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与梅家相距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而沈家在金陵可谓是没有家族可出其右,梅家在金陵八大家族中又排在后头,自来只有巴结着沈家的份儿。
这不,辰初时分便命奴仆开了偏门,又拆了门槛,只为沈老夫人一行人的马车能够畅通无阻的入得梅家的门。
因着有四娘这桩亲事在,沈老夫人辰正便出门,自觉给足了梅家的面子,却哪里晓得,待她在梅家后院下马车的那一刻,不仅梅老夫人领着几个媳妇孙媳妇以及孙女热络相迎,便是谢家,朱家,唐家几个媳妇姑娘也早早的到了来,这厢正随着梅家老夫人一道朝着沈老夫人迎了过来。
金陵几大家族也相熟的很了,其间有姻亲的,也有拐着弯结亲的,弯弯绕绕的,都沾点亲带点故,而沈老夫人扫了眼迎过来的一群大媳妇小姑娘,也便全都是眼熟的。
“园子里的茶已经备好,老姐姐这边且随我坐下歇歇脚,聊聊天。”
梅老夫人携着沈老夫人的手,两位辈分最高,年纪又最大,自是走在一众夫人太太的最前头,而梅老夫人的嫡长媳袁氏自是照顾着落后沈老夫人一步且怀着身孕的刘氏,瞧着也是相熟的,正有一茬没一茬的搭着话。
刘氏后头,自是梅家嫡次媳谢氏以及嫡三媳朱氏,一个伴着钱氏与陆氏,另一个则伴着卢氏与余氏。
说起来与四娘结亲的正是梅家三房所出的梅家六郎,梅家虽不缺儿孙,但梅老夫人所出的嫡三子早逝,又只得了梅六郎这么一个嫡子,可以说是朱氏的心头肉眼珠子也不为过,而梅家也是族规颇重的清贵人家,诸如此类花宴酒宴,朱氏一个丧夫寡妇,本不该出面,只不过今个宴请,沈家是重中之中,否则,也不会一下子将沈家老长房,老二房,老三房以及沈家姻亲卢氏一并请了来,那么朱氏作为四娘未来的婆婆,出面招待亲家,倒也无可厚非。
梅家人有礼有节,今个宴请的,便是连同沈家在内,都是姻亲,这厢交谈相处起来,也便轻省了不少,就算诸如卢氏只沈家的姻亲,与之一众的夫人太太都不熟识,但,不论是谢家媳妇,朱家媳妇,唐家媳妇皆有意凑趣,更不要说梅家的太太奶奶们了,一时间,倒也不至于冷落了谁,气氛融洽的不得了。
至于姑娘们,倒是比长辈们相处的更为欢快自然些,其中更不乏一些手帕交,譬如七娘与唐二姑娘,唐四姑娘,早已亲亲密密的拉着手笑作了一团,譬如六娘与梅二姑娘,谢二姑娘也论起了诗词书画,当然,似七娘这般玲珑剔透的,自也不忘给手帕交的小姐妹们介绍香姐。
相比起六娘七娘来,五娘倒是颇为照顾同车的三个年岁颇小的姑娘,又未瞧见朱四姑娘的身影,也就同朱三姑娘,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捎带上三个小的也能插上几句笑话。
而六姑与七姑,自然一个与唐三姑娘咬耳朵,另一个则拉着谢三姑娘往九娘三个小的身边凑趣。
原本七姑与谢三姑娘最是要好,倒是与九娘十娘只点头交而已,更别说刚入金陵没几日的娇姐,压根就说不到一处去,不过,自七姑代六姑向九娘赔礼后,六姑与刘氏私底下却一直记恨着九娘,七姑劝也劝不过,心里头倒是一直觉着愧对九娘,如此,今个儿瞧着九娘,便想拉着谢三姑娘与九娘打好交道,日后到了女学,也便可以与谢三姑娘说说笑笑时捎上九娘,六姑也就寻不着机会欺负九娘了。
对于七姑的善意与打算,九娘却一概不知,眼下的她,只一心放在五娘身上,本身又是笨嘴拙舌的,自也似平日里那般,七姑与谢三姑娘往往说上三五句,九娘才嗯一声,又或者腼腆的笑着点下头,不过才到了花园子的几步路而已,便已让温婉略带些活泼的谢三姑娘失了与九娘继续说笑打交道的兴致。
倒不是谢三姑娘看不上九娘似木头桩子的性子,着实是性情不投,便是她看在七姑的面上,一而再的寻话头,九娘要不脑子转的太慢,该笑时,一脸的呆板,该感叹时,却又羞涩的露个笑,或是干脆一直瞧着五娘。
