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生给自己唱得神魂颠倒,过了好一阵儿,才发现人几乎全走了,只留个女生笑眯眯的,静静听他唱歌。
马路两周空旷寂静,这会儿又响起吉他声。
苑羽低眸望着身前的两道人影,脚下不疾不徐的踩着。为了能和身边人同频,他会刻意加快步伐,偶尔臂膀会蹭到,全身上下的触觉会集中在那个部位,几秒或是十几秒钟。
“什么时候能跟我打。”时以类开口问。
“嗯?”苑羽从触感中强行剥离出,思考这个问题:“打排位吗?”
时以类:“嗯。”
苑羽:“可能要到深渊后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深渊结束还有四个月。”
时以类面无表情的睨向他,嗓音里透着淡淡的酸劲:“很久。”
苑羽下意识的想找方法安慰他:“不会很久的,训练作息很满,时间过得很快……”
说到一半他又停住了。这话说得多余,谁会拿更苦的事去安慰人,他噎了两秒,发现自己根本就编不下去:“……那怎么办?”
时以类突然笑了一声。
苑羽抬眼看向他。
“那能怎么办?”时以类很轻的重复了一遍,语气里似乎早有答案。他脚步渐缓,直到身边人跟着停下:“不能怎么办。只要我们双排,网上的舆论就会越来越大,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这些我都懂,也不想为难你。”
他手指扣在苑羽的脸颊上,力道不重,只是指腹轻轻蹭了蹭,“不过我真的很讨厌一直躲着别人。”
苑羽感觉时以类话中有意:“刚才……我怕对你影响不好,他们都是林阿姨的朋友,要是不理解……”
“不理解那就不理解。”时以类说,“不理解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能让所有人都理解你吗?我妈一个人生活了那么多年,她还能怕别人不理解?”
苑羽愣了片刻。
时以类唤他:“苑羽。”
夜色朦胧,说话时吐出的白气再次模糊了视线,那双黑瞳却凝着星点。
“我在你身边,你不用想那么多。”
*
晚间温度凉,野草沾着水露,拉帐篷链子时抖了些进去。
帐篷里暖气不足,唯有暖手袋能供些热。这东西也就能暖一个人,刚热乎就被塞进了苑羽手里。
底部铺着厚厚的防潮垫,额外加了层羊毛垫。钻进睡袋里虽仍能感觉到冷,但勉强能接受。
苑羽在外面被冻得鼻尖通红,此时缩进帐篷里只露个头,静静睨着时以类调试灯光。
——滋滋
灯闪了两下,终于灭了。
时以类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时正巧对准了帐篷角落的苑羽,灯光晃了两下,他眼睛就跟着眨了两下。
直到这手电筒故意似的晃了他好几下,他才反应过来往睡袋里躲了躲。
头埋在睡袋里呼吸不畅,耳边响了片刻窸窸的动静,唯一的灯亮便灭了。
苑羽探出头,没有呼吸到预想的清凉空气,反倒是淡淡的香气钻进鼻腔里。他呼吸一滞,努力的想看清眼前,可帐篷里伸手不见五指,单凭肉眼什么都看不见。
时以类离他很近,他不知道具体在哪个方向。
苑羽正欲伸出手往前摸一摸,耳侧突然有了触感——他眼睫飞快地颤了下,那只贴在耳侧带着凉意的手悠悠穿进脑后的头发里。
“……时以类?”苑羽试探的喊了声。
“嗯?”
很快得到了回应,苑羽心脏却重重的跳了两下。
声音就在面前,离得极近,能感觉到时以类轻渺的气息温度。
他咽了下,说:“你没进睡袋吗?外面很冷。”
话音落地,帐篷里陷入短暂的安静,五感所及之处全然停留在脑后那骨骼清晰的手指上。
耳边有了声音:“亲完再睡。”
不及反应,苑羽后脑勺轻压上一股力,唇前随之也压上。他看不清眼前,闭眼跟睁眼没区别,于是他缓缓垂下睫,眼神没有定点的停在下方。
帐篷里的寂静趁得唇间摩擦声愈发大声。或许是长时间没有热源的原因,时以类身上凉得不行。
苑羽从睡袋里抽出手时,脑后的发丝抓得更紧了。不知扯到了哪根,疼的他微微皱了下眉,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
他摸索着绕过那副冰冷的躯体,往自己身上搂了搂。
对方的动作停了一瞬。接着咬了下他的唇,很轻,很快,几乎是下一秒就移开了。
苑羽喘着气说:“你身上……太冷了……我把,暖手袋放你睡袋里了,现在可能会暖和些。”
说完这句后,迟迟没有感受到时以类的动作,只是他呼吸声要比先前的重。
他有些担心:“时以类……你怎么不说话?”
