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道元,字探微,江南人士。
年少才名远扬,新帝登基第二年春,科举入仕摘得六元头名,官至翰林学士,一时风光无限。
报喜的人带着圣旨一路敲锣打鼓,来到陆道元投住的客栈前,陆道元还在房间里看书,他似乎早有预料。
书童比自己考了状元还激动,拉着陆道元的袖子下楼接旨。
“哎呦,我的状元爷!天大的喜事,怎么还在看书,快去接旨吧!”
老板娘没想到今年的状元爷,在她眼皮子底下住了这么久,她这客栈平平无奇,离正阳大街又远得很,要不是遇上科举恐怕都住不满客人。
她平日里,看着其他客栈生意兴隆,就是羡慕嫉妒恨也没用,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状元到我家!
京都哪家客栈出了状元,生意都会立刻爆火,大家都想沾沾喜气,更何况今年的状元爷看着年轻,瞧着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真是文曲下凡。
客栈老板娘立刻拿了喜糖发出去,恨不得告诉所有人,状元爷是她家的。
陆道元神色淡然接了圣旨,书童满脸笑意立刻拿了赏银分发出去,当天,主仆二人坐上马车回了状元府。
报喜的差爷指着牌匾解释道:“状元府牌匾要挂满一年,才能更换为陆宅,这是大喜事,街上的百姓走过路过,只要看见这御赐的牌匾,就知道是您的府邸。”
陆道元躬身拜谢,“多谢大人提点。”
报喜的差爷哪里敢受状元爷的大礼,立刻扶起陆道元,指着府外两队随从,准备告辞。
“这些仆人都是为您准备的,身契在官家手里,您尽管使唤,若有不尽心的就打发出去,有的是人治他们。”
“多谢大人,大人慢走。”
陆道元带着仆人回府交代各自的差事后,就让他们退下。
书童在一旁搓手期期艾艾道:“公子,如今您做了大官,那我是不是……就是您的大管家?”
陆道元笑着点点头道:“当然,你必须管住底下做事的人,才当得起这个“大”字。”
书童拍胸口保证,“您尽管放心,我肯定行!”
翰林学士是天子近臣,虽然官位只有正五品,但它的含金量很高。
第二日,状元骑马游街,来看陆道元的人山人海,他骑马走到哪里,鲜花和掌声就跟到哪里。
彼时,李四与林飞提着新买的蝈蝈笼经过,被看热闹的人踩了好几脚,林飞气得破口大骂,李四却毫不在意。
他提着蝈蝈笼,抬头笑眯眯地看向春风得意的状元爷,欣慰道:“小陆先生恭喜呀,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陆道元似有所感,低头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旁边的榜眼与探花提醒他快点走,等会还要回去向皇帝述职。
陆道元做了翰林学士,辅佐皇帝处理政务,数月后就被提了刑部侍郎。
李四突闻此事,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陆道元年纪太小,瞧着就不是能办案子的人,刑部的差事容易得罪人,陆道元初入京都又无靠山,再这样下去怕是有性命之忧。
可好歹陆道元是李朝凤登基后的第一个状元,又是陆山长的亲弟弟,李朝凤肯定会保他荣华富贵,李四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陆道元听从皇帝命令,不出半月就抄了十几家贪官污吏,一时之间树敌众多流言四起。
反观李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除了上朝的时间,其他时间根本找不到人,成天与林飞厮混胡闹。
林老太爷看不下去,给林飞捐了个小官远远打发出去磨砺,李四见不到人,这才突然想起自己也是个官。
这天,他像往日一样上朝,却没见到陆道元的影子,问了身旁的官员,才得知陆道元抄家太狠,被人反参贪污受贿,已经被李朝凤革去官职贬为庶人。
真是好一招卸磨杀驴!
李四去找李朝凤申冤却被拒之门外,去找太后说情又吃了闭门羹,只得垂头丧气打道回府。
李四担心陆道元想不开,派探子去查他如今在哪里歇脚,没想到这一查,方才得知状元府被皇帝哥哥抄了个底朝天。
陆道元先是去投靠往日同窗,不料被有心人盯上,他去哪里哪里就被抄家,迫不得已只好投宿客栈,客栈也不敢收留,他只能露宿街头,又被流氓地痞带头欺负,他那书童为护他周全,被那群流氓活活打死了。
“什么,打死了?!”
