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以卿说到做到。
第二日天光未亮,她便已来到了比武场旁边,倚在树下,指尖拂过刀鞘,手上的那把长剑被她反复擦拭得锃亮。
周围人来人往,多是三五成群的各派弟子,能来武林大会的,都是各门派精心挑选的精英,大宗门往往派出十几人的队伍,小门派少说也有五六人同行,他们大多抱团行动,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只有宁以卿是一个人。
宁以卿低头捏着剑穗,听着周围热闹的说笑声,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酸,握着剑的指节也开始发白。
“宁以卿。”
有人唤住了她。
宁以卿闻声抬头,看见慕时渊朝她走来,他今天穿了身赤色劲装,高马尾用同色发带束得干净利落,就连靴面上都绣着精致的云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飒爽。
真骚包。
宁以卿点点头算是回应,但还是忍不住继续在心里嘀咕,这人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爱穿红色了?明明以前还会换着颜色穿的。
“你身体没事了?”她抱着胳膊打量慕时渊,眸光停留在他的脸上。
慕时渊这次没有自作多情,他面色如常点点头,“好了,不过他们要求我再休息半日,所以...我们的比赛要等到下午。”
宁以卿挑眉,看到另一头走出来的荣哲,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看来上午就得跟药王宗对上了,想到这儿,她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也愈发沉重起来。
荣哲自然也看见了她,脸上立刻露出讥讽的表情,大摇大摆地朝她走来,可当他注意到宁以卿身旁的慕时渊时,脚步一顿,脸上的不屑瞬间换成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
“这不是慕少主吗?”荣哲直接无视了宁以卿,满脸堆笑地凑近慕时渊。
慕时渊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过节,只是淡淡应了声:“荣掌门。”
“多年不见,慕少主都长这么大了。”荣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想当年第一次见你,还是个奶娃娃呢。”
听着这与昨日判若两人的语气,宁以卿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荣哲像是被踩了尾巴,语气瞬间尖刻起来,一边说一边偷瞄慕时渊的脸色:“能攀上慕家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以为慕家真会继续这门亲事?”
“还胆大妄为继续往慕少主身上凑,真是跟你爹娘一样的没皮没脸。”
荣哲早就听说慕宁两家这些年往来甚少,再加上慕时渊与宁以卿不和的传闻,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宁以卿发现这人特别爱多管闲事,昨天对五毒宗指手画脚,今天又来插手慕家的事,是不是只要是她身边的人,他都要来嚼舌根?
想到昨日的事情,宁以卿自然也不打算忍着,她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抢了先。
“荣掌门,我们慕家的事似乎轮不到外人来评判吧?”慕时渊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皱着眉继续说道:
“宁家和慕家定下的约定,之前不会变。”
“往后,也不会变。”
宁以卿没料到慕时渊竟会出面维护,她怪异地看了眼慕时渊,刚到唇边的话也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荣哲显然没料到慕时渊会突然发难,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向来最重面子,如今被个小辈当众驳斥,自是下不来台,他的笑僵在脸上,嘴角抽搐着勉强维持体面。
慕时渊侧身将宁以卿护在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宁以卿彻底愣住了。
“荣掌门身为长辈,这般为难一个晚辈,恐怕有**份吧?”慕时渊继续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慕家与药王宗的合作,也该重新考量了。”
“卿卿,我们走。”慕时渊朝荣哲冷淡地一拱手,随即自然地握住宁以卿的手腕转身就走。
宁以卿被猛地一拽,脚下一个踉跄,这哪是牵手,分明是拖麻袋,他到底有没有牵过人?还是说这是更高级地报复方式?他们又不是去逃难!
掌心炽热的温度灼得宁以卿微微皱眉,看着慕时渊走路不自然的模样,她终究没当场甩开,直到拐进了角落,她才松开手。
宁以卿揉了揉手腕,还未开口,耳边就已经传来慕时渊带着愠气的声音。
“你就站着那让他说,不知道还嘴?”慕时渊环着手臂。
“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火?”宁以卿抬头,被他眼底的怒意弄得一头雾水。
“要是今日我不在,你就这么白白被他欺负吗?”慕时渊烦躁地揉着眉心。
“我正要反击是谁突然拽我走的?”宁以卿气结,她恨不得蹦起来打他,“慕时渊,你讲不讲理啊!他来找茬,你冲我撒气?”
