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夙朝回王府了。
“王爷,柳娘子就在里头生产,您好歹进去看一眼?”苏姆妈低低的劝着。
柳凝在外头好歹是他那未过门的尊贵王妃,如今难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的皇兄却是一封诏书八百里加急,让他滚回来安抚。
倘若柳凝是他也会觉得无比的厌烦。
可她又忍不住伸出头,往外头看去,珠帘隔着两人的距离她仔细的辨别他与前世有何不同。
十八岁,柳凝从漳州回到上京,她便在路上听过宋夙朝的威名。
他是当今皇帝的胞弟,宫中能活到成年的皇子并不多。他和皇帝便是先皇最宠爱的子嗣。世人皆说,倘若不是因为宋夙朝生有凤骨,自带天煞,不适合登顶帝位,这天下是谁来做还真未可知。
十二岁时跟着大将军出入征战玉泽国,一战成名。
自此之后,便是走南闯北,围攻八部,世人皆笑他是鲜衣怒马,尊称一声“大将军王”!
“死了没?”他声音很凉。
柳凝看到珠帘微动,他那露出的一双深邃的冷眸,她就觉得害怕。若她死,那就是向天下人印证了,他是天煞命格,克妻。
宋夙朝他年轻的时候,便是这样的耿直。也因为他如此的性子,即便是皇孙贵胄在外头也得罪了不少人的,可谓是仇敌遍布朝野。
他不会放任不管。
可,外头又怎么这么安静?
火烛的微光斑斑驳驳像是在少年人身上照了层纱,铠甲在他的身上干净又厚重,没有丝毫的血渍,宋夙朝如今还不是那个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产房隔着一道莹白珍珠串起来的珠帘,宋夙朝就站在帘子外头,屋内光线并不算太好,高大冷漠的身影像是一堵墙,时时刻刻让人觉着压抑。
少年人抬眼,眸色暗了暗,对几人训斥道:“今夜,陛下出宫已经是逾矩,我看便是你们几个挑唆的。”
紧接着,里头传来柳凝的一声痛楚呢喃,“痛……”
“那就是没死。”宋夙朝转身就要走出去。
“……”柳凝一直不明白,摄政王对她有情么?
自打她怀了身孕,他就不在王府里住。说的好听些是宋夙朝要与柳凝避嫌,可外头哪个不是说她是有心机的,爬上了上京最有权有势的床,又仗着这肚子想母凭子贵,逼他就范。
宋夙朝是傲骨铮铮,是明亮,他是宁愿得罪了皇帝被打折腿,也不愿意向她屈服半步。
柳凝扫一眼众人,何必来趟她这潭浑水?
便是那未来的夫君,也不在意她的生死。那少年人自带清冷的嗓音,站在那处,却让人瞧不真切,也摸不着。他自入门来,就不打算与她问一句可还安好,
“糟糕啊!”太医吓得乱了分寸,向外传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算算时辰,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了!”
真可怜不是么?
那可会唤起宋夙朝对她的几分怜惜?她不要求很多,只要那一点点,她就已经觉得足够了。柳凝咬住下唇,微微倾生,向着外头喊了一声,“我要回家去。”
“娘子,王府就是您的家啊!”苏姆妈小声啜泣道,“或许,当初我门就不该离开漳州。上京哪有一个人是欢迎我来的呢?便是那从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夫,他也丢弃了您。”
一话惊醒梦中人,宋夙朝看着里头,身子略有些僵。
苏姆妈的哭声渐强:“倘若不是相府的严郎君忽然退婚,我家娘子哪里会做出未婚先孕的错事!都是那群恶人,陷害了我家娘子!这是要逼死我家娘子啊!”
太医也对这事略知一二,唉声叹气,道,“可别哭了,这如今是紧着把孩子生下来。”
柳凝的声音混在痛苦的呢喃里,像是要裹着血腥味向着宋夙朝奔赴。
苏姆妈不知自家娘子想做什么,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迎了人进来:“王爷,娘子她心心念念盼着您回来。”
宋夙朝被这产房里的血腥,熏得有些嗓子痒,他干咳一声。他游离在人群之外,皱起眉,“皇兄也随着你们胡闹!”
“是陛下召王爷来的,下官可不敢放您走!”果然行军中人,不拘小节。太医他面有难色的道:“王爷快听啊!娘子,正在喊您那!”
“姆妈,我是王爷未来的王妃,是他未过门的妻。他怎会害我呢?”柳凝稳住心神,她是铁定了心思,要赖着他,“莫怕,倘若真到了危难之际,听我的话你们必定要保全孩子。”
他打算站在那里多久?
他是不是不想见到她?
夜已经这么深了,她的鬓发微乱,朱唇咬破:“王爷,我受不住了!”
摄政王的心思一直猜不透,他到底对她有几分真心……试一试罢,不试,她怎么会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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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头的声音慢慢的没了声息,仿佛那女人没委屈的哭过。柳凝是出了名的美人,即便是做了那样的荒唐事,可一旦哭起来,还是会让人忍不住的停下脚步。
“什么意思?”男人忽然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皇兄都在此,她为何这般委屈?”
房内,安静了好几瞬。到底柳凝是谁的妻?
这皇室秘闻,听的越多,他们的脑袋就越保不住了!
“王爷,柳娘子她难产。”太医小声说。
他虽然知道这事,但总以为是皇兄和这女人联合起来骗他的!
