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云河审视的目光,小家伙大约觉得有趣,忽然咧开嘴咯咯地笑起来。
云河见状,脸上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难不成是因为他之前投喂的那颗糖果?原来天庭的糖果竟能将凡人的体质改变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吗?
想到除了祝余之外,伯父的食材仓库里还有不少食之不饥的奇花异草,他不信邪,毅然选择了继续投喂。
他去找了仓者之山的白?(草字头,下面一个咎),用它那墨水般的汁液做成饴糖喂给小家伙;又找了峚山的丹木,将它那红色的果实捣成果酱裹在馅饼里面;又取了传说中食之可升仙的甘露蜜,亲眼盯着小家伙把那又甜又粘的糖膏状神药舔食干净。
他满以为喂了这么多天材地宝后,小家伙一定不会再动不动就喊饿了,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某天,当他趁着伯父在湖边钓鱼的机会偷偷溜到山下,竟再度看到了小家伙和泥做鱼饼的一幕。他满以为孩子只是觉得好玩,并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真把泥鱼拿来吃。然而,现实很快打脸。
“大金鱼哦,好吃的大金鱼,啊呜——”
又来?
这死孩子!
眼见着小家伙即将再度把泥巴塞进嘴里,原本不准备现身的云河只得飞身过去,一掌拍飞了他手中的泥鱼。
“泥土很好吃吗?”
小家伙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愠怒,眨巴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地上摔得七零八碎的泥鱼,半晌,才弱弱开口:“不好吃,所以要捏成好吃的样子。”
云河挑了挑眉:“又是大金鱼?”
听他提到大金鱼,小家伙霎时眼前一亮:“大金鱼好香的!”
她说完,忽然一把抱住云河的大腿,闭上眼睛陶醉地蹭了蹭:“大哥哥也好香……”
云河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家伙已经一脸紧张地主动退开了三步:“大金鱼可以吃,大哥哥不能吃。”
说完,她竟然一脸的遗憾。
云河:?!
他哑然失笑:“如果可以,难不成你还想吃了我?”
小家伙闻言,竟然真的歪着脑袋,一脸认真地思索起来:“好婆说吃人是不对的,不可以吃人。可是,为什么不能吃人呢?”
“为什么不能吃人?”云河哭笑不得,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需要向一只人类幼崽解释如此充满哲理的问题。
“呃……”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使用通俗点的解释,“如果你吃了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小家伙闻言,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顿时一黯,慌忙捂住嘴巴拼命摇头:“小幸儿喜欢大哥哥,小幸儿不要再也见不到大哥哥。小幸儿不吃大哥哥!”
云河:……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大慈大悲地决定放云河一马后,小家伙再度一脸惆怅地揉起了小肚肚,一边揉,一边用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不停偷瞄云河:“可是,小幸儿肚肚好饿……”
行吧……
那么多天材地宝都喂了,云河自然不可能吝啬一些普通的食材。
不认识也就罢了,既然认识了,他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只小小的人类幼崽每天饿到吃土而无动于衷。
令他没想到的是,明明只是个小小的三寸丁,那小家伙的胃口却好得异乎寻常,他喂多少,她就能吃多少,往往吃完之后还一脸的意犹未尽。唯一令他稍感欣慰的是,小家伙很好养活,从不挑食,基本上他喂什么她就吃什么。
也对,一只饿起来连土都吃的小崽子,指望她能有什么品鉴美食的品味。
为了能够喂饱小家伙,同时又不让伯父察觉到异常,云河只能偷偷加大了魔尊长离的食物份量,悄悄匀出一部分拿去给小家伙吃。
想来,像魔尊长离那样的大能,一定不会介意用自己的食量给一个可怜的人类幼崽打掩护。
听着伯父时不时感慨魔尊长离不愧是上古大能,胃口真好,云河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魔尊长离显然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世上竟有人胆敢拿他作筏子,依旧毫无戒心地享受着云河的投喂。
同样的食物,却同时投喂着一尊上古大能与一只人类幼崽,身为投喂者,云河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成就感。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某天,当他将一盘荷花酥放在湖边那块熟悉的大青石上时,一直全程与他零交流的魔尊长离竟忽然飞到了他的面前。
锲而不舍的投喂果然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云河敏锐地察觉到,魔尊长离看他的目光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戒备与敌意。如果硬要形容,大概是从看垃圾的目光,升级成了看寻常俗物的目光。
魔尊长离如初次见面时那样静静飘在半空中,那双淡漠的血色眸子定定看了云河半晌。
就在云河以为他只是想看他一眼,并不打算开口时,那如玉石相击的清冷男声终于幽幽响起:“我要走了,你以后不用再给我做点心了。”
做梦都没想到对方竟是来道别的,云河一愣,下意识地追问:“要走?为什么?”
