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咸鱼躺第二十三日

灯火摇曳的房内,宁以卿和柳心宜相对无言。

柳心宜自进门起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房中陈设,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晦暗不明。

“既然说要来我房中谈,总不会只是为向我讨杯茶喝吧?”宁以卿坐在座位上,冷冷扫过柳心宜。

柳心宜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眼神定定看着宁以卿,“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今日看得可是真真切切。”

宁以卿反而轻笑一声,执起火折子将另一盏烛灯点亮,骤然明亮的火光将二人的面容照得清晰无比。

“有什么好说的?”宁以卿抬眸,“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你那位朋友呢?”柳心宜话锋一转,自顾自落座摆出一副娴静的姿态,“那位总穿着鹅黄衣裳的姑娘,怎不见她来照料你?”

“你都伤成这样了,她竟全然不知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宁以卿蹙着眉,被问的有些不耐烦,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扯到关灵,更搞不懂柳心宜卖的的是什么关子。

先是说外面不方便讲话,执意要进她房间谈话,现在更是一直打哑谜。

“你要是想举报我的话,请便,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宁以卿紧盯着她的双眼,在说出最后一句时,她看见柳心宜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姐姐。”柳心宜忽然唤道,这两个字在她唇齿间缠绵辗转,紧接着她竟然笑了,“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人么?”

像是笑够了,她倏地停下来,又重重地自问自答,“在你心里,我竟是这般人!”

她手中的帕子被她死死攥在手中,几乎要将它揉碎,可当她抬眸看向宁以卿时,神色却忽然平静下来,慢条斯理地执起帕子擦了擦指尖。

“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呢。”她托着腮,声音轻柔,“那位总跟着你的小姑娘,怎么没来照顾你?”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从前我何曾让姐姐独自面对过这些?”

宁以卿嗤笑一声:“至少她不会和别人联起手偷我的银子。”

“联手?”柳心宜微微蹙眉。

“柳心宜,你在装什么糊涂?那天不是你和慕时渊一起偷走了我的银子吗?”宁以卿完全失去了和柳心宜对话的心思。

柳心宜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宁以卿面前,她整个人背对着火光,脸也完全湮没在阴影中,身上的伪装全部剥落。

“慕时渊?又是慕时渊。”她口中喃喃自语,将这个名字咬得很重,“从他出现,我们的关系就变了不是吗?”

她挑眉露出困惑的神色:“为何你眼里只看得到他?宁以卿,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他何干?”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了带着慕家刺绣的锦囊扔在桌子上,“看清楚了!你要恨的该是我,你的眼里也该只有我!”

宁以卿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不是慕时渊?那为何我的荷包会出现他的手中?”

柳心宜表情恹恹,手指绕着头发,“谁让他多管闲事!他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对了,宁以卿。”柳心宜忽然俯身,一只手轻轻搭上宁以卿的肩头,长袖带起的微风吹灭了左边的火烛,房间的光线又一次暗了下来。

“我不会举报你。”她垂眸,长睫在眼中投下阴翳,桃粉衣衫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幽幽地光泽,也给她平添了几分鬼气。

“我要你永远记得今夜。”柳心宜抬眸直视宁以卿,目光灼灼,“要你永远记得现在的感受,记得我说过的话。”

更要你...永远记得我。

“疯子。”宁以卿冷冷道,“你真是疯子。”

“如果能被你记住的话,那我就是疯子。”柳心宜轻笑一声,松开了宁以卿,两只手绞着手中的帕子。

那精致的帕子早已皱作一团,就像她们的关系,越用力,越是扭曲变形。

.......

“怎么从刚才起你就一直无精打采啊?是没休息好吗?”关灵伸手在宁以卿眼前晃了晃。

“今日又没有你的比赛,你不如在客栈好好休息?”关灵晃着双腿:“若不是师兄参赛,我才不来凑这热闹。”

宁以卿勉强弯了弯唇角:“无妨,反正无事可做。”

“哼哼,真的吗,你是来看慕公子的吧!”关灵才不信,促狭地眨了眨眼。

那日回去后,她就像师兄把两人的渊源打听清楚了。

“我确实找他有点事。”宁以卿捏了捏腰间的银子。

昨日柳心宜走后,她拿出锦囊一看,里面正好一百两。

“那好吧。”关灵看了眼台上舞剑意气风发的慕时渊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还是觉得师兄更好。”

“嗯,确实。”宁以卿想起关子扬上台时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是个强劲的对手。

“姐姐也这般认为?我跟你说我师兄那可是...”关灵正要细说,却被一阵喧哗打断,“咦,这么快就结束了?”