对方没回应,一分钟过去,才慢慢得移开身体。不过不是回睡袋,而是给帐篷拉开了。
帐篷外的微弱光亮洒进来,苑羽看见时以类一脚迈出帐篷,还没来得及说话,拉链很快被拉上。
他起身,手指刚碰上拉链,外面传来可以压低的声线:“你先睡吧,别出来。”
苑羽手指一顿,外面紧接着又传来声音:“抽根烟。”
从认识时以类到现在,苑羽没见过他抽过几次烟,所以对他顶着严寒在外抽烟的行为有些不解,但他还是听话的移开了手。
“好。晚安。”
“啪”一声响,帐篷亮起一个火点,短暂之后融于夜色。
苑羽静静坐着,隔了好一阵儿,就在他认为外面不会再发出声音,缩回睡袋时——时以类的声音很轻,从拉链的缝隙缓缓飘进。
“晚安。”
*
RFC年假仅有五天。
初六时,选手都依旧回到了基地,只剩教练没回来。
黄景飞的病状所有人都清楚,拨通电话的时候,提心吊胆的,生怕消息同千斤坠一样砸在脑袋上。好在,电话很快被接通,黄景飞的声音还算正常。
倒是电话的内容又给人打上了一针麻醉剂,大脑空白两秒。接着队内的几人半小时内抵达了市一医院。
杨哲站在前台,手肘撑着桌子,正嘀嘀咕咕的跟前台护士说着什么,瞅见一波赶来的少年,停下话闸。
“杨叔,黄导人呢?”赵阳问。
“做检查去了。”杨哲撇下手中的茶杯,习惯性的往兜里掏烟,没掏着,兜里连带着打火机也没了。他“啧”了声,瞥向他们:“走,带你们去找他。”
杨哲看样子刚做完一场手术,眼尾皱纹流露着疲倦之色。他步伐不紧不慢,后面跟着一群人像极了老母鸡溜鸡崽。他走了几步说道:“下次来两三个就得了,这么多人,黄二要脸,见到你们这阵仗,没病死,先被你们气死了。”
赵阳尴尬笑了笑,说:“你这说得也太糙了,我们黄导命大,肯定活得久。这点病算什么。”
杨哲面无表情直视前方,过了道走廊才说:“这些话跟我说没用,跟他说去。”
一行人来到内镜室检查口。
杨哲手握门把推开门,拦住一个个要跟着进去的鸡崽,说道:“在门外等着,检查结束喊你们。”
“啊……好吧。”
十五分钟过去。
内镜室的门被打开,黄景飞拿着好几张病单,走到门口又停下,一脸不耐烦跟身后人说道:“写得什么狗屁,三到七个工作日出结果?”
他说着侧过身看了眼杨哲,手指点了点病单:“你过来,看看,你们医院是准备给这东西放我棺材里啊?”
没等杨哲回复,门外冲进去一人,死死抱住黄景飞:“你咋能这样说啊黄导——这病能治啊,我都在网上搜了,人家练气功,活了二十几年呢!还有什么中药调理方法——”
“滚滚滚。”
要不是黄景飞反应快,手抬得老高,病单就要被夹在中间皱巴了,没准还会撒上几滴不知是泪是口水的液体。他心烦道:“那东西有几个是真的?你们一群人来干嘛?年假过了,还不训练是等着退役吗?”
那人蔫蔫后退几步,抬头又是一愣。
自从秋季赛过后,黄景飞头发就没再染过。此时根根泛白,只剩发尾寥寥黑色。哪怕是平时凌厉的眉眼,此时也消瘦出病态的无力感。
“……”
几人顿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黄景飞似乎瞧出了他们在想什么,被几人盯着一下掉到弱势,尴尬的到嘴边的话陡然停住。
这时,杨哲抽过他手中的病单,扫了两眼说:“过几天就能出结果,不用等你进棺材。”
黄景飞看向他,他继续说道:“过完年就回医院住着,别瞎跑。隔两天安排化疗,你工作的事就赶紧找人替了吧。”
说这话的人轻松,听得人却登时捏把汗。
RFC队员既舍不得换教练,又不想放弃黄景飞治疗的机会。但要是让他们选一个,那么命为重——可这选择由不得他们,一切都在黄景飞一念之中。
他们齐刷刷地盯着当事人,眼神迫切的就像是要在黄景飞脸上挖出答案。
放在之前,黄景飞在这种事情上定是不做停留。可人到生命关头,所有念想无形间被磨平了棱角,自知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再高傲的苍鹰也会寻求停留之处。
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或许这时候该有个人笃定的帮他选择,或是让杨哲重申一遍先前的发言。不过谁都没有,杨哲也只是低眸睨着病单,一页又一页的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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