宋夙朝余光撇过去看着里头的女子,那垂落在床边的雪白手腕,堪堪可让人一把折断的样子,他心头一紧,她要死了?提着太医的衣领到跟前,“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也是没有了法子啊!”太医哪里敢在这少年人眼下糊弄,老老实实的说,“娘子身子本就虚弱,这孩子胎位不正生不下来。”
听到太医提到皇兄二字,宋夙朝的眼神满是锐利,从柳凝搬进王府的那一刻开始,便是在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她是贪婪没有底线。
难道皇兄作为一国之君,这样的小把戏都看不出么?
美色当前,圆润的脖颈儿和绷直的背脊,宋夙朝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全明白了!也就是说,不在乎大人如何,危急时候保孩子?
宋夙朝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指尖磕到了冰冷的坚硬盔甲。他皱了皱眉,很是不悦的说,“这里头的人是什么身份,你们应当是清楚的。人若是死了,你们几个也仔细掂量掂量。”
柳凝没忍住,了然于胸的想:摄政王对她总是不一样的。
他话语便是凶巴巴了些,又有什么打紧?他到底是关心她的!柳凝抬着小脸,她是个聪明女人,如今半只脚在鬼门关,示弱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虽然她现在与摄政王的关系如履薄冰,但以他耿直为人,是见不得一个鲜活的生命死在眼前!
况且,这还是一尸两命!
室内,温度不断的上涨,这世间被红色所引燃。
柳凝就像是一只午夜被暴雨打湿透的蝴蝶:“王爷……我好疼。”
那么的轰轰烈烈,如同至死方休一般!女人高高隆起的小腹,她等的人真的是他么?天子之爱,薄如蝉翼。宋夙朝他第一次觉得皇兄也有如此不耻的一面。
宋夙朝闪过一丝不屑,冷冷道,“救人!”
“王爷……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我们不敢抗旨啊!”
宋夙朝当然是知道的,柳凝是一个凉薄的女人,她肆无忌惮的,去践踏他人的真心。他都为自己的兄长觉得不值得!
作为皇兄唯一的胞弟,他将计就计,将人放在眼皮底下,与她这个女人虚以为蛇,好让皇兄看清她的真面目!
本以为,这一场报复那是势在必行。
柳凝生产之日,哭哭啼啼不求皇兄,求他是为了哪般?
血腥味熏得他有些晕,意识有些恍惚,冷汗从宋夙朝的额头滑落。珠帘后的身影,仿佛不再动了。
她是要死了么?
虽然这女人虽诡计多端,但最不致死。
“王爷怎么救……救救孩子?还是救救大人?”
“你是太医,为何来问我?”宋夙朝声音微顿,他提了太医的衣领,说话的声音,有了些许慌乱,却掷地有声,“救大人!”
很快的,门外似乎传来了一阵冷笑。
——是皇帝的。
“三弟。”如同一声响亮的耳光诈降在空气之中,皇帝的声音冷酷的没有一丝犹豫:“这是皇家血脉!自然是以子嗣为重!”
柳凝恍然大悟,别过脸去,泪入枕巾。从一开始,皇帝便就从未打算给她留活路。
血是肮脏的,一寸一寸染红了床。
何为良人……皇帝与她,绝对不是。
不可说,王府里前来投靠的表姑娘未婚先孕,坏了名声。
生产当日,陛下亲临王府,在产房外头站了一夜。想来这位准王妃凶多吉少啊!
柳凝觉得自己快痛死了,想起前一世她为了当上皇后,手上沾了无数鲜血,恶贯满盈了一辈子。临死之迹,连她亲生的儿,都不愿意再来见她一面。
唯有那人是个例外!她用一封家书做实了与摄政王的私情,逼他还朝,解救她们母子于水火之中。
重来一世,她亦可以让那摄政王为她心软!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毕竟,当夜她拖着身子,推开的是谁的房门,还未可知,也不一定非得要是那薄情寡义的皇帝?
“王爷!那可是陛下的旨意,下官总不能抗旨啊!”太医哆哆嗦嗦的说,脚已经发软的不行。
宋夙朝冷声道,“嗯,太医说得对,皇兄的圣旨便能让敌军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柳娘子与皇兄而言不是敌军,她只是个柔弱女子。”
在这里的人,大家都是聪明人。
柳凝她的名声是不好。
未婚先孕,想母凭子贵,也要等到孩子说生下来,才能够算计得成功。珠帘晃动,柳凝仰着脖颈儿,手下紧紧的抓着被褥。
这一刻,她觉得眼前恍恍惚惚起来。
血腥味浓重的散在嘴里,就像是那一夜里摄政王的吻。她屈着膝,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到后头变得连呼吸都艰难。
“王爷……救我。”柳凝嘴间只呢喃着,她在意的一个名字,黏黏糊糊,哭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王爷……求你救我。”
这是在坤宁宫,她无法喊出来的话。
到处都是浑身的黏腻,柳凝却觉得自己喊得不够响亮,她指尖紧紧叩着床沿:“宋素炒,求你救救我!”
门外皇帝的身影也随着变得僵硬,像是一只无魂魄的皮影被柳凝牵着走,“三弟,该是见一见你未来的王妃。”
宋夙朝连忙侧目,喉咙发紧:“皇兄。”
深呼吸一口气,那血腥味就变本加厉钻入他的肺腑。
皇帝与柳凝什么关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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