宁以卿抬眸便看见那抹红色的影子冲她挥了挥手。

“那我先走啦,下回再寻姐姐玩。”关灵识趣地告辞,临走还不忘拽着刚回来的关子扬朝宁以卿挤眼睛。

宁以卿刚整理好随身物品,便见慕时渊已立在几步开外处。

“你找我吗?”少年嗓音还带着比武后的微喘。

“是,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茶馆吧。”宁以卿点点头。

慕时渊应了声,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宁以卿。

两人来到了最初相遇的茶楼,宁以卿主动请客,两杯茶水端上桌,氤氲的水汽沾湿了慕时渊的眉眼。

“慕时渊。”宁以卿将布袋放在桌上,伸出手往前推了推。

“这是?”慕时渊皱着眉,接了过来顺手打开,看见里面的银子时愣住了。

“你给我银子作甚?”

“还你。”宁以卿移开眼,“那日是我误会了。”

“什么?”慕时渊还是没懂。

“既然不是你拿的银子,当初为何要认?”宁以卿索性挑明,想起当日自己斩钉截铁的模样,耳根微微发烫。

慕时渊古怪地看她一眼:“那天你说得那么肯定,连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拿了。”

宁以卿轻咳一声:“谁让你之前总爱跟我吵架。”

“明明是你先跟我吵的!”慕时渊一点就着,声音都扬了起来,“而且你从来不肯好好跟我说话!还总是和别的...”

“和别的什么?”宁以卿咬着后槽牙问,她本想反驳,但想到先前误会了他,只好把话咽回去。

“没什么!”慕时渊说得飞快,说完把头扭到一边去。

宁以卿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是我不对。现在银子还你了,我该走了。”

她起身付了茶钱刚准备走,衣角就被人拽住。

慕时渊依然别着脸不看她,修长的手指却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他还记得她不喜欢别人抓她手腕。

“还了银子就想走?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好打发?”

宁以卿眼角微抽:“慕时渊,你别得寸进尺。”

“陪我去个地方。”少年打断她的话,脸颊泛起薄红,眼神里带着几分羞涩。

看着他这副模样,再想到他之前偷偷收藏她荷包的行为,宁以卿心头一沉。

“慕时渊,你该不会是...”

少年呼吸一滞,眼神慌乱地游移,攥着她衣角的手指收得更紧了。

“该不会是...找了人要报复我吧!”宁以卿惊呼,“我不就是误会你偷银子吗?至于这样吗?你拿走我的荷包,不也是想让人凭着上面的气息找到我吗?”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前些时日的铺垫,都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对不对?”

慕时渊的表情瞬间僵住,方才那点旖旎心思被这番话搅得烟消云散。

“宁以卿,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我真想打开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空如也。”慕时渊咬牙切齿,他就不该指望这块木头能说出什么动听的话来。

“靠!慕时渊,你还好意思说我?我还想问你,你脑子里装得是什么呢!小时候一个样,现在又是一个样,你百变小渊要去集魔术卡啊!”

慕时渊气得脸涨红,方才的羞赧全化作了恼火,“你怎么总是说些稀奇古怪的话?还有我至于这么光明正大的害你吗!我就这么蠢?”

“...说不准。”

“宁以卿!!”

“听见了听见了,我没聋。”宁以卿无奈扶额,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又瞥了眼桌上的银两,“那现在还要我陪你去吗?”

慕时渊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迟迟没有作答,就在宁以卿以为他还在赌气,准备转身离开时,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

“...要。”

慕时渊终究还是先服了软,闷不吭声地在前面带路。

其实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宁以卿那日去药材铺的缘由,想到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这才特意寻了这处清静地方,想让她好生散散心。

宁以卿见慕时渊没有开口,也不想自讨没趣,可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刚才的猜测确实离谱,但这能全怪她吗?

