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娄恕这样几乎算得上宣告“可能死亡”的话,江天韵觉得喉咙里像有块东西堵着,咽不下去,也说不出话来。
他别无选择,只能点点头。
咔嚓、咔嚓,一剪刀、一剪刀的声音,仿佛全部剪在江天韵心里,剪的他痛到麻木。
娄恕:“还好,没有血崩的情况。”
江天韵的腿一下软下来,控制不住地坐在椅子上。
娄恕:“我会排查他内脏的出血情况。虽然没有血崩,但出血量实在太大,情况仍然很危急。你……还是出去等吧。”
江天韵连一丝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点点头,努力撑起身子,往医护室外走去。
医护室旁边,是别墅客厅,里面摆着两张米白色的真皮长沙发,上面还有两个柔软的毛绒抱枕。
天快亮了。江天韵感到由内而外的疲乏,他瘫倒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抱枕,抱在胸前,闭目养神。
突然,他的大脑中响起机械音:“警报!警报!善意值为负数,世界即将坍塌!善意值为负数,世界即将坍塌!”
江天韵一个激灵坐起来,极深的恐惧攫住他:“目前善意值多少?”
“协助时战杀人,扣20分!”
“目前善意值-1分。”
“警报!世界即将坍塌!”
江天韵一下懵了。
一连串的突发事件,他早就忘了还有善意值这回事。
更没预料到,时战不顾他劝阻、真的杀了赵锐绝。
而系统会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还一次性扣了20分。
他脑子一下有点转不过弯。
-1分。
-1分。
-1分。
好半天,江天韵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世界坍塌,会怎么样?”
机械音:“空间坍塌成为奇点,等待下一次大爆炸。”
“不属于这个空间的人,将被强行遣返原空间。”
江天韵:“我会被强行遣返原空间?”
机械音:“是的。”
江天韵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世界坍塌,居然是他回家的路......
回家,是他曾经最想要的。如今阴差阳错,却用这样的方式把机会摆在了他面前。
可是,他回家的路,要以世界坍塌为代价?
他不能接受。
空间坍塌成为奇点,意味着这里所有人都会死亡。
包括时战。
江天韵喃喃自语:“不行。我不要这个结局。”
机械音:“是否启动预案?”
“什么?”江天韵听到这几个字,燃起一丝希望。
“是否启动预案?”
“预案是什么?”
“用你的□□和灵魂,填补这个世界即将倒塌的梁柱。用你的善意,滋补这个世界所有恶的灵魂。”
江天韵听得毛骨悚然。
“如果我这样做,世界会怎样?”
“我会怎样?”
“世界会趋于稳定,维持在不恶不善的程度。但你会被传送到虚无空间,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越来越虚弱,直至干枯。”
江天韵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是否启动预案?”
“这对我不公平。”
“凡事都有代价。”
“呵呵。我就是那个代价……”江天韵自嘲地笑笑。
他越来越发现,罗宗在某个程度上是对的。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大多数人会选择恶。
要他学佛祖舍身喂鹰,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但是,罗宗也错了。
这个世界,还有时战。
时战受了重伤,性命危在旦夕,他不知道时战能不能活下来。
但如果、万一,时战侥幸醒过来,却要面对一个立即崩塌的世界,时战该怎么办?
如果,自己的牺牲,能换来时战一个人的一世平安,那么——
无论怎样的牺牲,他都愿意。
未来的日子里,大概无法看到时战了。
无论世界崩塌,或是自我牺牲,两个人的分离,已经成为定局。
那么,至少,让他为自己的爱人搏一线生机吧。
用他的牺牲,换取时战可能存活下来的世界。
江天韵:“启动预案。”
“预案启动中……24小时后,你将进入世界的虚无空间,永远留在那里,支撑这个世界,直至□□和灵魂的消亡。”
“24小时?”
“好,我还能和这个世界好好地道个别......”
两个小时过去,医护室的门被打开。
娄恕和两个助手一起走出,推着时战进入隔壁房间。
江天韵一下站起来,拦住娄恕:“他怎么样?”
娄恕:“现在还不好说。”
“手术很顺利,我已经取出了他腹腔的弹片,做了缝合,给他输了血。接下来,要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江天韵心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好。”
“有个问题,”娄恕有点吞吞吐吐。
“什么?”
