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能不能灵验她不知道,事情却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场轰动全校的精彩竞赛她也略有耳闻。
其实想不知道也难,很长一段时间里,学校四处可听见各种的议论版本。关于那场几乎震惊评委的辩论赛,让原本仗着律法专业出身狂妄自大的对手输得心服口服。滴水不漏的逻辑思维,无可指摘的专业知识,信手拈来的各种律法条文,几乎让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赞叹不已。明明一个高中生而已,可就是这样一个高中生,让组委会欣慰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赞不绝口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律法界未来可期等等。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方锦文,半是欢喜半是炫耀地提起此人的次数更是频繁,如果说之前还算遮遮掩掩的话,眼下几乎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好事昭告天下了。有一天下课她从老师办公室,路过洗手间时,亲眼见到方锦文领着一群人将一个女孩堵在里面,据说是那个女孩偷偷往叶谨怀的课桌里放了一封告白信。她当时叶愿不愿多事,匆匆而过,隐约只听见一两句话从半敞开的门里飘了出来。
“......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去喜欢他。”
“他是你这种人可以碰的吗?......”
那个女孩究竟是怎么回答的,她自然也没有听个清楚,只觉得离开的时候里头的动静不小。到底还是不忍,交完作业,随便找了个洗手间有蛇出没的理由,让女老师帮忙去看看。紫荆中学后面是一小片受保护的森林公园,的确曾发生过蛇虫出没的事情。
犹记得那位老师一脸迷惑,“怎么会有蛇呢,这个时候蛇不是还在冬眠吗。”
她则认真回答:“这也说不好吧,老师,万一是它提前醒了呢?”
要不是叶怀谨有这么多前仆后继的示爱者,方锦文也不至于忙成这样,完全将她抛之脑后了。南絮有时真觉得,她跟这个叶谨怀明明离得十万八千里远的距离,仔细算起来却像只隔了一层纸那么近的关系,无时不刻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可偏偏,她根本就没有见过他,连一次也没有。按理说这样的风云人物,应该在学校不难遇见,可偏偏也不是。连学校的光荣榜上都是空空如也,连张最基本的照片都没有贴上去,只余一段让人看了便不觉高山仰止的简介。
没有人会不好奇和欣赏,她也不例外。
但自从见到方锦文将那个女生拖进洗手间之后,她便有所警觉,也及时提醒了自己。叶怀谨不仅仅是一个符号而已,他应该还是她的不可触碰的禁忌,一个处于安全圈之外的物种。她原本以为方锦文对他只是简简单单的少女怀春,但从那扇半掩的门中无意窥见的狠戾脸色看来,她的那种,更像是掺合着不容他人侵染自己所有物的偏执。
这样一个出色的人,居然是叶锦文的所有物。
南絮替他略过一丝丝遗憾,不过后来也很快就消失了。汝之蜜糖,彼之砒霜,这世间的事,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好与坏。他偏就是和叶锦文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旁人又能如何,说到底,与她没有多大的干系。
再者,从方锦文藏不住的甜蜜迹象来看,叶家那头应该也跟方辉的态度一致,对一双小儿女的事情不但不插手,甚至在某日周末,还邀请方家一同去参加叶怀谨的生日宴。南絮记得清楚,那天天气不错,方锦文破天荒地早起没有挑剔母亲做的早餐,只忙着在房里仔细整理她的小礼服,丝毫不肯假以人手。虽然邀请的是方家,其实最后去的也就只有方辉和方锦文而已。方辉嫌弃母亲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医院方老太太那里也离不了人。至于她么,又不是方家的人。
那天,她照常出门做打小工。
打小工地方是一家便利店,生意还算不错。老板娘为了在周末能腾出一天时间陪孩子,才找了她替工。大概是当了母亲的人,平时对她很是照顾,初初还担心她一个人晚上回家的安全。也是幸运,附近好巧不巧有个补习班,每次到点闭店回家的时候,总有一个穿着紫荆高中校服的校友跟她乘坐同一辆公交车。不过这人也不是总出现的,比如那天就没有来,她站在那条通往公交站的幽暗巷口还有些犹豫时,从补习班里头出来了几个嘻嘻哈哈笑着的女同学。
居然也跟她一趟车。
南絮松了一口气,再次暗叹自己运气好。
那晚回去路上风景与往常并无二致,可她的心情却分外好,想着有些事情大概会尘埃落定了,如果真是灵验了,一准得再去那个姻缘庙跟月老磕个头。没想到一脚刚踏进方家,就看见院子里停了那辆熟悉的车。既然是晚宴,出门时两人又是一副志在必得的形容,两家之间也自然是说不完的话,没有道理回来这么早。
南絮觉得心里突地咯噔了一下,难得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玄关处的大门并没有关严实,越靠近,越能听见方辉在里面发出大声的责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惹得他这样肝火大动。等再靠近些,里头方辉的声音近乎是开始咆哮了。
“......你有没有脑子,那是什么样的地方,那些人都在,怎么敢干出这样丢脸的事情?”
她无声无息地推开门,挨在玄关柜子的一侧,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客厅里的两个人显然都在情绪上,谁也没有发现她回来了。那件早上出门时方锦文十分宝贝的小礼服,如今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上面竟然洒满了红色的酒渍。她一手扯着凌乱的发饰,哭得稀里哗啦:“你就知道骂我,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他究竟说了什么,到底有多过分?”
