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得了好钢铁,萧怀瑾第二日便喊了万人杰过来,拿样品给他:“你看看,此物是否合用。”
万人杰见王爷手上拿着一块长而纤薄的物什,表面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晃动间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以为王爷是新得了什么奇珍,不敢大意,小心地接过了。
等拿在手上细观时,才发现竟然是一块锻得极薄的铁皮,他不敢置信,手把着两端用力朝内一折,那铁片却没如他预料中的应声而断,只是顺着他的力道发生了形变。
他不由讶道:“世上竟有如此好钢铁!不知殿下从哪里得来?”
他只当这是用天外陨铁锻出来的,热情地建议萧怀瑾:“末将家里倒有几个好炉头,殿下倘若信得过,大可以将此物交给末将,定为您打一把好兵刃。”
这等上好的材料,锻出来的兵刃估计比湛卢、太阿也差不了什么了。
万人杰不住把玩着那铁片,眼神热烈。
就知道万统领是个识货的,这时候萧怀瑾才笑眯眯地开口:“此物是逸斋家中匠人新炼出来的,用的都是寻常铁矿,不值什么。你若喜欢,本王送一炉。”
这般柔韧又锋利、没开刃都能把他手掌拉个口子的玩意儿,居然是用普通铁矿炼出来的?!
万统领晾着受伤的左手没管,满眼都是不相信:“末将自小兵器堆里打滚长大的,却从未见过这般好铁器。”
萧怀瑾才不管他信不信,往后自有事实说话,此时他便道:“你且不必管它究竟如何得来,只看此物是否可以用到弓弩上。”
被王爷这么一说,万人杰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
“末将这些天潜心研制您交办的反曲弓,别的都好说,唯有其中‘弓片’部件,又要强度高、又要弹性好。家中匠人试了不下百种材料,连杨直指都帮着淘换了不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
“如今想想,此铁若果真能量产,用在这上面倒是恰如其分。”
脑子灵活,而且显然有把自己交代的事放在心上,才能在被问到的时候这么信手拈来。
萧怀瑾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先拿下去造几把出来打个样儿,若是合用,本王下令着五兵曹制造,第一批就先便宜了你小子,拿去给羽林卫的兄弟们用。”
万人杰自是大喜,捧着那块铁片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他走得不见人影了,谢世简才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笑道:“越来越有王爷的派头了。”
有这根萝卜吊着,不怕万人杰不尽心。
萧怀瑾没接这茬,斜倚在案上,托着腮苦恼:“有了这个铁,倒是可以勉勉强强造些火器,就是这玩意儿流落出去乐子可就大了。”
反曲弓还能交给五兵曹去做,火器他可不敢随便放出去,可万人杰家里的小作坊哪里承接得起军队的用量。
看来还是得多搜罗些靠谱的匠人,组建一个自己的兵工厂才行。
*
玄清大把银子送了出去,却只等来了德宝公公身边的小福全,立在楼底下脆生生的传话:“真人,宝公公让我上复,王爷冗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子见您。”
因着事先就有心理准备,玄清未见失落,吩咐徒弟封个银包给福全,自个儿回到楼上来继续打坐。
他不急不躁,屋子里另一个人却急得热锅蚂蚁顶烙铁似的,风一般扑到他跟前,一连声地问:“师弟,怎么样?王爷答应见你了吗?”
原来此人便是玄清上人的同门师兄玄明,此番是奉师命下山协助玄清挽回燕王心意的。
在山上的时候不觉得,下了山后,玄明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坐井观天。
他在山上时,不过结交了几个土财主就洋洋得意,自以为手段不凡。
再看他师弟,结交往来的都是豪族巨富不说,还因为在燕王殿下面前说得上话,居然有不少中等官宦人家主动投靠上来求他办事,大事办不了,但谋个肥缺或是好点的外任却是十拿九稳。
听洞真说,行情好的时候,他师弟就连一封书帖都是明码标价,需要那些人抢着掏银子的。
那等烈火烹油的好日子,玄明是没时运见到了。但他来了之后,也跟着玄清在京城里很是酬唱了几回,见了不少世面。
从奢容易从简难,见识了京城的繁华气派,玄明可不想再过山上的清苦日子。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竟比任何人都更关心玄清在王府的处境,待福全一走,就百般缠问。
玄清对他的盘算心知肚明,面上却做出感怀的样子回他:“多劳师兄挂心,适才宝公公传信,说王爷忙于政事,却是无暇见我。”
“那可怎么办?”听到这话,玄明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又急又灰心,“师父叫我助你,如今连王爷的面都见不上,我就算有百般能耐,也无处施展啊!”
