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道元身心俱疲,病了很久。
再次睁开眼睛,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在京都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考上状元、皇帝重用、抄家、被抄家……好比从山脚突然爬到顶峰,又被人一脚踹回山脚。
他来这一趟,什么都没落着,反倒把最重要的东西落下了。
“黄粱一梦。”
陆道元愣愣开口,看向陌生的帷幕,听着外面嘈杂的叫喊,想起方才守着他的李四被人抬出去的模样,只觉得人生糟糕到了极点。
李四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大夫把完脉不敢针灸,怕一个不小心把王爷扎坏要掉脑袋,只让人煎副药给李四服用。
李四吃完药高烧不退,大夫快要给他跪下了,本来给状元爷看病就战战兢兢,这下连王爷也病倒了,皇帝要是怪罪下来,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陆道元喊来药童扶着自己去看李四,侍卫们见状元爷过来赶紧让路,又贴心给他搬来凳子。
陆道元坐在床前,看着李四满脸病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生病这么大阵势,瞧着不像生病的,倒像魂快归西的。
陆道元就这么看了许久,侍卫们着急地看一会儿李四,又着急地看一会儿陆道元,想上前帮忙又欲言又止。
陆道元似有所感,开始给李四把脉,他其实没仔细学过药理,只能听得出李四的脉搏虚弱,突然想起兄长在自己生病时用的药方子,他试探性地提议。
“去取冰袋过来,再搬两床新被褥,再煎一副黄麻汤。”
“遵命!”
侍卫们急哄哄拖着大夫下去准备,将李四留给陆道元照顾。
陆道元守着李四重新吃完药,就趴在床边睡着了,大夫半夜过来把脉,确认李四高烧渐退,这才放心回去继续睡觉。
第三日,李四睁开眼睛,守床的陆道元已经离开,只有书童椅着窗户睡得口水直流,他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完了,一连半个月没去早朝,皇帝哥哥知道不得扒了他的皮!
李四赶紧起身找衣服穿。
“王爷?王爷醒了,王爷醒了,快去喊状元爷!”
“太好了,太好了,王爷醒了!”
陆道元被一群人推着过来见李四,他报拳行礼道:“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李四一边换衣服,一边道:“京都不能继续待了,我让人送你回江南,等这件事风头过去,我再去找皇兄求情。”
陆道元本想拒绝,可一想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只得答应下来。
“多谢王爷安排。”
“那……那我先走了?”
“王爷慢走。”
“有缘再会。”
“遵命。”
“……”
陆道元回江南后,第二天就收到俞姑娘投河的消息,他在岸边站了三天三夜,又病倒了。
他这次醒来,看见的是兄长和嫂子,还有尚在襁褓的小侄子。
陆伯元得知陆道元这躺去京都,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怕他想一时不开,抱着刚出生的儿子,让陆道元帮忙起个名字。
“探微,人这一生会有很多挫折,也会有很多遗憾,你还年轻,别把自己困在原地自哀自怨,也别和自己过不去。”
“兄长……我难过。”
“不说这些,快看看你的小侄子,他最近又吃胖了,过几天满百日,你给孩子起个名字。”
“探微福薄,恐衰运牵连惹出祸事。”
“傻弟弟,福祸相依,福气到头衰运将至,衰运到头福气自然就来了。”
“……柏山,名字就叫柏山吧。”
陆道元沉默许久,突然想到这个名字,“如柏树生于石上,坚韧不拔,不惧风雨。”
陆伯元立刻答应下来,“好,这名字起的好!我们重新开始。”
陆道元点点头,眼眶湿润道:“好,我们重新开始。”
不久之后,京都来的使者将皇帝的圣旨送来,陆道元走马上任,成为江南某地知县,九品官,从基层做起。
陆道元忙于公务,午夜梦回有时会突然想起那位年轻的王爷,李四答应他的事情都做到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数日前,李四刚解了足禁,因为半个月没上朝,他被皇帝哥哥禁足。
李朝凤心想,既然你不想上朝,那以后就别来了,在家待着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解禁。
太后帮忙说情,李四只被关了一个月,还好不是一辈子,他还有事要求皇帝哥哥。
李四赶紧进宫求情,径直闯入皇帝的勤政殿。
守门的太监见李四过来,立刻进去通报。
“陛下,王爷来了。”
李朝凤还在批阅奏折,听见李四过来的消息,就知道他准没好事,可无奈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同胞兄弟,关系闹得太僵也不好。
“让他进来吧。”
“奴才遵旨。”
李四进来就跪下磕头,“微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朝凤提笔瞥了一眼,“行了行了,起来吧。”
李四赶紧起身,“微臣遵旨。”
太监给李四搬来凳子,却被李朝凤一眼瞪回去,李四只得站着说话。
李四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释一下,“陛下,微臣将状元爷送回江南,才耽搁了早朝。”
李朝凤点点头,“嗯,此事我已知晓。”
李四怨气冲天,“陛下,您知道您还关我这么久?”
