瞿心灯一面想着,抬手推开了赌坊吱吱呀呀作响大门,瞬间一股子人潮涌动的热浪便扑了上来。
真的是很让人做呕的气味呢。瞿心灯皱了皱眉。
不大的地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赌桌,庄头的吆喝此起彼伏,瞿心灯从推推搡搡的赌客中间挤进去,也不急着找人,而是随便挑了一章赌桌,靠在一旁的立柱上,丢了一锭银子,算是下注。
“大大大!!!”
“小小小!!!!”
骰子碰撞的声音沉闷,瞿心灯挑了挑眉头,“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掩饰在面前,看着庄头手上的动作,没有说话。
这一桌,有能大宰的赌客。
“欸!!开了开了!好!好!好!老子要回本了!!!老子要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衣着寒酸的吊梢眼欣喜若狂,听一边的赌客说,这个吊梢眼是出了名的点背,又好赌非常,已经是输的连裤衩都不剩一条了,被赶出去好几次,今个不知道怎么又得了不少的银子,又跑过来赌,没想到这第一盘就回了本。
“好!好!好!大师算得没错,果然就是那个烂|裤|裆的娘们克老子!!!老子今个算是转运了!!!转运了!!!”吊梢眼激动得几乎双目爆出,手上青筋梗出来一道道,是止不住得颤抖。
“欸,他这话是怎么意思?”瞿心灯偏头问。
“嗐,还能是是什么意思,他赌输了就回去打他女人,这不,前段时间不知哪个算命的瞎子说她女人克他财运,他就打他女人更狠了,这边,上次彻底没钱了,听他这话,应该是连女人都卖了。”有个知道内情的圆胖男人略带着嫌弃道。
“欸,这位公子,你手气也不错啊,第一次来玩儿?”圆胖男人将男装打扮的瞿心灯上下一打量,凑在她身边问。
“嗯。”瞿心灯看上去兴致缺缺,道:“都说这来福坊怎么怎么的有名,现在看上去也不过如此……”
这人原本看瞿心灯品貌不凡、一身贵气,身后三四个随从,阵势倒是不小,心中便有了些许猜测,现下一听这话,两颗绿豆大小的眼珠便骨碌一转,心下猜到了些许。
“下一局,跟大跟小?”庄头开始吆喝。
“嘿嘿,看公子不是本地人啊。”圆胖男人搓了搓手。
“嗯,到敦州探亲。啧,这敦州也没什么意思,比上京要差远了。”瞿心灯又丢了两锭银子,跟了小。
那个吊梢眼赌鬼押的小。
京中来敦州探亲的人?那胖圆男人又是眼珠子骨碌一转“敦州自然是比不上京中的嘛,但是这来福坊好玩的课不只是这么些……”
“还有要跟的吗?还有没有?”
庄头的吆喝打断了他的话,瞿心灯的目光停留在赌桌上,她往后看了眼萦香和两个灰衣使,道:“那么要跟吗?输了算我的,瘾了算你们的。”
瞿心灯都说话了,那势必是要跟一局,萦香带头,后面两个灰衣使才有的动作,几个人都跟着瞿心灯押小,萦香刚丢了一锭银子,眯着眼睛看了眼瞿心灯,随机将腰间这个荷包都接了下来抛到了堵桌上,看得这两个还没彻底摸清瞿心灯脾性的灰衣使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还真挺贪。”瞿心灯笑着戳了戳萦香的额头。
“大大大!!!”
“小小小!!!!”