“宁以卿,我不是冲你撒气,而且你能不能和我好好说话?”慕时渊眉头紧锁,“怎么每次你同我说话时都是句句带刺,对外人反倒任人拿捏?你就.....”
他忽然收声,看着她那张倔强的脸还是没有继续开口,只是摆了摆手:“罢了,你先去准备比赛吧。”
宁以卿瞪着那道拂袖而去的背影,气得连脚步都重了几分,原先心中那点郁结倒被这场闹剧冲散了。
就连上场时,她看向药王宗弟子的眼神也愈发不顺起来。
剑光乍起,她出手便是杀招,招招直取要害,凌厉的剑风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但是能留到现在的对手都不是等闲之辈,那男人见宁以卿来势汹汹,并不硬接只是闪转腾挪,伺机而动。
对方也是个剑修,自然清楚剑修的软肋所在。
越是打不中,宁以卿攻势越猛,她步步紧逼,剑锋凌厉,所有拿她爹娘说事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对方身影,对方动她便追,对方停...她仍进攻,心中所有的怒意都在此刻喷涌而出。
武场上那道青色的身影像是不知疲倦地进攻,那男子逐渐招架不住,宁以卿虽急躁,但实力本就不弱,而且她出招的招数也是男子从未见过的,他想用寻常的招数,却总被格挡。
这女子...动了杀心。
不仅台上男子察觉了,台下的慕时渊也看出不妙,习武之人最忌心浮气躁。
果不其然,意外陡生,那男子连中好几招后终于还手,他瞅准宁以卿左臂,一剑直取要害。
他的剑极快,刃口锋利,宁以卿的长剑根本难以抵挡,饶是她技艺在精湛,在武器上总是吃亏。
宁以卿望着剑上出现的豁口,目光沉了沉,可惜对面的男子根本不给她喘息之机,眼见男子提剑再次杀了过来,宁以卿也只能咬着牙重新应战。
一场战斗下来,宁以卿虽然赢了,但还是吃了不少亏,那男子明知她左臂有旧伤,更是招招都往痛处攻。
她拖着染血的身躯走下擂台,径直来到荣哲面前,青衣已被血色浸透,背脊却挺得笔直,“我赢了。”
这是挑衅...可这也是事实。
荣哲脸色铁青,“休要得意!不过是侥幸胜了一场,我药王宗弟子可不止这一个!”
宁以卿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连头都未回,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好啊,我等着。”
比赛继续,武打赛场上又传来热闹的声音,这次上台的似乎又是一个大门派的弟子,不同于宁以卿上场时的冷清,这次全场都在为那个弟子加油。
宁以卿就在这片热闹声中,拖着长剑缓步离去,欢呼声愈是热烈,愈显得她背影孤寂。
又是个转弯,她的去路突然被人拦住,她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人,没有开口。
对方也缄默着,像是在同她闹脾气。
僵持片刻,那人终究先沉不住气,轻叹一声走上前,看着她满身伤痕,嗓音不自觉地放柔:“疼不疼?”
宁以卿竟笑了出来,声音爽朗却带着刺:“慕时渊,换你被这么打,你说疼不疼?”
慕时渊没计较她话里的阴阳怪气,他的眼底情绪翻涌,斟酌着开口,“要不,下午的比试...”
话还没说完就被宁以卿打断,只见她板着脸,眼光也冷了起来,擦着嘴角溢出的鲜血说道:“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可怜我,所以想弃赛吧?”
