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乐怔愣当场:“什么?!”
他们出发时皇帝明明康健得很,怎地突然就危在旦夕了?
齐烨梁显然也未曾料到:“就在我们出征后不久,陛下便开始出现病症。起初只是风寒之兆,不料竟然越来越重。太医束手无策,乔六更是去民间寻了名医,终于诊断出陛下不是风寒,而是中了一种奇毒。可大夫们只知陛下中毒,却不知该如何解毒。陛下不愿影响前线,压着不让报,后来撑不住昏迷不醒,乔六这才送了急报来。”
中毒?!
江怀乐满心疑惑。此前涉及到毒物,持有人乃是皇帝的妃嫔,近水楼台易于行事,可这一次却不然。乔六密报中没提及是谁下得手,便是没有查出下毒者。若下毒者仍在后宫,有德林公主一事在先,凭乔六的本事该是能找到下毒之人。可若不是后宫中人,又是谁有这个本事,越过重重防备,毒害皇帝?
大璋刚收回陇州,战事正值焦灼之际,若传出大璋皇帝病倒的消息,势必重伤士气。
江怀乐脑中灵光一闪,视线与齐烨梁相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莫非……毒害陛下之人出自夜寻?!”
齐烨梁捏了捏眉间:“极有可能。”
无他,两件事实在太过凑巧。齐烨梁出征前已经将世家打击得差不多了,齐高盛也已身亡,剩下的范氏一身荣辱系在了皇帝身上,朝中各方势力只有期望皇帝好的份,哪有毒害的道理?
可若换做夜寻,那许多事情就都能说得通了。难怪夜寻放弃此前良机,只试探不进攻,原来是在等这一茬。皇帝身死,前线必将大乱,若侥幸不死,也可令主将被迫回京。他以为夜寻诱杀祝临是暴露野心,如今看来,还有引他出京这一层用意。毕竟祝临一死,大璋能与夜寻对抗的主将非齐烨梁莫属。他不在京中,夜寻之人更容易对皇帝下手。
乌摩为了这一仗,还真是下足了工夫。
齐烨梁长叹一声:“给我备马,我即刻回京。之后的战事由吴顺和乔英共同指挥。”
一旁的乔英领命:“是。”
可惜吗?
自然是可惜的。
齐烨梁为了这一仗筹谋已久,若失了此次机会,后续想要压制夜寻势必更加困难。可两相比较,齐元嘉的生死无疑更重要。齐元嘉是他亲自选中的皇帝,若他死在此时,大璋又会回到人心浮动、风雨飘摇的时候。
乔英看出了齐烨梁的惋惜,她郑重道:“将军,安心回吧。如今我们已经夺回陇州,只要我与吴顺死守拖延,时间一久,夜寻也只能退兵。”
“……嗯,平西就交给你们了。”
乔英抱拳:“必定不负将军所托。”
眼见着乔英就要下去给齐烨梁准备马匹,江怀乐忽然站了出来。
“等等。”
乔英顿住脚步:“江公子?”
江怀乐深吸一口气,抬眸:“跃渊,你留下,我回京城。”
齐烨梁下意识就想反对:“不可。京城如今是何情形你我都不知,陛下昏迷,若遇到危险,真正可信之人只有乔六。”
“可我才是大夫。”江怀乐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打断齐烨梁:“你莫非忘了,我可被他们叫做‘神医’。”他向前一步,凝视着齐烨梁的双眸:“你是将军,这里才是你的战场。这一仗你等了太久,不应该在此功亏一篑。”
“你信我,我定然能让陛下安然无恙。”
“……”
齐烨梁沉默了。
太医和民间大夫无法解毒,或许是因为这毒是夜寻所下,出自异域,中原的大夫们自然不知道解毒之法。可江怀乐的异术本就不属于凡间之力,与方子无关,只要齐元嘉留着一丝生气,江怀乐应该就能将人救回来。于情于理,江怀乐所言都是最佳选择。
可他们两人一直在一处,如今让青年一个人去那龙潭虎穴,齐烨梁哪里能放心?