如此这般,与其勉强谈笑风生,还不如只她与七姑聊聊棋谱,说说字画,来的畅快。
这厢,谢三姑娘一会儿瞅一眼七姑欲言又止,一会儿又望一眼对五娘满脸崇拜的九娘心下暗叹,纠结的一张嫩生生的瓜子脸,这会子都能夹死一只蚊子了。
而那厢在梅老夫人携着沈老夫人于园子里曲水流觞的上首落座后,刘氏以及其他夫人太太也一一按照自个儿的辈分以及家族地位选择适合自个儿的位置坐下。
梅家虽说无法与沈家比拟,家里头又未分家,九房子孙同住一个宅子,各房头所居的院子着实是有些拥挤,不过家里头唯一的后花园,却建的十分雅致精美。
如十多亩的荷花池子,池子边上的石头据说都是太湖石,还有离得池子不远的假山,也弯弯绕绕似个迷宫,至于池子边上的水榭,也是雕梁画柱,不仅有夏日放冰的盆,还有冬日里放炭火的炉子。
而现如今他们所落座的曲水流觞,则背靠着假山,再由太湖石铺就的两尺来宽,三尺多深的弯弯曲曲足有十丈来长的水渠,水渠两旁则就太湖石人工打磨了形态各异的石凳,石凳两旁又种了颜色各异的花儿,前方两丈处便是开阔的荷花池,头顶则是已结了葡萄的藤子遮荫,河面微风拂面,自假山源源不断流入水渠中清澈见底的活水,还有那冰盆里传来丝丝的凉意,以及夹杂着阵阵袭人的花香,便是金陵的夏日再热,梅家这场赏花宴,倒也让人觉着凉快清爽无比了。
“我这位万家二嫂子的福气呀,着实让人羡慕的很,一对双生姐弟的模样,竟生的一个样,倒是同谢三太太的一对双生子不相上下了。”
显然,有了同坐了一辆马车的情分在前,余氏本身就是个自来熟的,在沈老夫人有意撮合中,卢氏很快便与余氏结下了不错的情谊,这不,才将将落座,余氏便拉着左手边的卢氏与右手边的谢三太太热络起来。
余氏如今负责沈家女学,金陵几大家族的姑娘,但凡有点关系的,便都想争着进沈家女学度度金,谢三太太自个儿就有一个姑娘,自然也想同余拉好关系,这不,几乎不用余氏再多言其他,谢三太太立时就同卢氏热络起来。
“那感情好,我家的虽是双生的,却着实长的不像。”
谢三太太目光在曲水流觞转了一圈,似没瞧着长的一模一样的双生姐弟,这才疑惑的问了句
“咦!怪我眼拙,万二太太似乎没将姐弟带来。”
今早出门时,玉哥倒是吵着要跟出来玩,可,他的胳膊还伤着呢,哪里能带出来见人,卢氏只不动声色的应了句
“从锦州到金陵又是山又是水的,哥儿才五岁,哪里能受的住,只能在屋里头好生养几日了,倒是我家这个姑娘皮实,喏,同她的小姐妹们说说笑笑的也是快活。”
顺着卢氏的声音,谢三太太瞧了眼同十娘咬耳朵的娇姐,之后便笑着夸了几句,而坐在沈老夫人右手边的刘氏,同样听到了卢氏这一句,虽说钱氏手段凌厉,堵住了下人们的口,没传出玉哥的半丝不好去,不过,刘氏但凡在金陵,每一日都去老三房给沈老夫人问安,自然是听到了玉哥折了胳膊的事,这不,在听到卢氏此番明显与事实不符的言语后,立时就觉出了玉哥折了胳膊这桩事不简单,便也就拿帕子掩了掩嘲弄的嘴角,眼中则布满了鄙夷不屑。
大家没聊多少功夫,又未到午食的时间,曲水流觞只用木盘托着浮了些花酿,酒酿,以及各色果子,点心,太太夫人们倒是能坐的住,年岁偏小的姑娘们,早已耐不住性子,便是人还端坐在这儿,思绪已然不知飘到了哪去了。
而梅老夫人与沈老夫人说笑几句后,自也瞧出了姑娘们的心思,也便索性朝着梅家四位姑娘道
“二姑,三姑,四姑,五姑,你们照顾好各位姐姐妹妹们,去水榭那边自个儿玩去罢,省的有我们这些长辈在,你们这些小辈,玩的也不自在。”
梅家几位姑娘自是朝着梅老夫人福礼,并喏了一声,又见其他家的姑娘们有一个算一个,皆朝着梅老夫人的方向福了福,便再无顾忌的随着梅家几位姑娘朝水榭去了。
梅家水榭比起沈家来大了一半有余,这厢一群姑娘们齐聚水榭,倒也不显得拥挤,而梅家也早准备的妥帖,不论是冰盆,还是果子,茶水,花酿,酒酿,乃至琴,琵琶,洞箫,棋盘,笔墨纸砚,都一一摆好,更是无需各位姑娘自个儿带过来贴身丫鬟服侍,府上的丫鬟婆子也服侍的周到,仅仅这一份细心妥帖,便可瞧的出梅家当家主母多么的心细如尘。