“过分?不就是他说了不喜欢你么,有什么好过分的。像他那样的出身,外面多少人家正打着算盘贴上去。你以为你能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上天注定的缘份吗?要不是我早早筹划,你连他家的门都进不了。如果你真是我方辉的女儿,今天晚上就应该沉住气,想尽办法去抢去挣,而不是哭哭啼啼地求人家。去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现在这副没有出息的样子。哼,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大概是客厅的灯光太刺眼了,她竟然清晰看见方辉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搞不好你妈都弄不清楚,你到底是谁的女儿?”
“你骂我就骂我,又扯上我妈做什么?”方锦文一听到这话情绪越加激动,疯了般,拿起桌上的水晶摆件就往地上摔,“亲子鉴定难到你没有做过吗?来来去去都多少回了,我妈都走了这么久,你居然还在污蔑她......”
大概是那声巨响让方辉终于回过神来,黑着脸瞧了瞧满地的碎片,好一会才冷冷地补了一句:“去洗澡,别再让我听见你哭,否则,想想你弟弟吧......”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的话,方锦文却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般,瞬间便木了脸,“我错了,我会听话的。”
“既然什么都清楚,接下来就应该好好想想怎样去跟叶家道歉。等明年考上大学,再争取跟叶怀瑾尽早订婚,记住了,每一步都不要走错,为了达到目的自尊心算什么。等你长大了,一定会感激我今天跟你说的话。”
南絮没有再听下去,只同刚才那样无声无息地掩上门,轻手轻脚地转个身,然后出了院门,飞快地往医院方向跑去。春寒料峭的深夜,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街道巷尾不知道从哪里拢起了迷迷蒙蒙的大雾,偶尔有汽车穿行而过,红色的车灯就像是野地里的飘曳欲坠的烛火,仿佛只差一口气就会被带了霜气似的风给吹灭。明明周身发紧发寒,背却涌起了莫名其妙的汗意。或者,也不是,她似乎也被这场大雾给打潮湿了。
她实在讨厌,现在这样软弱而无能无力的年纪。
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也决定不了。
特护病房的走廊是静谧的,急切推门进去的时候,母亲正在和方家老太太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见到她来,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这个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这么晚来医院做什么?”母亲满脸疑惑瞧着她一脸的汗意,不解问道。
南絮并没有马上开口,怔怔地瞧着自己母亲,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不该将刚才的那些对话告诉母亲。太难,感觉无论说跟不说,似乎都不太容易。
方老太太却像是看出了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用问了,一定是他们心太急弄出事情来了。是我失算,我这个儿子狠起来连自己身边最亲的人都可以不要。尚华,你以后可怎么办?”
“妈,您千万不要多想,安心养病要紧。”那时的母亲大约对方辉还尚存一丝幻想,“事情不会那么糟糕的。”
“我的儿子我了解,他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应该是不会回头了。说来说去怪我糊涂,当初他为了让我签署那份遗产分配,信誓旦旦说会痛改前非,娶你进门安心过日子,再都不会在外面乱来。我是真信了他呀,结果你看看,自从遗产到手,他连我这个老太婆都不愿多看一眼了。我要是还在以后还能护你几分,等我一走,你和南絮怕是要吃苦头了。真有那一天,还请你千万别怨恨我这个老太婆。”
母亲湿着眼睛直摇头。
“怎么会,当时要不是您及时赶到,又找了中间人从中协调,我和絮絮大概只能被那些放高利贷的人给生吞活剥了。”
“日后我那儿子要是对你们不好,千万不要为难,也不要念着我这老太婆的这点好。”方老太太颤颤悠悠地手上退下一只玉镯,“我仅存的一点私房钱也被那个不肖子给转走了,就剩下这点东西,你拿着,日后典当了,给南絮上大学用......”
方老太太是在第二天清晨离开的。
母亲正好被方辉一个电话叫了回去,她则请了假守在病房里写功课。老太太一大早醒来精神还不错,甚至喝下了一碗白粥,让她读了一份报纸。后来她去护士台取药,刚离开没多久,就听见查房的护士急匆匆地从病房里跑出来大声喊医生。
方家的人一个都不在场。
自从父亲离开之后,她再次独自一个人经历了生死。在医生宣布抢救无效后,一个人守在那里,清楚地感觉到这位慈祥老太太尚有余温的手一点点地变冷,就和父亲那次一样。空气里全是消毒水和药水的混合味道,以及,冰冷的白色的墙。
她怕极了医院。
每一次,似乎都代表了永不再见的离别。
方辉是当天晚上才赶过来的,领着方锦文,一进病房门就开始放声痛哭,一副十足的孝子模样。她想,方老太太应该是不想看见这个人的虚伪模样,所以哪怕预感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曾给这个儿子打过一个电话。
处理完老太太的后事,周遭一切都没有变化。
方辉照常冷漠,而母亲则一味沉默着。
连方锦文都是如此,依旧在校园里飞扬跋扈地宣誓主权,放了学就往叶家跑。而那个晚上的种种,就像是一幕荒诞的电影画面,以至于到方辉再次其乐融融地领着方锦文,去参加叶怀谨保送S大的庆祝宴时,她甚至开始怀疑那晚只是自己的记忆偏差而已,从不曾真实发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羞耻的笑话(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