江怀乐环视一圈,屋里只有乔英和几个侍卫,他蓦然贴上前,环住齐烨梁的脖颈吻了上去。
“……我会保护好自己,在京城与陛下一道等你凯旋。”
齐烨梁搂住青年清瘦的腰,狠狠啄了几下。
“……好。”
***
皇帝一日不醒京城就一日难安,齐烨梁挑了十五名侍卫,连夜护着江怀乐回京。江怀乐不敢耽搁,除了必要的休息,一路疾行,直奔京城,终于在十日后抵达。
乔六得了齐烨梁的飞鸽传书,早早在城门口等待,远远望见江怀乐一行人,双目一亮。
“陛下如何了?”江怀乐与乔六一碰面便急忙问道。
“还沉睡着。中间偶尔醒了几次,但很快又昏迷了。”
江怀乐暗自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只要皇帝活着,他就有把握治好。
乔六同样放下了一半心,他在甘南时见过江怀乐的医术,且齐烨梁来信中写明江怀乐有办法,如今人到了,他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乔六将宫内的情形说与江怀乐听:“陛下中毒一事暂且被瞒了下来,对外只说是操劳过度需要静养,真正原因除了大夫,只有皇后娘娘、万总管与我知晓。发现陛下乃是中毒后,我已经对皇宫进行了全面清理,但没找到任何可疑之处。如今朝堂上右仆射等朝臣见陛下久不上朝,催促得紧,皇后娘娘恐怕快要压不住了。”
“嗯,当务之急是先让陛下醒过来。”
两人往皇宫赶,到了皇宫后直冲皇帝所在的寝殿而去。
“乔大人,江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寝殿门口,万和顺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忙不迭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寝殿内,齐元嘉面色苍白地躺在龙榻上,皇后范瑶佳握着他的手,满脸忧色。
“皇后娘娘。”江怀乐本欲行礼,被范瑶佳一把扶了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江公子莫要顾忌那些虚礼,快来看看陛下到底如何了。”自从她平安诞下皇长子后,范瑶佳对帮她保胎的江怀乐就非常信任,连带着范家对江怀乐的印象都好了不少。
江怀乐坐到龙榻边上,替皇帝把脉。
齐元嘉的脉象沉细无力,难以触及,确是毒深之兆。若非靠着太医们用金贵药材吊着,恐怕都撑不到江怀乐回京。
“娘娘,”江怀乐侧身:“陛下中毒已深,必须立刻施针。只是我施针时需完全安静,还请娘娘带着其余人在殿外稍候。”
万和顺闻言动了动眼皮。
皇帝若醒着就罢了,如今皇帝还昏睡着,留江公子一人在殿内不甚妥当。
倒是范瑶佳思虑片刻,果断道:“本宫知道了。走,都出去。”
殿内很快就留下江怀乐与齐元嘉两人,连乔六都退到门外。
江怀乐指尖绿芒闪烁,回春力量流入齐元嘉的经脉。那异术之力转了一圈,江怀乐便庆幸还好自己回来了。异术的感知告诉他,齐元嘉所中之毒已经深入心脉,哪怕太医即刻找到解救之法也无力回天。
夜寻用的毒药果然狠辣,若非他有前世力量残存,乌摩的计谋就要得逞了。就算是他,要医好齐元嘉的毒,也要花费不少心神。
殿内燃着暖炉,江怀乐的额间不多时便多了一层薄汗。他用另一只手拍了下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殿外,范瑶佳与乔六焦急地等着,可谁也没进去打扰江怀乐。摄政王的密信替江怀乐做了保,他们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总归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如相信青年。
约莫一个时辰后,殿门终于被推开。青年唇色泛白,虚弱地扶着盘龙柱。
乔六立刻上前搀扶,范瑶佳焦急问道:“江公子,如何了?”
“再过一盏茶,陛下就能醒了。”替齐元嘉医治耗费的气力比江怀乐预想的还要多,此时他浑身酸痛,只想找张软榻倒头便睡,全靠毅力撑着。
范瑶佳闻言自是大喜过望,连忙走到皇帝身边。榻上的齐元嘉面色比之刚才红润许多,呼吸也变得平缓。
“江公子,可要我扶你去偏殿歇息?”乔六察觉到江怀乐的乏力,低声问。
“不了,我进去坐一下便好。”
事情还未结束,他真回去睡了定然睡不安心。
“……若有不适无需硬撑。”乔六道。
“嗯,我真没事。”
见江怀乐坚持,乔六不再劝,命人端了点茶水糕点进殿,让江怀乐先用着。
一盏茶后,齐元嘉果然如期醒了过来。他缓缓睁眼,便听见范瑶佳喜极而泣:“……陛下,您终于醒了!”