而一旦脱离了长辈们的束缚,姑娘们倒也自在起来,喜欢琴的便抚琴,喜欢棋的便寻个手帕交下棋,这会功夫,已然各个都寻到自己喜欢且擅长的意趣,而梅家的四位姑娘,为了照顾几家的姑娘,显然没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是作为主人家,一人一处的作陪。
此刻的谢三姑娘显然松了口气,正拉着七姑下棋了棋来,而七姑就算再忧心九娘,到底只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这厢与谢三姑娘对弈起来,很快便收回了时不时觑向九娘的目光。
至于九娘,一心都在五娘身上,五娘与朱三姑娘什么乐子都没选,现下只凭着栏,一边懒懒的撒着鱼食,一边说说笑笑,九娘也便由春草服侍着凭栏而坐,也不去撒鱼食,更不曾看满池的荷花,只满眼笑意的盯着五娘不放,而五娘似也注意到九娘专注又崇拜的眼神,便也就时不时的摸一下九娘脑袋上的小揪揪以示回应,这不,凭栏的三人倒也和乐非常。
只可惜,这一份和乐并没能维持多长的功夫,便被突然冒出来的六姑打破
“怎的没见着八娘,不会是出了什么事罢。”
六姑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以让水榭中所有的姑娘奴仆们听了个一清二楚,几乎是立时,不论是沈家的姑娘,还是其他几家的姑娘,都随着六姑这一声问而将目光齐齐放到了凭栏而坐的三人身上,一时间,原本轻快惬意的气氛染上了几分凝重,而作为六姑嫡亲妹妹更是沈家姑娘的七姑,立时便放下手中的白子,在谢三姑娘诧异的目光中一脸的忧心忡忡。
六姑口中虽问的是八娘,目光却死死的盯着闻声转眸的九娘。
而九娘年岁小,一时间听不出六姑的言下之意,只觉着六姑话里有话,让她满身的不舒坦,更是察觉到水榭中其他人看过来的异样目光,几乎是立时,九娘整张脸便涨的通红,心下更是气愤非常,只这么多人盯着,便是九娘气恼之下壮着胆子驳一句回去,也攒不出半个字来。
兴许九娘年岁小,一时品不出六姑话里有话的厉害,但,五娘年岁大了,自晓得六姑言语中的厉害。
要知道,女儿家最重名声,六姑只轻飘飘一句八娘出了什么事,可落入旁人耳中,却得想着,一个闺阁女子,平日里足不出户,到底能出什么事,左右不能是什么好事。
无形之中,势必会对八娘的名声乃至老三房甚至整个沈家姑娘的名声都造成影响,五娘瞧了眼颇有些担心的朱三姑娘,心下难免觉着六姑这个小丫头片子惹是生非,再瞧着此刻的她正盯着九娘,一脸的傲然与尖锐,心里头自是摇头叹息,这小姑娘与小姑娘之间的矛盾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化解不得,五娘心里头直叹气,面上却带着笑道
“八娘这几日身子不适,倒是得将养个几日才可痊愈。”
五娘话中含笑的应声,立时就解了众位姑娘们的疑惑与猜测,可,六姑显然不甚高兴,这不,刚刚想反驳一句,却瞧见了九娘朝她回视过来那一抹嗜血的寒意。
虽只一眼,但却让六姑不得不惊的将快要脱口而出的反驳又囫囵吞进了肚中,直到六姑不可置信的再仔细打量了凭栏而坐的九娘时,却见九娘垂着双眸,软软糯糯的坐在五娘身旁,那模样,要多软乎便有多软乎,怎么可能生出那种令人胆寒的眼神呢!
此刻,六姑的脑袋连着一颗心有些凌乱。
一时想着九娘平日里的软弱可欺,一时又想着上次在如意居所受的屈辱,只是心里头怎么也理不出,九娘到底是往日里任人揉搓的小丫头,还是上一次在如意居伙同刁奴合谋陷害她的狡诈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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