庄头开盘,一一五,小。
那吊梢眼押的便是小,当即发出了一声爆喝,萦香和两个灰衣使也眼前一亮,圆胖男人将还是一脸兴致缺缺的瞿心灯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称赞好技术。
又几局下来,那个吊梢眼男人五胜一负,而瞿心灯全然押中,萦香和那两个小灰衣使的荷包鼓囊得不像样,庄头和圆胖男人的目光交汇又在瞿心灯脸上逡巡,不动神色声色交换着信息。
“无趣。”瞿心灯恹恹道,轻啧了一声作势要走。
“来福坊还有更好玩的,公子这就走了岂不可惜。”圆胖男人连忙叫住了这边拔腿就要走的瞿心灯,后者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这就上钩了。
*
往下的楼梯嘎吱嘎吱作响,在这破败的来福坊的地下,竟还有这样一番洞天。那圆胖男人在前头带路,若是他此时回头,便会发现,原先等在入口处的两个随从已经不见了踪影。
瞿心灯负着手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和一楼的嘈杂喧闹混乱不同,这地下固然也是赌场、人头攒动,然而细闻周遭竟还有丝竹之声,中心的地方衣着夺目的胡姬随着靡靡之音蹁跹起舞,散开的披帛如同云中霞雾。黑衣的打手几乎随处可见,看上去也是有些字门路的。
将瞿心灯带下来之后,那圆胖的男人便不见了,或者说——和黑暗中的目光在一处。
“这下面的环境倒是要不上面的好多了。”瞿心灯仍是凑在一边的赌桌上往里头望。
“主子,我们还跟吗?”萦香看了一眼赌桌上堆积如山的筹码,看向瞿心灯眨了眨眼睛。
“还让你赚上瘾了?”瞿心灯无奈揉了揉额角。
恰在这时,一个黑影轻轻撞了一下瞿心灯,低声道:“地字七号桌,栗色头发,蓝袍红靴。少主要亲自会会还是我们直接差人绑了?”
“这么快就找到了?”瞿心灯斜了这个身量高大、带着面具的男人一眼,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近些时候在哪里见过。
“是。”
萦香道:“少主那我们?”
“把人绑了吧,等我玩两局就过去。”瞿心灯抬了抬下巴,揽着萦香的肩膀便没入人潮不见,等到地下一层响起一阵骚乱,那人被以拖欠债款的由头被拖入阴影后,瞿心灯已经揽着萦香站在了赌桌前面。
“少主,刚刚在上面,你是怎么一押一个中的?”萦香问。
“跟着那个卖女人的男人,总不会出错的。他好赌,好不容易有了钱,而且看上去数额不小,在上头玩的大多数都不是什么非富即贵的人物,他那样的,最容易被宰。”瞿心灯没骨头也似的靠在萦香身上,“赌场这种地方,都是有黑幕的,没事少来。先让他赢上几局,把那个瘾吊出来,等他什么时候把赌资全押上……”
“刚刚那个男的不还输了一局吗?少主是怎么赢的?”萦香最好奇的还是这个。
“玩骰子的话,赌场上出千就那么几套玩法,早多少年我就在师父那里见过了。”瞿心灯耸了耸肩,“阁主她老人家,那是老赌鬼了,你要是想学,什么时候你到她身边当差,可以问问她,她应该还挺乐意教的。”
说话间,赌桌之上的风浪已经翻卷过一轮,她们二人此时实在赌场之内最豪华的一张赌桌边上,人潮耸动,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庄头的方向看,那边还是玩骰子押大小,只是赌桌之上的筹码并不是简单的钱币,而是其他的东西。
房产地契,古玩精品,奴隶,秘药,暗器,奇毒,人命悬赏,甚至是……官员任免敕令。
无所不奇,无所不有。好一个陈家,瞿心灯倒是小看这陈家了。
“这是和坐庄的对赌?”瞿心灯偏头问。
那人有些嫌弃得盯着瞿心灯看了一眼,道:“新来的?去去去,别往这变凑热闹,坊主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别破坏了坊主兴致。”
既然是坊主亲自来赌,瞿心灯的兴致也就又上来了。能操持运转这样大一个赌坊,到底不是俗人。
“要怎么才能和坊主对赌?”瞿心灯问。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别玩了别玩了。”
瞿心灯往那人手中塞了一颗金豆子,那人立刻道:“简单,各自呈上赌资,坊主若有兴趣,自然会来找你。”
瞿心灯了然一笑。
“你可知道这坊主是是男是女?是年长还是年少,我总得要拿出的赌资总要投其所好。”瞿心灯又忘那人手中塞了一颗拇指大小品相不凡的珍珠。
“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那人拿着珍珠溜入人群中走了。
“少主,我们相见坊主只要……”萦香道。
瞿心灯摇了摇扇子,勾唇一笑,道:“那样就没有意思了。”
她挤进人群中心,将斩群雄往赌桌上一拍,高声道:“我有一剑,能杀天下之人,只可惜天下之人皆驽钝无知,就是死于我剑下,尤不能淬炼其血性。”
“我有一剑,剑锋能直指霄汉,无人不能杀,无人不能斩。今日我以此剑为资,诚邀坊主对赌,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一见坊主芳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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