齐元嘉动了动四肢,发现令他无法忍受的剧痛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一些酸麻,应是久卧所致。他撑起身子,半靠在床边,伸手安抚范瑶佳:“让瑶佳担心了,是朕的不是。”
范瑶佳抽泣道:“陛下快躺好,江公子刚替您解了毒,此时不宜多费心神。”
齐元嘉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乔六与江怀乐,他没问为何随齐烨梁出征的江怀乐会在皇宫,先问乔六:“乔六,朕昏迷这几日,朝中可还安生?”
“回陛下,臣与娘娘对外称您是风寒入体,需要静养。起先还好,这几日王大人等人怕是起了疑心,一直要进宫面圣,被臣拦下了。”
“做得好。”齐元嘉一边替范瑶佳拭去面颊上的泪珠,一边吩咐:“晚些时候宣右仆射进宫,朕亲自和他说。”
“是。”
在齐元嘉的安抚下,范瑶佳很快平复了心情。齐元嘉见皇后不再哭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瑶佳,朕与怀乐有事要谈。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着。”
范瑶佳点点头。齐元嘉昏迷期间她又要应付前朝官员又要管着后宫,的确劳心劳力,此刻顺着齐元嘉的意思起身告辞。
“乔六,送皇后回去。”
乔六领命,护着范瑶佳去往皇后的居所。
“其他人都下去。”齐元嘉冷然命令。
万和顺立刻带着宫人们退下,须臾,殿内又只剩下皇帝与江怀乐。
江怀乐待宫人们都出去后,坐得离皇帝近了些:“关于中毒一事,陛下可是有新的发现?”
皇后与乔六翻遍了后宫无所获,可皇帝作为受害之人未必一无所查,只是他多数时候都睡着,再加上中毒口舌发麻,有发现也无法言说。
果然,齐元嘉道:“怀乐果然聪慧。其实朕中毒期间,并非无知无感,皇后与乔六的交谈朕或多或少听到一些。依乔六所言,这下毒之人不在宫内,亦不在朝中。朕本来还另有想法,直到看见了你,便猜到这毒可能来自异域,来自我们如今的敌人,夜寻。”
不愧是齐烨梁亲自定下的皇帝人选,江怀乐想,瞬息之间便理顺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陛下英明。我与跃渊亦猜测下毒之人应是受了夜寻指使。”江怀乐道:“只是令我不解的是,这毒到底是如何被送进皇宫的?宫内有皇后娘娘执掌中馈,还有乔统领看着,想绕过这么多层防备简直难如登天。”
齐元嘉瞥了眼殿外,压低声音,换了个自称:“我适才仔细回忆了一遍毒发前见过的人。那日皇后忙着照顾孩子,又逢休沐,我独自在勤政殿内批改奏折,从起身到午时毒发,一共只有两人近身。”
江怀乐隐隐觉得不妙:“……谁?”
齐元嘉道:“和顺与乔六。”
江怀乐怔住。
万总管是皇帝身边的亲信,乔六则是齐烨梁的师弟,更与皇帝有竹马情分,无论是哪一人,江怀乐都不认为他会因为夜寻谋害皇帝。
“陛下认为……是谁?”