师兄的能耐玄清是知道的,一手雷火术出神入化,若要执行师父的计策,他的确是个不可或缺助力。
是以,玄清也耐心哄道:“王爷位高权重,哪里是能轻易见到的?莫说眼下,就是往年他还向道的时候,愚弟也是求见数回才能见到一回。”
“师兄且不用急,人都是现渴现挖井、火燎眉毛只顾眼前的,太平日子过着,又怎么会想到咱们的好?”
“正是呢!”玄明双手一拍,朝他师弟使眉弄眼:“既然王爷没空见咱们,倒不如放开手来,闹出些动静,他也就想起来咱们了。”
两人一拍即合,遂都拿出些看家的本领,准备在王府中布置起来。
原来他们师门的路数,凡是遇见不愿意供奉的人家,便会使出些手段,让其内宅不宁,没鬼也要闹出鬼来,搅得人心惶惶后他们再出来“降妖伏魔”,不愁忽悠不到信众。
现在师兄弟俩想故技重施,等燕王受了惊吓,便推玄明出来卖弄手段。
商量间,玄明又有些犯难:“我这些把戏一贯都是捉弄小户人家的,眼下可是王府,内宅里无人配合,怕是行不通。”
玄清一笑:“愚弟这些年,银子从手里流水似的过,积蓄却没几个,师兄当我为的是哪般?”
“除了孝敬王府里各路管家,就连守门上夜的弟兄、后宅里说得上话的姑娘们,愚弟都打点地殷勤,为的不就是今日用得上?”
于是示意玄明附耳过来,把连日来胸中盘算的计谋都一一吩咐了。
*
“王府里闹鬼?你搞笑呢?”
萧怀瑾刚起来,头发都没来及梳,就听到德宝期期艾艾地说王府里头闹鬼了,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
“是柳夫人的丫头缨儿起夜时遇见,说是有个没有脚、披头散发的女人在廊下飘来荡去,缨儿吓得叫了出来,院里其他的丫头也醒来看到了,看得真真儿的,柳夫人都给吓病了。”
且不说这个“柳夫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萧怀瑾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捣鬼。
他看向德庄,结果德庄神色也犹疑不定,跪下来禀道:“奴婢与弟兄们一直盯着各处门户,内院一直都无外人出入。”
绣衣卫可是负责王府安防的,要是眼皮子底下都放人进了王府装神闹鬼,那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德庄跪在地上,冷汗一重重往外面冒。
萧怀瑾还想彻查,却在镜子里看见谢世简轻轻摇头,便暂时按下此事,只道:“盯紧些门户,若是再有‘鬼怪’,本王那你们是问!”
德庄磕了个头,一声不吭地出去安排了。
接下来几天里,绣衣卫三班倒,昼夜不息地盯着王府各处角落,就连在羽林卫打混的杨渔渚也赶了回来掠阵,却仍是一无所获,不但没找出来贼人,甚至还陆续有其他人也遇见了不同的邪祟。
除了一开始的柳夫人,还有个姜夫人也被吓到卧床不起。
萧怀瑾此时弄明白了两女的身份——皆是他人送给燕王的礼物,被他随手塞在后院。
因着内宅接连有人害病,就连燕王妃都主动托人传话,只道:
“妾身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奈何姐妹们与丫鬟接连撞见怪事,尽皆惊惧不已。妾担忧长此以往,人心惶惶,惊扰了谢夫人,是以还请王爷延请些僧道,做些法事聊以安慰。”
听到僧道俩字,萧怀瑾狐疑道:“我才拒绝玄清求见,王府里就闹鬼,不会就是这厮趁机作乱吧?”
谢世简食指放在嘴前,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等人都走光了,才低声道:
“就算他要弄鬼,王府里也得有人和他打配合。我一直怀疑府内的钉子没有拔除干净,不如趁着这一回把人都吊出来。”
先前燕王只顾将自己身边整治得如铁桶一般,后宅的管理却松散得很,谢世简便想趁此机会裁撤掉不对劲的人。
他的建议萧怀瑾向来都是举双手支持的,只是有一件事:“放纵他们这么搞下去,惊吓到令堂怎么办?”
谢世简失笑:“我娘可不是那么没胆色的人,往后你就知道了。”
既然当儿子都这么说了,萧怀瑾当然也就从善如流,任由燕王府闹鬼的传闻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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