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顾川庭正要去陈飞扬那儿看猫,站在门外就能听到不算宽敞的店面里乌压压挤了一伙人。
“屁墩墩?这名字谁想出来的?”
顾川庭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听到这话下意识停了步子,耳朵动了一下,想听陈飞扬是怎么回答的。
“还能谁起的。”顾川庭都能想象到陈飞扬说这话时灵动的白眼,他不自觉笑了笑,踩着漏下来的阳光继续走。
跟陈飞扬讲话的男生还在继续,语调里仿佛跃动着碎阳光,“陈哥,这不愧是你起的,这个名字和你很搭。”
“赌king,”有个女孩子声音沙沙的,带着点调笑,应该是在叫那个男生的外号,“你对陈哥好不尊重。”
听到这个称呼顾川庭就想笑,光听声音他们就跟电视剧里的不良性质组织似的,他随即又拧起眉毛,心想陈飞扬转学来之前不会真是个不良少年吧?
顾川庭在学生们私底下的交流里,说好听点叫学霸,说难听点叫书呆子,就连他们家的亲戚里,提起他的时候好像也有点只知道读书成绩好的呆呆崽的感觉。
他确实没什么朋友,在别人眼里总是形单影只,被班主任旁敲侧击地关心过,他拧着衣角很不好意思,可是交朋友对于他来说的确是很困难,像是要去别人已建立的亲昵关系里横插一脚。姜岚对儿子的教育方式一向是放养,小羊快拱出界的时候她才会懒懒地抽一下,她对顾川庭的交友没意见,家长会之后和班主任交流了一会,回家还是犹豫了下,“阿川,妈妈觉得,交朋友讲的是时机。”
顾川庭走进了飞扬超市的门面。
陈飞扬放在一众高中生里也还是很耀眼的。
当然主要是因为他在看见顾川庭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本来就高挑的个子更加突出,他的笑容很纯粹,“阿川,来看屁墩墩啊?”
惊起“阿川”一片。
陈飞扬还是坐在玻璃柜里,柜外就坐了一排学生,顾川庭扫了一眼,靠近陈飞扬的两男一女看上去和他更亲近,其他围着的人更像是来凑热闹的。
接嘴就更热闹了。陈飞扬的一句阿川脱口,靠近他的男孩子声音弯弯绕绕,尾音带钩,“阿川哟~”
两个字像击鼓传花中的漂亮彩球,被起哄的男高中生们接过来抛过去,直到陈飞扬冲他们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玻璃柜上,跟赶苍蝇似地把聚堆的人驱散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顾川庭招呼进来,顾川庭抿着唇,正要开口的时候被抢了话,“首先,不要叫你阿川,对不起。”最后三个字很沮丧。
“老大,你脑袋上的狗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那个女孩子咧着嘴笑,左脸颊上凹进去一枚浅浅的酒窝。
顾川庭有点无奈,总觉得自己在陈飞扬眼里估计已经是什么脾气暴躁的怪兽形象,他犹豫间已经被从玻璃柜后面冲出来的陈飞扬搂住,两条胳膊被锁住干脆带到玻璃柜里坐下。
“那个,你们好。”顾川庭像是坐进了苍耳丛,或钝或尖的短刺钩在他的T恤上,划过裸|露的皮肤,刺得他坐立难安,陈飞扬像个领他上台表演节目的家长,在他身侧含了点期待的目光,顾川庭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问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寂静无声。
周围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得粘稠,把一群平时喋喋不休的小子的嘴巴粘住了。
打了招呼之后他们也没闹了,顺势对陈飞扬说今天也算玩够了,下次再来杂货铺看陈哥,于是一群人闹哄哄地又出去,只剩下最靠近陈飞扬的那两男一女。