如今关于她的流言已经够多了,谁不知道他是她的未婚夫?他如果让赛,岂不是告诉全天下,她宁以卿没本事,需要靠未婚夫弃赛才能赢?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慕时渊眉头紧蹙,上前想查看她的伤势,却被她侧身避开。
“下午的比试自然要比。”他压下心头无奈,尽量放缓语气,“但我希望我的对手是全盛状态,你如今这般模样,我即便赢了,也会被说胜之不武。”
宁以卿眉梢微挑,依旧不语,静待他的下文。
“给你。”他从怀中又拿出一个小瓷瓶抛了过去。
宁以卿下意识接过,这次的瓷瓶和上次的截然不同,素白瓶身没有任何标记,不像是药铺卖的,倒像是...他们慕家祖传的。
她指尖抚过瓶底,果然触到那枚熟悉的刻印。
慕时渊不自在地别开脸:“我爹听说你参赛,特意让我备着的,本来以为用不上....”他声音忽然带了几分恼意,“谁让你次次都伤得这般重?比武时就不知道当心些?”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说完他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重,于是抬眸看着沉默地宁以卿,琢磨她有没有生气。
宁以卿手中握着瓷瓶,这人真是撒谎都不会,就连她师姐之前都不知道她要参赛,他爹又怎么会提前知道?
见宁以卿迟迟不语,生怕她拒绝,慕时渊急忙补充:“我爹嘱咐务必交到你手上,你要是没意见,我就先走了。”
他离开的背影,亦如今早牵手时一样慌张,赤色发带随着匆忙的脚步在风中晃动,向来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竟像是落荒而逃。
……
听说下午是宁以卿和慕时渊的对决,来看热闹的人明显比上午多了不少。大家都想看看他们能打出什么名堂。
宁以卿站在台上,扫了眼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又抬眸扫过面前冲她点点头的慕时渊,自是没有让他们失望,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
比赛是淘汰制,一般来说只输了一场的选手,还有一次复活的机会,但是像张三上次那种贸然喊人上来攻擂的,就没有资格了。
所以就算慕时渊这场输了,也不至于被淘汰。
宁以卿出手又快又狠,慕时渊起初还能应付,但她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怪招渐渐让他招架不住,从小他就知道宁以卿的剑法与众不同。
师父总说她是野路子,可偏偏这野路子让不少人都吃过亏,也包括他。
小时候他就没打过宁以卿。
此刻看着宁以卿闪身逼近,利落地将剑架在他脖子上,清脆地说出"你输了"时,慕时渊心里竟没有半分输掉比赛的不甘。
在对上她明亮双眸的瞬间,反倒有些欣慰,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剑法又精进了。
他收了剑,冲着宁以卿说道:“嗯,我输了。”
就像他之前所言,习武之人最忌心神不宁,自踏上擂台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乱了分寸,所以又怎么可能赢?
台下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宁以卿这几场比试着实令人惊艳,明眼人都看得出慕时渊并未相让。
……
赢了比赛,宁以卿自是心情很好,她一路哼着小曲回到了客栈,只是没想到荣哲就在此处等着她。
“宁以卿,我承认你确实有几分本事。"荣哲冷笑着,"可惜你爹娘的心血,怕是要毁在你手里了。”
宁以卿懒得搭理,她现在只想好好吃顿饭。
见她不为所动,荣哲提高音量:“现在这把剑用着不顺手吧?也是,从小用惯长宁剑的人,怎么会习惯别的剑?”
长宁剑是宁家镇派之宝,也是她爹娘最珍视的佩剑,当年小师弟病重,实在凑不出钱,只能把这最后值钱的剑当了,只是等师姐后来去赎,却说早已被人买走。
“你想说什么?”宁以卿猛地转身,冷冷盯着他。
“那把剑真是漂亮,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荣哲低下头,嘴角噙着毒蛇般的笑,“剑柄上那朵莲花...想必也是出自宁少主之手吧?”
宁以卿攥紧了拳头,剑柄上那朵莲花确实是她小时候调皮时刻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剑就在荣哲手里。
见宁以卿意识到了真相她,荣哲满意地捋着胡须:“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想要回去?那就去城西的铺子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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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咸鱼躺第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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