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庭坐在美美裁缝铺门口，发呆。
一阵风卷过来，撩起了他鬓边的碎发。
他挪了挪屁股下面的小板凳，换了个角度发呆。
直到意识到这片阴影罩在他头上太久，顾川庭才反应过来那阵风不是自然现象，而是某个人带过来的。
“翁羽扇。”他和站在身前的女孩子同时开口。
翁羽扇愣了愣，有点开心地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她没过度寒暄，毕竟两个人也不怎么熟，“飞扬哥怎么不在店里啊？”
“哦，他进货去了。”
翁羽扇点点头，“你妈妈也不在吗？”
“她？她也进货去了。”顾川庭坐的位置其实已经不能算裁缝铺门口了，是以裁缝铺和杂货铺为底点，算出的离两家店都差不多距离的地方，顾川庭本来要和姜岚一起去，被她委婉地拒绝了，索性帮两家店一起看店。
“哦，那我等飞扬哥回来再说吧。”翁羽扇转身要走。
“等等，”顾川庭把她叫住了，还带着她往树荫下靠了靠，他神情淡淡，问话却很有重量，“我看起来很不可靠吗？”
翁羽扇讪笑一声，露出半截的手指勾紧了衬衫袖口，“你什么意思啊？”
“脖子上，没遮住。”顾川庭指了指自己的脖颈，翁羽扇轻轻吸了一口气，跟着他的动作抚上脖颈，可惜那痕迹揩不掉，只是红、只是痛。
顾川庭微微皱起眉，“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翁羽扇抿着唇不回答，顾川庭又觉得不该这么问，“我们先进去吧，外面太热了。”树荫没遮住的地方阳光灿烂得刺眼，顾川庭于是用手掌挡在翁羽扇的额头上，“我帮你挡着，别怕晒。”
他把翁羽扇送进杂货铺，转头进了裁缝铺，姜岚喜欢钻研各种夏天饮品，今天冰在杯子里的是飘了桂花的酸梅汤，他左手拿了杯子，右手攥着个小风扇，只能用脚勾上裁缝铺的门，当然他没有忘记在门外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从冰箱拿出来的杯子外壁上挂了一层水珠，他不容拒绝地把杯子塞进翁羽扇手里，明明是夏天，她两只手捧住杯子的姿态却像电影中流落孤岛的主角，狼狈地偎在火堆边取暖。
顾川庭给她举着小风扇，女孩一路跑过来，脸蛋因为阳光照射和运动而红彤彤的，她小声说了句谢谢，垂着头的样子和上次见面的活力满满差别太大，不过顾川庭不再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陪她静静坐着，有客人来买东西就站起来招呼一下，中途问她要不要续杨梅汤。
陈飞扬先一步回来，不知道为什么，顾川庭听到陈飞扬叫他阿川的时候，很安心地松了一口气，他走出去，陈飞扬正把那辆祖传三轮开进巷口，找好停车位，拧了钥匙对他笑，“给你的，喝可乐。”
顾川庭下意识接住那瓶被抛过来的可乐，只觉得气泡要冲破瓶盖，“不用了，我要喝冰的。”
“那你直接从冰柜拿，千万别和我客气。”陈飞扬从座位上跳下，就要去把今天进的货搬下来，顾川庭犹豫着措辞的功夫，陈飞扬就已经把一个箱子搬起来了，他赶紧说了声别，没想到陈飞扬还挺听话，啪一下又给撂回去了。
顾川庭瞄了一眼纸箱上的黑体字，在心里跟海盐柠檬气泡水说了声不好意思，陈飞扬微微低头去看他，“阿川，你叫我可以，但是下次得早点，再来这么几次我腰得闪。”
于是顾川庭又和陈飞扬说了声不好意思，“呃，其实，有人找你。”
陈飞扬没觉得奇怪，“谁啊？”
“翁羽扇。”
陈飞扬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就有些复杂了。
陈飞扬在外面跟顾川庭简单说了下，翁羽扇的父母去南方打工了，把她放在叔叔家，婶婶对她很好，可惜病逝了。叔叔嗜赌，克扣下翁羽扇父母打来的生活费，赌输了就把郁气发泄在酒精和翁羽扇身上，她胳膊脖子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顾川庭忽然想到，“那你这些天赚钱......？”
陈飞扬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个笑，“对，就是想给她，她这个暑假都跑去快餐店打工，我看着都累，想帮她减轻点负担。”
翁羽扇坐在凳子上，小风扇呼呼送着微风，不太凉，只是吹风，汗水浸在她的睫毛上，眼前一片雾蒙蒙的。
她双手捧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酸梅汤，她还小的时候也喝过，不是外面店里用酸梅粉冲出来的，有股浮在舌尖的腻甜，是亲眼看到妈妈，把乌梅、陈皮、玫瑰茄等等配好的原料，先用水冲掉浮尘，再放入冷水浸泡一个小时，再移进锅里煮上好大一锅，等到胭脂红的汤水不再滚，妈妈就会把冰糖罐递给她，眉眼弯弯地要她自己去加冰糖和桂花。
她任由自己的思绪飘啊飘，于是就想到了顾川庭的母亲，她煮这锅酸梅汤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自己的妈妈一样，手里捏着长长一柄汤勺，搅动间清水逐渐染上玫瑰色，冷却之后又唤来孩子，要他按照自己的口味往里面放冰糖。