“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你说。”
“我在他的肠道平滑肌内,发现了爆炸遗留下来的弹药碎片。但是,他的肠道组织却没有任何损伤。我不得不割开他的肌肉,才取出了碎片。就好像……碎片本就生长在平滑肌内,或者……碎片扎碎了肠道后,在短时间内,肉自己长好了。无论哪种情况,都是我不能理解的。”娄恕皱着眉头:“我给他检查时,发现他的各个内脏器官,没有一处破损。这才使出血量骤减,让他活了下来。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个奇迹。可是……这肠道内的碎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天韵明白了。
兔子森林中的细胞分裂,在时战身上保留了下来。碎片的确扎穿了他的肌肉组织,但是,伤口不大,短时间内已经自行闭合。
细胞加速生长,也许这才是时战至今还活着的原因。
要不是肚皮上的裂口实在太大,也许时战根本用不着上手术台。
江天韵这样一想,顿时放下心来。
时战一定会没事。
“他的身体异于常人。这一点,还请你保密。”江天韵交代娄恕。
娄恕点点头:“好。”
“我进去看看他。”
“行。他还在输血,我暂时把他留在医护室旁边的病房,方便观察。”
江天韵推门进入病房。
时战安静地躺在靠窗病床上,一只胳膊上插着针,一袋血液正一滴滴输入他的血管。
床边一台心电检测仪,屏幕上扑通扑通显示着时战的心跳。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紧闭、嘴唇紧抿,看起来孱弱不已。
江天韵坐在床沿,轻轻抚摸他的脸,揉揉他的鼻尖。
手下的人一点反应也无。
“你要好起来。”江天韵说:“要不然,我就亏大了。”
江天韵不是没想过,如果时战醒来,再也看不到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但他知道,他会撑过去的。
他虽如此热切地爱着他,但他仍然是个坚强的人。坚强到可以面对失去。
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看不到他开怀的笑、愤怒的恨,耍赖的小心思和打架时的蛮横。
那些粗鲁的、残暴的,甚至血腥的,都变成了闪亮亮的,心里美好的回忆。
罗宗说的对,他根本不善良。在爱人面前,他几乎已经失去了原则。
刚从沙漠出来那会儿,江天韵还想过,也许有一天,他能和时战一起上班,一起开会,过过平凡世界里的平凡日子。
时战是个经商天才,江天韵想看他在谈判桌上舌战群儒,想看他会议室内运筹帷幄,想看他威风凛凛、成就自己的事业。
可惜,来不及了。
时间太短了。他们相识不到两年,才一起度过20个月盈月亏。
人生那么长,他却无法参与了。
“要记得想我。就算以后有了新的男朋友,也不要忘记我。”江天韵对床上的人小声说。
人生的前25年,江天韵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个男朋友。
虽然,时战这臭小子,只会对他动手动脚,从未正经地说起过两人的关系;但江天韵早已认定,彼此是恋人,是对方的男朋友。男朋友,这个名词好陌生、也好羞耻,也……好幸福。
江天韵就这样久久地、久久地坐在床前,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不知多久后,病床门被推开,雷泽和娄恕一起走进来:“老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娄恕:“时战交给我,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江天韵抬起头,觉得脖子有点僵硬:“已经一天了吗?时间这么快。”
雷泽:“天都黑了。宋姨给你准备了清淡的粥,还有你喜欢的小菜。你快去吃。”
江天韵点点头。他站起来,动了动僵麻的腿:“是要去见见宋姨。”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娄恕说:“时战,以后就交给你了。”
娄恕点点头:“你放心。”
江天韵又对雷泽说:“你管了江氏大半年,一直管的挺好的。多费心了。”
“还有,肖霆是个人才,给他放权。”
“赵锐绝死了,肖家的公司,你帮着他一起拿回来。”
“好。”雷泽点点头,他犹豫了下,问道:“老大,你没事吧?”
江天韵笑着摇摇头:“好多了。”
雷泽:“那就行。你放心吧,公司有我们看着。你好好休息。”
江天韵点点头。再没什么可交代的,往自己别墅走去。
草地还是这样绿,大树仍然在风中摇摆着枝桠。
他想起刚到这里时,时战凶着脸来找他,和他一起想对付严鞭子的办法。那时,他们俩一起躺在这草坪上,对、就是那棵树下,他和时战互相挠痒痒,他被欺负得涨红了脸……
树下那一片片白色盛开的花,是茉莉吧。有的还是花骨朵,紧紧包着,不露出一点点头;有的已开始伸展那娇嫩的身姿,犹抱琵琶半遮面;有的已全然盛开,一片片花瓣舒展着,妖娆、娇媚,又仿佛在展示自己纯洁无垢的内心。
江天韵走到别墅门前,抬头看去。
二楼的阳台还如往日一般,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
他又想起时战刚来的那天晚上,他们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把时战伪装起来的那张皮给揭掉了。他们之间,应该从那时候开始,真正发展起了友谊。
江天韵走进屋内,前天晚上,时战还在这里宣誓自己男朋友的主权,生怕他们的关系有一丝丝威胁。没想到,两天不到,就……
算了,不想了。
江天韵继续往里走,走进厨房。宋姨还在等他。
是时候告个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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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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