李四吓了一跳,退坐在太师椅上,好久都没回过神来,记忆中鹿麓书院那位机灵活泼的小书童,年纪看着比陆道元还要小一些。
探子如实禀告,“属下翻了卷宗,好像是那位年轻的小管家,收了某些高官的贺礼,有笔银子来路不明,状元爷被人参了一本。陛下派人去查,人赃俱获,只能……”
李四深呼吸一口气,猛拍太师椅上的扶手,“人赃俱获,好一个人赃俱获!”
这样的小把戏,李四见多了。
李朝凤利用陆道元排除异己,那些人不敢与皇帝做对,就盯上陆道元。
李朝凤明明知道实情,贪官污吏不能尽除,事情办得太急只会适得其反,他登基不久亲信寥寥无几,为了平息众怒,就顺水推舟,舍弃陆道元这枚棋子。
可惜陆道元少年英雄,刚入朝堂就栽了个大跟头,若是他有个万一,李四该怎么向陆山长交代。
都是他的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陆道元送到李朝凤跟前效命,李朝凤从小专研帝王权术,在江山社稷面前,可不会讲什么情面。
李四彼时处境尴尬,他不过是有个王爷虚衔,连王府都是东拼西凑出来,入府那天连个上门恭喜的人都没有,哪里敢明面上与皇帝对着干。
探子见李四不说话,拿不准主意,现在陆道元的案子已经查清,人倒底是救还是不救?
“……王爷?”
李四沉默许久,门外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砸在地面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去找辆小马车,我去拿伞过去接人。”
“遵命!”
探子退下准备东西。
李四带人偷偷摸摸去见陆道元。
雨下得很大,街上的人忙着躲雨,现在一个人也没有,陆道元抱着书童的尸体,蜷缩在墙角,地面上全是碎鸡蛋壳和烂菜叶。
李四刚下马车,鞋面就被雨水打湿,接过侍卫递上来的油纸伞,匆匆走到陆道元面前。
只见陆道元衣裳破烂,睁着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他嘴唇发白一动也不动,像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头娃娃。
李四突然心疼得厉害,站在陆道元身边许久也不见他回应,李四这才开口说话。
“来人,去买副好棺材,将小管家好生安葬。”
“遵命!”
侍卫们上前帮忙,陆道元抱着尸体不肯撒手。
李四看不下去,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许他好生安葬吧,也算全了你们主仆一场。”
陆道元忍了许久,被设局诬陷无处申冤他没哭,被罢官贬为庶人他没哭,就连状元府被抄举目无亲他也没哭,可听到李四这句话,他再也忍不住,只恨此时此刻死的不是自己。
没有人告诉他,做官竟这么难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民请命的清官!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什么封侯拜相,什么建功立业,全部都是假的!”
陆道元扯着李四的小腿抓挠捶打,仰头看向李四那张熟悉的脸,像是隔空质问另外一人。
“为什么哄我入朝为官?为什么利用我?为什么……我的书童死了?你为什么要来救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我……对不起……”
李四被陆道元无数个问题砸的哑口无言,他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罩在陆道元身上,低头才发觉自己也在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官这么难,我也是第一次做官,对不起。”
“啊……哈哈哈……”
陆道元听了这话,哭着哭着就笑了,可笑了没多久,就因为身子虚弱晕了过去。
李四抗着陆道元上马车,使唤侍卫们快点去找大夫。
“都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遵命!”
“……”
马车内,李四抱着陆道元滚烫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嘴里一直不停念叨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原谅我……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活着……陆探微,小陆先生……”
陆道元高烧不退,李四又怕出意外,命马车改道去了距离最近的别院,叫了好几个大夫把脉,才知道是得了风寒。
数日后,陆道元病情好转,照顾他的李四却病倒了。
侍卫们赶紧将李四,搬去隔壁房间照顾。
李四两眼薰黑,两颊凹陷,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瞧着像是时日无多。
侍卫们在床前急得团团转,“殿下平日里身体壮得跟牛似的,从小都没生过病,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太医,快去叫太医!”
李四突然睁开眼睛,“都给老子滚回来,本王还没死呢,叫什么太医。别让皇兄知道本王在这里,不然大家一起死。”
侍卫们一窝蜂跑出去,听见李四开口说话,又一窝蜂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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