她低头抿了一口，脸皱起来。
好吧，顾川庭可能不太喜欢糖。
头发被汗湿了，翁羽扇用顾川庭给她拿的湿巾，细细地沾走额头上的汗水，虽然不想，但是她在陈飞扬面前总是那么狼狈。他们出去有一会了，想必是陈飞扬在和他讲自己的事，可是她的故事好平淡，没什么好讲的。
陈飞扬阔步走进来，他和顾川庭一人搬了一箱货，放在地上，陈飞扬像这时才注意到翁羽扇一样，惊讶地打招呼，“羽毛你也来了啊。”
翁羽扇和顾川庭对视一眼：“你的演技也太烂了。”
翁羽扇吸了一口酸梅汤，舌尖上密密的味蕾已经被酸习惯了，还有种奇妙的上头感，她控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陈哥，你可以直接和顾哥讲，我没关系的。”
于是陈飞扬凑近她，也一眼看到她脖子上的痕迹，不过和顾川庭询问的语气不同，他很笃定的，“他又打你了。”
“赌输了呗。”翁羽扇用湿巾遮住脖子上的红痕，“所以我离家出走了。”
她离家出走，想不到要去哪里，总之闷头跑着，停下来就发现到了巷子里。
翁羽扇眨了眨眼睛，视线垂在自己的手上。
陈飞扬不可能让翁羽扇满大街流浪，他爸妈过两天就回来了，但是他们的店铺是上层住房下层开店的设计，所以和顾川庭合计了一下，准备让翁羽扇悄悄住下。
只要等晚上他们去二楼休息了，她睡在一楼就好了。
管向文和高进在面馆和他们碰的头，虽然高进觉得这个计划很粗糙，但是几个人一起用期待的眼神看他，表示你行你上你来制定个精美计划，他就无话可说。
“我们毕竟不是拍电影。”管向文知道高进最近很沉迷精密玄妙的电影情节，“我们的故事最多算个校园电视剧吧？”
“校园电视剧里一张卷子都不出现不太好吧。”
“我们最多算个情景喜剧。”
“你以为情景喜剧就不用演技的吗？”
他们几个有意开玩笑，好不容易把翁羽扇逗得嘴角翘起来，点的面也送上来了。
这家店的面条都是手擀面，很有嚼劲，不同口味的浇头盖在面上，香气在桌子上空打架。
高进耍宝，非要学《功夫熊猫》里阿宝夹包子，结果把剥好的蒜粒洒了一桌，几个人笑成一团。
顾川庭就读的一中，也就是陈飞扬马上要转学进去的学校，就坐落在不远的地方，顾川庭干脆说带他们去参观下，陈飞扬和高进摩拳擦掌，兴奋地做好了要翻墙进去的准备，顾川庭没打断他们热烈的讨论，直到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其实，我们学校没有墙。”
准确来说，一中的校园不是完全封闭的设计，因为附近还有个居民区，教师公寓也在小区里，小区居民的锻炼区和后操场甚至只隔着一道铁网，门还被学生撬了，方便上下学。
因为是暑假，教学楼里空空荡荡，高三的活动区域是和另外两个年级分开的，教学楼也孤零零地矗立着。
顾川庭的教室在三楼，他们先是在楼下的艺术长廊逛，对着光荣榜上的照片逐一点评，选出了最佳角度奖、最好学生奖、最高人一等奖、最阴阳怪气明褒暗贬奖，并且一致认为顾川庭的照片是这里面拍得最好的。
到了三楼，教室果然是锁着的，顾川庭把跃跃欲试要从窗户翻进去的陈飞扬拽了下来，反复跟他讲旁边就是监控，让他不要还没入学就被记处分。
于是只能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教室里面大概摆了四十张桌子，桌子之间的走廊上也放了不少装书的塑料箱，原本还算宽敞的教室于是被填满，显得有些逼仄。
剩下三个人打赌，猜哪张桌子是顾川庭的。
高进从兜里拿出一叠卷钞，抽了一张按在窗台的瓷砖上，帮翁羽扇一起下了注，“后窗那个位置，适合顾哥，光照好没人烟，适合做题做累了看窗户外面的绿植。”
“你怎么不说阿川经常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呢。”陈飞扬不屑，他摩挲着下巴，恨不得变成壁虎贴在窗户上，扫视了一圈，向着某个方向敲了敲，“那张桌子，书的摆放方式和阿川一模一样。”
“老大，要不是知道你说谎话不打草稿，肚子里没有墨水只有底气，我们就要信了。”
管向文选了个桌子上放着个纸杯的，杯子沿攀出了细细的绿枝，高进说是让选顾川庭的桌子，不是选管向文的桌子，附赠了个白眼。
陈飞扬也同意，“而且阿川不会把植物留在教室里，一留一个暑假的。”
顾川庭面对三个人等他揭晓谜底的目光，略顿了顿，“把钱给陈飞扬吧。”
高进不情不愿地把钱递过去，三张纸钞被陈飞扬放满了动作，捻在手指间慢悠悠地数，翁羽扇无语地看着他美滋滋往顾川庭身上一靠，“你们俩像那个黑心小两口。”
只有保安大爷坐在保安室，在凉飕飕的空调风下吹了一口茶盏上漂着的浮沫，他捏着眼镜腿，脸和老花镜一起向电脑屏幕凑近了点——
“这几个少年仔，在那儿做啥子呢？”
友情部分写的我好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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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离家出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