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元九年的寒冬银装素裹,柳凝的膝盖已经跪的有些发麻。
今夜,皇帝为了庆祝那个人班师回朝,在外头已放了一夜的烟花。
真好看。
是否也在庆贺,她这一朝红颜祸水,青史留名。柳凝现在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她结发十年的枕边人,皇帝正在怀疑她与摄政王有染。
“朕连下三次召书,摄政王他都是抗旨,不肯回朝。为何皇后一封家书,那宋夙朝就领了兵马回上京?你还敢说,你们之间并无私情!”
“皇后莫要和朕说不知道!”
“朕想起来了,当年你刚回上京之时,皇后住的是宋夙朝的王府,对了,你们之间还曾有过婚约。如今,摄政王回来了,皇后是否要与他重续前缘啊!”
柳凝任由着皇帝责骂,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肯抬头。
她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陛下他误信了权宦,将贼人放进了上京,害得这江山动荡不稳。幸而,有摄政王的铁骑压制,才得以保全皇室脸面。
“方才,摄政王邀你前去,你为何不肯?你是不是心虚了!“皇帝见她久不回话,恼羞成怒,踏步过来。他捏着她的下颌,呼吸不畅:“皇后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打算联合你的情郎,把朕从这龙椅上赶下去!”
柳凝心不在焉,余光看向门外,将这萧瑟的坤宁宫似乎也沾染上了喜意。
她不免苦笑起来,“皇帝是否觉得,当初臣妾可以为了权势,退了摄政王的婚约。如今亦是可以舍弃皇后的虚名?”
“柳凝,朕给你的已经够多了!”皇帝盛怒,指着她骂道,“你还不知足?”
这后宫里的美人如云,但天子恩宠薄凉,花无百日红。便是连她这个皇后娘娘亦是如此,守着一座冷冰冰的坤宁宫。
世人皆说她这张脸,真是一张老天爷都偏爱的容颜。
可如今,她也是徐娘半老,皇帝都不爱了,那摄政王还看得上她么?
“陛下,臣妾真说了,您又敢听么?”柳凝端的国母姿态,仪态万千,那赭红色凤袍底下是何等秀气纤纤的一双手,透亮的玉镯子腕住她玲珑的手腕,就连声音也是如此的好听:“陛下,我们之间十年夫妻,您可曾与臣妾说过一句真心话。”
到底是挑唆,还是皇帝利用她对付摄政王?
“皇后有失德行,不便教养太子。”皇帝将她拽到地上,不在意她难堪之极,态度人仍旧是强硬,并将一个瓶子丢到柳凝跟前:“皇后,切莫让朕失望。你几时想好了,朕几时把太子送回来。”
柳凝谋算了一辈子,与后宫的女人斗了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摄政王回朝。
帝后为此事争吵不休,冷落了数日。
好不容易,盼来了皇后娘娘的生辰,打算借这个机会,缓和帝后之间的气氛。坤宁宫里里外外都是跪着的太监宫女讨了赏,欢欢喜喜的退下了。
他们可不敢耽误了皇帝来坤宁宫。
柳凝她心里却最是清楚,陛下今夜是不会来的。
她摸了摸瓶子,略带平淡的说,“姆妈,你说陛下可曾有一刻,信过我?”
这里头是剧毒无比的鹤顶红,皇帝想让她毒死摄政王 。
同室操戈,兄弟相残。
“皇后娘娘,何必与陛下使性子。”苍老的手将鹤顶红塞入柳凝的掌心之中,那是陪伴她从漳州到上京来的苏姆妈,她跪到跟前,道,“您顺着他便是了。”
柳凝想这对皇家兄弟斗了一辈子的法,她夹杂二人之间成了那踢来踢去的牛皮气球。自她寄出那封向摄政王求救的家书之后,她这条命,也就没几日好活了。
人之将死。
若说她还有什么愿望,第一件事,她想让皇帝念在多年情分上送苏姆妈回漳州。至于另一件事,她想见一见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柳凝微微望着门边,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的期盼来。
她若是还有什么祈愿,那就是见太子一面罢……
“皇后娘娘,陛下到底与你夫妻一场,还是给您留了一条退路。您得狠下心来!”苏姆妈还为她梳妆,给她簪上最喜欢的合欢珠玉金步摇,冷光流转,上头闪过摄政王冷冽的侧颜。
“皇后娘娘,您看见本王怎么就不笑了?”
烟火落幕,紫禁城沉浸于黑暗之中,摄政王踏着深重的雾气而来。常年累月,行走于战火之中,他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之中的白玉郎君,利落的眉间有一道疤,骇人至极。
宫女跪地不起,坤宁宫中已再无柳凝可用之人。
“娘娘等了本王许久?”宋夙朝双手的鲜血将白色手绢染红了,他双目紧闭,有些困倦,“可真难得啊!娘娘从始至终就没有选过本王。您瞧不起我,厌倦了我,嫌我碍手碍脚的阻挡了您的好前程。”
柳凝别过脸去,这男人身上血腥气重。
是谁的血?
“王爷在外头杀了人,却能把话说的如今风淡云轻。”宋夙朝的声音让柳凝毛骨悚然,她想多年未见,早就是物是人非。
屋内没有旁人,自然更好方便两人说话。
“娘娘,总是误会本王。”宋夙朝冰冷的手指贴上她的面颊,像猫玩弄老鼠似的,说:“那本王总要表一表忠心。”
她不解。
直到,柳凝见着被送出宫的苏姆妈被带回了坤宁宫。背脊有落杖的痕迹,斑斑血渍,命悬一线!她呼吸困难,“宋夙朝,你杀了苏姆妈!”