他们和陈飞扬的关系果然更好,顾川庭这么想着,在屁墩墩毛茸茸的脸颊上揉了揉,屁墩墩的脸蛋肉还很少,揪不起来,估计再长大一些可以像揉面团一样rua。
顺带一提,打完招呼之后顾川庭就只有揉衣角和揉屁墩墩两个动作了。
屁墩墩性格很好,在玻璃柜上一蹦一跳的,偶尔歪着脑袋像认真听这群人类讲话似的,顾川庭伸出手指按在玻璃柜上,它就探出粉肉垫往他指头上按,力气不大,爪子又握成拳去勾顾川庭的手指,还不会收爪子,半透明的爪尖从爪鞘里冒尖儿,戳在指肚上,像被草片划过去。
屁墩墩用脸颊上的软肉在顾川庭的手掌附近磨蹭,抱着他手指的同时顺势躺了下去,露出腹部白白蓬松的毛发,玩到兴起时还不自觉咬了顾川庭一口。
顾川庭“嘶”了一声,下意识抽回了手。
“小猫玩开心了是这样的。”那个女孩子开口,她的额头两边低垂着八字刘海,黑发被一根发绳在背后系成中长的马尾,她微微抬起头,嘴角上翘出一个友善的弧度,“你好,我叫翁羽扇。”她瞥了陈飞扬一眼,在对方想要张嘴的时候截断话头,“左边这个叫高进,右边叫管向文,我们几个和陈哥玩的可好了,经常听他提到你。”
听到他们喊陈飞扬陈哥,顾川庭还是想笑,他拘束地向几个人点点头,“你们好,我是顾川庭,算是陈飞扬的邻居吧。”他想了想,还是找了个话题,“陈飞扬经常说我什么?”
“说你乖,是个学霸,脾气好,身上总带着一种让人敬畏的气质。”那个叫高进的男孩子接话,他染着一头紫发,紫红的颜色在室内还是比较明显的,扭动脖子的时候耳钉从发丝间漏出一缕细碎的闪光。
陈飞扬讪笑一声,顾川庭用肩膀碰了碰他,“敬畏我?我可没看出来。”
“叫你顾哥可以吗?”翁羽扇的笑容灿烂,高进撞了撞她的肩膀,“你是叫顾哥还是在叫谷歌啊?”
顾川庭看着两个人对了下手势笑成一团的样子,把嘴巴抿得更紧了。
“别管他俩,他们笑点一直挺奇怪的。”顾川庭终于听到了一直没开过口的男生的声音,他记得他叫管向文,留着一头柔顺的黑发,略长的刘海茸茸的,声音有点软绵。
管向文向顾川庭搭话,“我们以前都是十二中的,十二中你知道在哪里吧?”
“嗯。”其实根本不熟,顾川庭还是点点头。
“陈哥转学到一中去了,说实话以他的脑子,我们很担心他高三跟不跟得上。”
听到管向文的话,陈飞扬刚举起杯子的手重重放了回去,还没喝到水先被自己口水呛到,顾川庭顺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他带着隐隐的好奇问他们,“你们平时一起做什么呢?”
“你是问在学校里吗?”翁羽扇双手捧着脑袋,“我们比较常在一起打牌。”
高进立马接过话茬,“对,我们一起卡五星,在草坪上随便找块地。”
管向文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还有另外一个,我们分两个小组,一边斗地主一边卡五星。”
“五个人两个局,陈哥左手麻将右手扑克。”高进冲陈飞扬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啊我的陈哥。”
顾川庭这下子听出他们在开玩笑,不由得笑出来,屁墩墩顺着他敞开的双臂爬进他的怀里,脑袋往他弯曲的肘心里拱,恨不得将整只猫埋进去。
陈飞扬搬来一箱汽水,屁墩墩被放置的声音吓了一跳,发现没有后续声响之后从顾川庭怀里钻出来,翘着鼻子去嗅,它胆子很大,在陈飞扬划开纸箱的时候已经开始用纸板磨爪子。
汽水分出去后,陈飞扬低头发现屁墩墩已经自觉地跃进纸箱,在被抽走的地方趴下,并向他露出了软绵绵的肚皮。
连着绳子的开瓶器在陈飞扬的手里转了几圈,顾川庭正研究那个开瓶器是怎么转起来的,手里就被塞了一瓶,陈飞扬利落地开掉剩下四瓶,四道“啵”声次第飘在空气里。
翁羽扇用手指掐住粉色的塑料吸管,吸了一小口,眉头一点点拧起来,“陈哥,这汽水你进了多少货啊?”
