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南絮回了一趟外婆家。
古镇每一寸气息都意味着自在。每日除了完成功课,余下吃吃喝喝,等到金秋时分回到S市的时候,比起之前干扁的样子,居然还稍微胖了些。离别时外婆特意煮了一锅卤食,让她带去给方家的人尝尝。
方家人自然嗤之以鼻。她索性放在厨房的冰箱里,连着吃了好几顿后有些腻了。所以这天放学时,邻座一个女同学邀请她去学校后面的小食铺喝冰镇酸梅汤时,她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就算再被孤立,总也有那么一两个偶尔能说上几句话的人,明辨是非的,靠近的好意。小食铺是居民自建房的一楼楼面改造的,墙角堆了不少花草,郁郁花香中铺了几张桌椅供人使用,学生来来往往,很是生意好。原本打算买完就走,可那位女同学却抢着付了钱。本来就是算不得多随意的关系,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女同学兴致勃勃地继续往小街深处走,说是要再去吃水果捞的提议。
要不然,喝了人家的东西就跑,实在有占人便宜的嫌疑。
小街越往里,越是狭小且房屋破旧。墙面斑驳,连光线都幽暗了起来,周围早就没了人影,只有一两只的野猫从墙头跃了下了。这样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水果捞卖,她心底起了狐疑,不由停下脚步,“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女同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嘴上却轻快道,“没错,从这里穿过去是一条近道,我都去走好几次了。”
南絮皱着眉头定定地看了那位女同学几秒,慢慢地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了。
方锦文的手段真是防不胜防,到底还是大意了。她掉个头,刚想迅速从原路返回,那个女同学却没有动,只突兀地拉了下她的手,低不可闻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心底一沉,便知道已经来不及。
左侧低矮房子的窗户是黑黝黝的,旁边的木门却偏偏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几个高大的人影。一个走在前头的人阴恻恻地笑:“来都来了,急着走干什么?”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全部不认识。
看样子都是社会闲散人员,盲流混混,也不知道方锦文是从哪里找来的。她好歹也算一个大家闺秀,顶多联合校内的人来为难她,怎么可能认识这样三教九流的人。
难道是她想错了,不是方锦文干的?
“如果你们要钱,我的书包里还有一些。”她缓了缓语气,努力不让自己紧张。那位女同学在这几个人出现的那一刻已经乘机跑了,眼下只能这样出语试探。
“方锦文那边磨磨唧唧的,迟迟没有得手就算了,关键还没有给我说到重点。”一个身材略高的人懒洋洋地从巷角的暗处走了出来。大约是常不见阳光的缘故,皮肤有些病态的白,五官明明是端正,狭长的眼睛却是阴郁的,整个人一打眼望过去只教人心里头不舒服。他冰冷的眼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身上,眼底闪灼着意味不明的光,“女人的嫉妒心可真是好笑,她在电话里可不是这么形容你的,要不然怎么说是眼见为实呢。幸亏我临时改了主意过来瞧瞧,啧啧,今天真的要便宜别人了。”
听这话,还真是方锦文找来的人,她到底低估了。
“放尊重点,谁是你妹妹,”南絮被眼前这个人滑腻且轻佻的眼神一下子恶心到了,“当心我喊人了。”这个时候不能露出一点胆怯,不然,就真是任人宰割了。虽然她还不太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但一个个看上去都像是有前科的样子,不是什么善茬。
“哈,你倒是喊喊看,这里可是一片拆迁区,平时连个鬼都没有,哪里还有人。”对方嗤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点了一支烟,“这声妹妹我叫得是晚了一点,可现在补上也来得及。倒是你,赶紧叫一句哥哥来听听。”
围着的几个人不正经地跟在后头嬉笑起来,还有人吹起了口哨。南絮不由地涨红了脸,却仍然强做镇定,“方锦文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说出来听听。大家都是求财,万一我这里的价钱更高呢?”