李朝凤提笔继续批奏折,“不关你,文武百官弹劾你的奏折,能压倒寡人的书案。”
李四缩了缩脖子,“随他们去说,从小到大说我的人还少了?”
李朝凤无奈叹气,“哎,如今你是王爷,可不能像从前一样,喜怒溢于言表,如今朝廷正缺人,你要快点支棱起来。”
李四趁机为陆道元说情,“陛下,您等我支棱起来,都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如今有个人才招手就能过来,您何必舍近求远?”
李朝凤与李四从小一起长大,说句不好听的,李四放个屁,他都能猜出李四昨天晚上吃了啥菜,见李四见缝插针一样替人求情,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四接着道:“您让我去请陆伯元入朝为官,我人没请到,但把他弟弟骗过来了,虽然陆道元年纪小,但是正经科举入仕,还是您登基后的第一个状元。
您可倒好,国库装满您就六亲不认,倒让我难做,当初我可是用您的身份请人,您可不能不认账!”
李朝凤解释道:“寡人给过机会,是他做事太急惹了众怒,又让人抓住把柄,此人虽刚正不阿,办案却太过无情,留用过久恐生异心。”
李四气得不轻,忍不住上前辩驳,“你要他做事刚正不阿,他一一照办连命都舍了半条,现在他为你做事得罪人,你又嫌弃他没有人情味儿。
这世界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人?人有三美便足以称之为人才,他怎么着也有个九美吧!”
李朝凤见李四为个外人忤逆自己,气得拿镇尺砸出去,“混账东西,给寡人跪下!”
镇尺在李四脚边炸开,断为两截,可见用了多大力气,兄弟二人见此情形俱是一愣。
李四吓了一跳,刚才下意识没躲,他还以为死去的父皇突然活了。
这句话,老皇帝经常挂在嘴边,专骂李四,兄弟二人都知道。
李朝凤深呼吸一口气,语气缓和几分,“你下去吧。”
李四赖着不走,依据他往日的经验,李朝凤当面没答应的事情,背后肯定不会做。
李四没说话,双手抱胸盘腿坐下,一副李朝凤不答应,他就赖在勤政殿不走的样子。
李朝凤也不说话,继续批阅奏折,就当李四是空气一般。
兄弟两人僵持很久,眼见日暮西山,太监提着食盒过来,提醒兄弟二人。
“陛下、王爷,该用晚膳了。”
“……”
李朝凤叹气,最终还是拗不过李四,提笔写了张圣旨,扔到李四脚下,“滚回去吃饭,别让寡人生气。”
李四捡了圣旨立刻站起身,打开圣旨发现是重新起用陆道元的聘书,他笑得裂开嘴,可想到自己的处境,又忍不住开口问。
“好哥哥,您是让我去宣旨吗?”
“你觉得呢。”
李朝凤见李四得了便宜就卖乖,反问他,“你想让谁去?”
李四立刻推荐,“微臣觉得,礼部侍郎齐大人很适合这个差事。”
陆道元先去刑部当差,抄家太狠落罪被贬,又被皇帝舍弃,保皇派是不要他了,贵族世家也不敢收留他,名门清流更是唾弃他。
现在唯有礼部适合他,礼部专出文臣,不是保皇派就是中立派,陆道元若想继续做官,只能走纯臣的路子。
李朝凤也想到这一点,忍不住叹气道:“罢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李四欢天喜地谢恩退下,“微臣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朝凤突然想起一事,“边关来信,屠老将军特意催婚,过两个月你们就把喜事办了。屠小姐身子不好,不宜舟车劳顿,你回边关再与她成亲,在京都的仪式一切从简。”
李四再次谢恩,“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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