他本以为以魔尊长离的脾气,必定不可能回答他,令他没想到的是,听到他的话,对方竟真的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开了口。
“因为情况不太对劲啊,明明应该已经回来了。为什么我等了这么久,她却一直没来找我?”
他顿了顿,目光幽幽投向不远处烟波浩渺的湖面。
“她不来,只好我去找她。”
“她?谁?”云河一脸茫然。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家阿姐!”云河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魔尊长离闻言,竟恼羞成怒,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他刚刚的问题有多么大逆不道。
云河微愣了片刻,才想起他口中的阿姐是谁,不由一声叹息。哪怕眼前的这位是从上古时期幸存下来的大能,他依旧不觉得对方能复活一尊邪神,只当这是对方神经错乱之下的疯话。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刚刚还一脸高深莫测的魔尊忽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就在云河以为对方出了什么问题,下意识地提起一颗心之时,他却苦着一张脸向他展示了衣服上一道微不可见的裂口。
“啊啊啊!衣服又破了!啊啊啊啊啊啊……”明明只是道微不足道的裂口,面前的男子却一脸崩溃,仿佛刚刚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危机。
“不行啊,我不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去见阿姐,阿姐不喜欢衣衫不整的小孩……怎么办?呜呜呜,我该怎么办?”他说着,竟然开始拿拳头狂砸自己的脑袋。
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自残,云河慌忙阻止。
“只是一道小口子而已,补一下就行,不碍事的!”
“不行不行!知道我过得不好,阿姐一定会难过,呜呜呜……不能让阿姐难过……”他说完,竟又开始拼命锤自己的脑袋。
云河三番两次阻止无果后,终于眼前一亮:“我有衣服,没穿过的干净衣服!可以给你!”
刚来地眼的时候,云河其实已经做好了要勒紧腰带过苦日子的心理准备。打开储物空间一看,才发现里面不知何时竟已塞满了衣食住行所需的各种物品,光是四季衣裳就已经足够他穿上几百年。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塞的。大约是考虑到他身量还未彻底长成,里面的大部分衣物都可以随穿着者的体型随意调节尺寸。
天帝长子规制的衣服,想来也不会辱没了魔尊的身份。
他在储物空间里挑拣了半天,特意挑了件符合魔尊长离平时穿衣风格的红衣。
他不爱这种惹眼的大红大绿,魔尊长离却显然十分喜欢,换上之后一直对着水面顾影自怜,连带着看他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你不一样,你跟天庭那帮寡廉鲜耻,沽名钓誉之徒不一样!”
虽然亲身经历告诉云河他说得没错,但考虑到立场,他还是只能选择沉默。
“我帅不帅?”对着湖面揽镜自照的魔尊犹如一只穿上了新衣的花蝴蝶。
云河哭笑不得,用力点了点头:“帅!”
这样的红衣穿在他身上或许会显得违和,但配上魔尊长离却是相得益彰。就在刚刚试衣服的时候,魔尊长离已把一头白发染黑,连那双妖异的血瞳也变成了正常的黑色。如今的他一眼看去,分明已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
得到了他的肯定,魔尊长离的脸上竟难得现出了几分笑意:“那就好,阿姐喜欢帅的。”
他转身欲走,飞到一半忽然又飞回来,大大方方地揣走了大青石上的那盘荷花酥:“小家伙,你做的东西很好吃,阿姐一定会喜欢。”
知道他喜欢自己做的糕点,云河笑而不语。
见他面露微笑,湖面上的魔尊长离却忽然沉下了脸色,定定望着他看了半晌。
就在云河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之时,他那清冷的声音终于再度响了起来:“我知道你跟天庭那帮家伙不一样,我也不想的,可这是你们欠她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云河一脸莫名,面前的男子已掏出一枚造型古朴的玉蝉丢进了他怀里。
得了礼物,他刚有些高兴,魔尊长离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头皮一阵发麻:“这东西能让你到时候死得痛快一点。”
云河面色一白:“什么?”
可惜,魔尊长离根本没给他解惑的机会,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一口气倒出了足有十几粒丹药,一把塞进了嘴里。
塞完,顿时露出痛苦的神色,慌忙往嘴里塞了一块荷花酥。
目睹了全过程的云河目瞪口呆。
所以,他之所以喜欢甜食,是为了压下吃药时嘴里的药味?
磕完丹药,魔尊长离的脸上再度露出了慌乱的神色:“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死了,阿姐怎么办?阿姐她现在一定孤零零一个人,她需要我!我要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这一次,他没给云河继续安慰他的机会,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已消失在了天际。
目送着魔尊长离远去的背影,云河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蝉,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怎么一个两个对他的祝福都是希望他死得痛快点,轻松点,漂亮点?他不想死行不行?
人间这么美,他为什么一定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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