“价钱更高?那我倒是好奇你哪里来的钱,是靠你那个每个月都要存钱还高利贷的妈,还是靠你每周日去给人家打工啊。啧啧,长得漂亮也就罢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高。别说,你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还真是就对了我的胃口,要是换个地方装......嘿嘿。”
“你到底是谁?”南絮的脸白了白。方锦文既然找了校外的混混,自然是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来不及,怎么可以这样细无巨细地什么都交代出去。
“不是学习好吗?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怎么还没反应过来呢?你看,我都叫你妹妹了......”对方故意拖长了音,半是嘲弄半是鄙夷地望着她,“你跟着你那个妈住进方家的时候,就不清楚里头都有哪些什么人吗?也是,你们都穷成那样了,一门心思钻进了钱眼里,怎么可能顾得上调查下方家呢?”
“你难道是,方绍?”她又惊又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绍,方锦文的龙凤胎弟弟,一直听过这个名字,却从未见过这个人。方辉说他因为学业优异直接转去了一所国际高中,准备申报国外名校。方辉还总在家里说起这个儿子功课太忙,平时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言语之中满满都是骄傲自得。
“呵,我那个爸吃人不吐骨头标准的六亲不认,你们摊上也算是倒了霉。”方绍皮笑肉不肉地靠近她,从上到下打量着,“倒是你,真是一个意外收获......妹妹。”
南絮被最后这声妹妹叫得毛骨悚然。
“你骗我来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么说吧,原计划是让你给我这几个兄弟开心一下,然后再找我大哥安排个渠道,把你弄去东南亚多少可以值点钱。毕竟S市那么大,一个急着挣钱的女孩听信了网上的高薪骗局羊入虎口,这怪得了谁?”
“那现在呢?”这些人究竟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胆子居然这么大。
“我改变主意了,方锦文在电话里可没有说过,你居然这么漂亮。”方绍猥琐地笑了一下,“放心,跟了我委屈不了你。”说着,竟然毫不顾忌朝她伸出手来。
“你说什么疯话?”
南絮吓得下意识往后一退,转身就想往回跑。只是这个念头刚动,方绍就更快地逼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手,“我劝你老实点,刚才我说的那些可不是用来吓唬你的。”他那张白得分外病态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要不然,我现在就在你脸色划伤几刀子,也省得我改变主意后白添了那么多麻烦。”
这种熟悉的阴狠,她那晚在方辉的脸色也曾见过。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过,既然想到那晚,早前就有的一丝疑惑突然跳了出来,电光火石间在脑子一闪而过。她不确定猜的对不对,但眼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咬牙试一试。
“你和方锦文真正恨的,不是我和我妈。你们恨的是方辉,但拿他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将火发泄到我和我身上,对不对?”她用力甩开那只滑腻腻的手,直起腰:“我瞧不起你们两个,在强者面前不敢反抗专挑弱者下手。我也不知道你的底细,可不管是走哪条道的,总该懂些各自的道义,不然,恐怕你在哪条道上都走不长久。“
方绍愣了愣。
“还有,我听说你母亲生前是S市出了名的画家,真正的书香门第。你说,她自己的亲儿子沦落到今天这个的样子,她会不会死也不安稳?”
“你给我闭嘴,你不配提我妈。”
“我不配,那你呢,你配当她的儿子吗?还是一只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
方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恼羞成怒了。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方锦文磨磨叽叽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结果,那个一心只想着谈恋爱的人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我告诉你,我跟方辉之间的帐,等我以后混出息了再慢慢跟他算。至于你和你妈,只要呆在方家就是碍了我们的眼。不过,我和方景文可不一样,我讲道理的。我知道方辉娶你妈是老太太的主意,他真正想娶进门的又是哪个?看在你也算有几份胆识的份上,条件换一下,帮我做件事,我就保证你和你妈在方家安安稳稳地住下去。”
“你想让我做什么?”她没有那么傻。
“你姿色这么好,去便利店当杂工多可惜。要不然这样,方辉出钱给那个女人开了一间夜店,我安排你进去上班,陪陪酒就能拿钱何乐而不为。你呢,想办法靠近那个女人,帮我把她的住址搞到手,怎么样?这个交易对你来说并不算难。”
“是吗?”她也冷笑了一声,继续大着胆子猜测,“真的不难?我再猜一猜,如果那个女人的地址真的那么好弄到手,你又何必拖到今天。毕竟她才是害死你妈的罪魁祸首,你应该早就急不可耐才对不是吗?可惜,你斗不过你父亲。还有,从方家跑出来时偷的钱都用光了吧,你把我送进夜店,恐怕是为了抽取佣金吧。最可笑的是,你现在连方家都回不去,拿什么来保证我和我妈的安稳。难道靠你那个没事生非,在背后耍尽花招的妹妹吗?”