齐元嘉坐直了身子:“那日朕批折子烦得慌,和顺应是知晓朕心情不好,一直在门口待命,不曾靠近。只有乔六中途来复命,同朕谈了半晌,还一起用过茶点。”
“……”江怀乐提心吊胆:“可是……”
齐元嘉笑了笑:“你放心,我知道乔六不会害我。且不说他是兄长的心腹,单论我和他之间的玩伴情分,他都不可能被夜寻收买,做出这等蠢事。”
江怀乐呼出一口长气。
还好,皇帝没怀疑乔六。若不然,不管最后查证是不是乔六做的,此事都势必影响皇帝和齐烨梁之间的信任。
不料,齐元嘉的话转了个道:“可我不怀疑他,不代表他清清白白。那日我只接触了他一人,或许那幕后之人曾接近过乔六,在乔六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他将毒带入了皇宫,送到了我身边。乔六统领禁军,又经常跟在我身边,这宫里谁都有可能被查,但除非我下命令,无人会查他。”
江怀乐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顺势接过话:“所以陛下想让我悄悄查一下乔统领。”
齐元嘉颔首:“不错。以乔六的官职,旁人无法轻易接近,但你可以。当然,我亦可以直接问他,只是此事涉及西北的战事,若被人察觉此事和乔六有关,兄长那边恐生事端。是以此事只能靠你了。”
暗中下毒之人不仅皇帝要查,江怀乐也想查。有这么个人潜伏在京城,对皇帝,对齐烨梁,对大璋,都是威胁。
“好。”江怀乐承诺:“我一定尽力。”
正如齐元嘉所料,这件事对江怀乐而言确实简单。此番回京,齐烨梁特别交代了,让江怀乐住在乔六处。摄政王府齐烨梁与乔英都不在,还不如乔六居所安全。乔六自从成了禁军统领,为了应召方便,齐元嘉特地给他在前宫安排了住所,江怀乐便也跟着住在宫内,两人在一个院落。
江怀乐离开皇帝寝宫后推敲半晌。在宫内值勤有规矩,不能带过多的私人物件。下毒者定然不会将毒抹在乔六体肤之上,不然还没到皇帝处,乔六自己先发作岂不是前功尽弃。那剩下的,只有乔六随身的衣饰了。禁军统领亦有朝服,可朝服不止一件,下毒者又怎知乔六当日会穿哪一件?思来想去,只有两样物件乔六不会轻易替换,一是宫内通行的腰牌,一是惯用的佩刀。
腰牌容易,江怀乐自己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腰牌,是皇帝给他的,趁着乔六净手的工夫,江怀乐眼疾手快地将两块腰牌调换。
佩刀则麻烦一些,那是乔六用惯了的,哪怕找人仿造一把也极容易被乔六发现。江怀乐沉吟一阵,干脆直接找上乔六,说自己要去见江颜,但回京匆忙,忘记带齐烨梁给他的佩刀。而乔六的佩刀长短与齐烨梁给他那把相仿,想借来一用。
乔六没多想,直接解下来给江怀乐。他自然有备用的佩刀,江怀乐只是借一天,他自不会拒绝。
佩刀到手,江怀乐偷偷去找齐元嘉。
“这么快就到手了?”等江怀乐说完自己的猜测,齐元嘉亦是惊讶。
江怀乐将两物件交给了被齐元嘉秘密传唤的太医检查:“怕是因为跃渊的缘故。”
被齐元嘉一道叫来的除了太医,还有那位诊断出齐元嘉中毒的民间大夫,大夫对毒物情有独钟,私下里多有钻研,正因此才能看出齐元嘉的病因。
偏殿里的大夫和太医们琢磨了好一阵,才神色凝重地一同回来复命。
“陛下,腰牌无异常,可草民在这刀柄里发现了一种罕见蛊虫的脱壳。”那民间大夫叩首道:“这种蛊虫栖身关外,身形极小,懒惰,寻常难以察觉。但它极易被一种香料所吸引,进食香料后会就近寻找一温暖处安身。草民适才斗胆问了太医陛下常用的香囊香料,其中,便有吸引蛊虫的这一味。”
太医接着民间大夫的话头说了下去:“臣以为,这蛊虫藏身于这刀柄之中,被陛下的香囊所吸引,潜入其中,在吸食香料后,后钻入了陛下体内。”
“卿等可能肯定朕中毒与这蛊虫有关?”
民间大夫回禀:“草民早年曾在关外见过被蛊虫入体,中毒而亡之人,因此当日见到陛下情状,心中便有了猜测。只是事关重大,草民并未亲眼见到蛊虫,不敢妄言,只得先说中毒,直至今日,方才确信。”
“那日后朕可还会受其影响?”
“这蛊虫在关外都极其罕见,草民只在刀柄内发现一枚脱壳,想来只有一只。”民间大夫犹豫了下,偷偷瞟向江怀乐:“至于日后陛下是否会受其影响,草民也不得而知,只能问治好陛下之人了。”
齐元嘉撑着头,摆了摆手:“朕知道了,都下去吧。”
“臣等告退。”
待太医和民间大夫出了殿门,江怀乐直言:“陛下安心,毒已经解了。”
不论什么罕见蛊虫,都无法在异术之下生存。
“嗯。”齐元嘉相信江怀乐,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江怀乐有些忐忑的望向齐元嘉:“陛下,毒如何入宫的已然清楚,那……之后呢?”
齐元嘉颇为头疼的叹了口气:“先瞒着吧。且不说对平西的影响,光是乔六那边我都没想好如何说。你别看他一副可靠的样子,心思却比他姐姐细腻许多,我担心说不好他会瞎想。不若等兄长回来,让兄长亲自说。”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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