对一个人的看法终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要不是他小时候总像个炮仗,她也不至于这样...

正想得出神,她险些一头撞上慕时渊突然停下的后背。

“你干嘛停下来?”宁以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到了。”慕时渊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闷气。

宁以悄悄瞄了眼他紧绷的侧脸,决定暂时不触这个霉头,而是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这是一处隐秘的花圃,花圃外面还萦绕着不少的蝴蝶,看起来确实漂亮,宁以卿往前走了几步,又听见了汩汩的水流声。

果然绕过一处弯道,就看见蜿蜒的泉水从山上倾泻下来。

很凉爽。

江城总是下雨,所以夏日格外的闷,这里倒是山清水秀。

她的目光落在一块插在土里的木牌上,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字。她一字一顿地念出声:

“杀、人、涯。”

杀人涯?

宁以卿瞳孔地震。

“那是情人涯!”慕时渊气得话都说不利索,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恼怒,“你是不识字吗?这都能认错!当初师父授课时,你能不能认真听讲?”

“谁让你们的字这么难认啊!”宁以卿也来了脾气,她至今都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来到了哪个朝代,这里的文字不仅弯弯绕绕,笔画还繁复难写。

当初她一度写不下来,差点被爹娘当成了智障,要不是她后面发愤图强,她恐怕真要成个文盲了。

“分明是你自己不认真听课,上课光顾着和柳心宜说小话去了!”慕时渊抱着手臂,风吹起了他的衣摆,也吹开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

“就你认真!你要真专心听讲,怎会注意到我与别人说话?怕不是整堂课都在盯着我看吧!”

这话一出,慕时渊的脸‘唰’地红透了,全然没了之前说话的锐气。

“怎么不说话了?”宁以卿凑近一步,逼他与自己对视,“你特意带我来这儿,就为了跟我吵架?”

“当然不是!我哪有这么无聊!”慕时渊急忙反驳。

“那是来干嘛?”

“...带你来看风景。”

“更无聊了。”

慕时渊气结,浑身都在抖。

宁以卿看着他涨红的脸,突然心情大好地找了个僻静地地方坐了下来,甚至还好心地冲他招了招手。

她本以为慕时渊会气得扭头就走,没想到他还真走了过来,只是表情不太好。

宁以卿:“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子无人替。”

慕时渊:“......”

宁以卿呼吸着这里的新鲜空气,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山峰,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不过说真的,这里的景致确实不错。”她习惯了自言自语,也不指望旁边的人回答。

谁知身旁那人竟接话了:“当真?”

慕时渊说话尾音上扬,还带着几分期待,听着倒像是气已经消了。

宁以卿笑出声,“你应该去演话本。”

“为什么?”慕时渊也盘腿坐了下来。

“因为你生得俊。”她原本想说他变脸快,可回头对上他那双桃花眼时,忽然又不想惹他生气了。

“...你怎能只看重男子皮相?”慕时渊第一次听她夸赞自己,抿了抿自己的唇,本应该高兴,但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又变得酸起来。

“莫非但凡相貌出众的男子,你都会喜欢?”

宁以卿完全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拈酸吃醋,只当他又在抬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你不帅。”

“我不帅?!”慕时渊顿时又急了,“那个楚玉之就俊了是不是?是,你身边从不缺俊俏儿郎,我又算得了什么?”

“今日是楚玉之,明日是关子扬,后日不知又要冒出谁来。”

宁以卿还真顺着他的话琢磨了起来,仔细想想,她身边的男子好像都挺帅的。

见她这般神情,慕时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惊喜全被搅黄,脸色又沉了下来,这回直到返程,任凭宁以卿如何搭话,他都再没露过笑脸。

宁以卿也不想哄他了,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往回走,直到走到客栈门口,宁以卿才停下脚步。

因为她看见了一位熟人。

“怀清兄,这次比赛你肯定能拔得头筹。”

张怀清正享受着众人的奉承,还没来得及谦逊几句,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声音:

“张狗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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