“不要给脸不要脸,我要是真翻起脸来,你今天就别想完完整整回去。”
“如果我真有什么,你们也逃不了干系。”倒多亏了之前那些讨债人日日折磨,多少也算见过点场面了,这会儿她将心一沉,突然就不慌了。“我走进这条巷子的时候,那家店门口就有一个摄像头。警察不是吃素的,万一我今天真有什么事,我就不信你们能安然无恙。知道动未成年人坐几年劳吗?知道拐卖人口是什么罪吗?”
“我给你脸了是吧,还能轮到你来教训我?”方绍终于没了耐心,将她用力往地上一推,脚就踢了上来。
这一脚正好踢在她的腰,力气那样大,南絮疼得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但她忍住没有出声,只是拿眼狠狠地直视着眼前的人。
“喂,方绍,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能是你想改主意就改主意?”一直靠在墙角没有做声的劲瘦男人倒是不满了,怪腔怪调地开了口,“这样粉嫩嫩的妞让哥儿几个好好疼疼,吃点教训就得了,你还真舍得下手打啊,怪不得道上的人都喊你疯狗。等哥们完了事,后头你想做什么我们不参与也不拦你,毕竟这事钱也没到位。”
“果然是个狐媚胚子,连我这个万年不动心的兄弟都忍不住了。”方绍对她露出恶心的笑,“既然你软硬不吃,喜欢玩人多的那种,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得了,再送你一份售后服务,下次做事记得将屁股擦干净点,修改监控可是个技术活。”有人也满意了。
对方的协议显然已经达成。
南絮只觉得全身冰凉,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这几个人显然不是她认为的那种普通的小混混。
刚才摔倒在地上的时候,背上的书包也被掼了下来。她一边环视着面前几个开始隐约露出狰狞的人,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了身后的书包里。之前她为了提防那些放高利贷的暴力追债,在书包的夹层里放了一把水果刀。还好,进了方家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手颤抖着,可好在,很快摸到了那个冰凉的把手。
大不了鱼死网破,她怕只怕,连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南絮颤抖着身子死死盯着眼前的几个人,紧捏在手里的刀。
可也奇怪,刚才还狞笑着准备要扑上来的几个人,不知为什么突然没了动作,只是像见了鬼一般死死盯着她,或者,是她的身后。脸色和表情似乎都凝固在同一个时间点上,看上去居然多了几分滑稽。特别是方绍,除了生硬的控制,眼里似乎多还多了一丝不甘心。半晌,他才玩世不恭般地换了神情,只云淡风轻般地说了句:“妹妹,刚才大家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怎么会真动你。我们走吧,哥几个。”
剩下几个人居然也真的没有再吱声,就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从小巷的阴暗角落遁去,散了。
空荡荡地巷子里,只余电线杆上几只叽叽喳喳叫着的雀儿在跳跃,天色渐渐昏暗,周围再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可怕的情景就只是她脑海中冒出来的幻觉一般。直到这一刻,南絮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了校服。她转过身,其实刚才也观察过了,后头是空荡荡的,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那,那些人究竟在看什么。难道还是像方绍说的,所有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而已,纯粹用来吓唬她的?
可明明看起来,根本不是。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该不该报警,真报了警做笔录,方辉那边会有什么动作。无论再如何,方绍总归是他的儿子。就算不为了血缘,为了脸面,他应该也会尽力将这件事情压下去。最后不好过的,还是她和母亲。
自找麻烦,暂时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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