“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他反手将她控制在怀里,轻风细雨的说,“我想做个好人。”
“姆妈!”柳凝想跑过去,可身后的宋夙朝不肯放过她,荒唐的拥着她,檀香之气在萦绕在鼻息之间,他要她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冰冷苍白的面庞:“娘娘好可怜呢,连救一个人都做不到。”
无处可逃。
如果,她向他求情,向他自荐枕席……柳凝低下头,她想让他救人。
宋夙朝的眼神一直凝视在她身上,像是黑暗里伺机而动的豺狼,想将撕裂,向着她逐步靠近:“娘娘,您该拿出些诚意来。”
“摄政王,不要再为难我家娘娘,从前种种都是老奴做的!”
“哦?没有皇后娘娘的旨意,你这个老奴敢逾矩?”男人侧过身,看了她片刻,挥了挥手,让亲信将那瓶鹤顶红扔到了地上,“本王让你死个痛快。”
柳凝泣不成声:“姆妈!不要!”
“娘娘别怕,就算全天下人都舍弃了娘娘,老奴不会走的!”苏姆妈悲凉的一笑,安慰她道:“老奴会死在娘娘前头,为您赶走黄泉路上那骇人的小鬼。”
满目都是湿漉漉的血液,浑身都像是要炸开,生疼生疼。
这种疼痛前所未有,柳凝只能捂住小腹,像被烫熟的虾米,弓起身子。
“柳凝!”宋夙朝捏住她的下颌,扯下她的金步摇,乌黑的长发悉数落下。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冷道,“你这老奴早就没命了,是本王命太医吊了一口参汤,你们主仆才得以见最后一面。你看我爱屋及乌,做的好吧?”
“什么?”柳凝开始听不请了。
他的声音擦过她的耳,心跳声呼之欲出,后背沾满了薄汗,她听到两个字。
祈儿。
——祈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这才是皇帝他想要知道的罢!柳凝为之前的想法,她感觉到深深的后怕。她挣扎着要起身,是是皇帝要杀人灭口!
她调整呼吸,豆大的汗珠滚落,“是么?”
“娘娘好凶的眼神,真让人害怕。”宋夙朝轻歪了头,刀锋般的下颌靠近一寸,想要劈开她的喉咙:“本王鞠躬尽瘁,都是为了讨娘娘的欢心。娘娘……我要你。”
他要她?
这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不要。”柳凝眼眶含泪,摇着头,乌发间的金步摇在风雨中摇荡。她求着他:“王爷在报复本宫……以前是我鲁莽行事,我亏欠王爷你许多。”
“娘娘是该补偿本王的。”宋夙朝像是看穿她的把戏似的,神情冷漠,他在羞辱她,“张嘴。”
火烛照着男人的脸侧影很重,他在靠近她,张开唇咬住她的。
柳凝神魂出窍……他在亲她,这绝非虚假!
“娘娘。“宋夙朝甚至捏住她小巧耳垂,一面肆意的观察着她,“我和皇兄,哪一个让你舒服?”
“宋夙朝,你是疯了吧!”她已经无力,整个身子都依靠着他。
坤宁宫外电闪雷鸣,打破这沉寂,柳凝想尖叫!但是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弯腰大声的咳,苍白的掌心之间满是血渍。
宋夙朝扣着握住她的手腕,他轻笑起来,说:“柳凝,你本就是我的妻!”
皇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他早已经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毒,要她死。柳凝闭着眼想,死了也好,这勾心斗角的算计,她早就厌倦了。
柳凝在极痛苦的方式下,万箭穿心的死去。到最后,她都没有见到她的祈儿……
“娘子!你得挺住!”
柳凝再次睁开眼,地府的也忒亮堂了一些。火烛微动,她身上也是热的。
这是……她的手么?
柳凝抬起这双水肿的手,手腕之间因气血亏虚也跟着发胀了一圈。她的眼神逐渐涣散,眼前出现了好几双鲜血淋漓的手,她朝着那熟悉的声音看过去,那是被宋夙朝一剑斩杀的苏姆妈,她活生生的跪到跟前,道,“娘子!你使使劲!只要生下这孩子,今后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苏姆妈,不是已经喝下鹤顶红,死了么?
还是说……
柳凝费力气的抬起脸来,人之将死,她与苏姆妈在地狱重逢了?
“娘子?您听得到老奴说话么?”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火烛晃动的越来越厉害,两人对上了视线,柳凝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她那双秋水的眼瞳里想要将周遭的一切纳入眼里,看得更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一丝生机。
她伸出手去将苏姆妈的手抱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姆妈!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贪心,要这黄粱一梦的权势。凝儿错了,凝儿真的错了,求你不要死!”
苏姆妈抬起手抹掉她眼角的泪水:“糟糕,娘子都开始说胡话了!”
柳凝摸到手中炽热,像是被炭火灼伤一般,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这里是王府的产房,不是那紫禁城里的坤宁宫。
她没有死?
活过来了么?
柳凝顺着小腹看起,那里高高隆起,还带着血腥的味道。坤宁宫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境在身后散去。
分明离死亡这么近,怎么就忽然重生了?柳凝找不到任何缘由,只能归结老天爷对她的怜悯,她紧握着手中的丝被,淡淡的松一口气,“姆妈,我与你都能能活着,真好。”
苏姆妈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目光堪忧的看向自家姑娘,却发觉柳凝浑然没了先前和她打算时的说辞。生产之日提前,如此凶险境地,本是为了让皇帝怜惜与她,好早日安排她进宫。
苦肉计,博得是将来一生的富贵!苏姆妈捏紧她的手,道:“娘子,陛下就在外头,您可有什么话要与他说的?”
柳凝欲要去抓苏姆妈的手,就有产婆和太医挤进房中,摁着她的肩膀,将闲杂人等打发了下去:“不好!柳娘子胎位不正,失血过多,母子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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