“支持本地厂进的,有个十来箱吧,咋了?”
高进有点懂她的意思,对着瓶口咕噜了一口,鼻子皱了皱,“不咋地,这味道确实不咋地。”
“很塑料的甜味,在一众塑料甜味之间也很突出,腻的像农药。”管向文用嘴巴抿了点,就默默把汽水瓶放了回去。
顾川庭用吸管吸了一口,听到他们的讨论,默默将他觉得还挺好喝的评价吞了回去。
“是吗?你还喝过农药啊?”陈飞扬长舒了一口气,细密的气泡从喉管挤到口腔,“我觉得还行啊,没你们说的那么难喝。”
“你眼里有难喝的东西吗?”
“格瓦斯吧,陈哥最受不了那个的味道了。”
“下次真心话大冒险他输了就让他怒喝十瓶怎么样。”
翁羽扇笑得很猖狂,“你们别太离谱了好不好。”
杂货铺里装的是一只复古钟,深褐色的外漆像是沾染了灰尘,整点报时的时候会有木雕的布谷鸟从小小的窗口里飞出来,布谷布谷地叫。
不算尖利的鸟啼声刺破了几个少年人的打闹,翁羽扇急匆匆地从高脚椅上跳下去,马尾却很有技术地依然柔顺地披在背后,“那我先走了,上班不能迟到!”
顾川庭没有去问为什么要去上班,要上什么班,有些东西还是等别人想说的时候再了解吧。
他只是摩挲着手里的玻璃瓶,青绿的玻璃体拉出直筒的瓶身和细长的瓶颈,带着细密气泡的汽水透出鲜艳的橙色,细细的吸管搅动之下滚起微型旋风。
翁羽扇离开后王进像被抽了骨头,整个人从椅子上软绵绵滑到玻璃柜面,歪着脑袋和猫咪对视,“屁墩墩,屁墩墩,你说你小子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屁墩墩毫不留情地一爪子拍在他脸上,反被他在屁股上拍了一下,小猫委委屈屈地绵绵叫了一声,转身就往顾川庭怀里藏,见他只顾着摸瓶子,气不过短促地叫起来,整条猫弯弯绕绕将瓶身缠住,还要用尾巴尖去勾顾川庭的手指。
陈飞扬盯着那条白中混橘的尾巴许久,猛地扑过去双手合十把它尾巴尖拢住了,“嘿嘿,屁墩墩的尾巴好像狗尾巴草。”说完又捧起屁墩墩的脸蛋,它的脸颊肉都被托起来,“怎么就是不亲爸爸呢。”
“你代入父亲角色代入的也太快了点吧。”
顾川庭一愣,想说的话被别人抢了先,可以看出他们几个人关系确实是好,无论是四个人聚在一起还是三个人呆在一起都不愁话题,一起回忆了半天往昔好像十年没见过面,结果突然抱在一起傻乐道噢原来陈哥搬走就前两天的事儿啊哈哈哈。
顾川庭跟着他们笑了笑,手掌在屁墩墩脑袋顶上滑动,他不太擅长加入这样的热闹,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擅长,就自我安慰也是因为不愿意,这样自我安慰久了以后好像他真的不愿意。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样想实在有点伤感了,于是顾川庭为了避免陷入这样的情绪低落,先一步和陈飞扬告别。
只不过缓步走回裁缝铺的时候会感到微微的苦涩,从心脏的一个小角泛起来,是包裹在糖浆里的黄连,剂量一点点却苦得出奇。顾川庭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大概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却发现他还有更多亲密的友人,他们的友情已经根深蒂固,自己就像个局外人。
越分析越觉得陈飞扬这三个字让人眼热。
离美美裁缝铺还有三步路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
“阿川。”陈飞扬步子迈得很大,但是顾川庭真的停下来,转过身疑惑地看向他时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忸怩了一下把怀里喵喵叫的小橘猫塞进顾川庭怀里,“那个,阿川你要不先抱过去。”
顾川庭抿住嘴唇。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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